12、猶這般國色笛香
「參見剔隱!」
「拜見剔隱!」
秘色身後,剛剛不見身影的兩個護衛此時已經趕了上來,一見是玉山在,連忙躬身施禮。
橫插進來的兩個人,驀然響起的兩個聲音,打破了秘色與玉山之間的魔咒,兩個人都是尷尬一笑,各自別開頭去。
玉山朝向兩名護衛微微點頭,溫柔的笑宛若清風拂過。
兩個護衛站直身子,向玉山背後遙望。他們素知這位剔隱不良於行,所以他能夠來到這北庭城外的草原,必然是有人帶著車子跟來的。可是此時四野望去,竟然沒有見到玉山隨行的人員!
兩護衛心下不由得暗暗思忖:這位剔隱身邊的奴才們,膽子也實在是太大了吧!就算明知這位主子身子有殘疾,沒法子給他們帶來什麼大富大貴,但是那也是貴為剔隱的主子啊,他們怎麼就敢將剔隱送來了城外,自己就回去了呢!
可是——卻又問不出口,一來是怕惹動了玉山剔隱的傷心事,再者這位剔隱口不能言,他又如何作答呢!
也罷,也罷,兩個護衛認命地彼此凝望一眼,一人留在原地保護兩位主子,另一個則回身向背後的北庭城奔去——至少要給玉山剔隱找輛車來啊!
……
坐在車裡,秘色將車廂靠裡相對穩當的地方讓給了玉山,自己則側身坐在車廂門口,白狼買色茲和瑟又麥則奔跑在車廂前後,歡快如兩道白色的清風。
乍然坐入這相對狹仄的小小空間,天地之大變成咫尺相對,秘色與玉山之間本已湧動的莫名尷尬,此時更是被無數倍地放大。秘色向外側過臉,看一路繁花,任清風絲絲扯動她的髮辮,揉亂了她的秀髮。
可是兩個人之間的尷尬非但沒有因為秘色別開頭去而稍有稀釋,反倒因為過於刻意,而顯得曖昧更盛。只能,好些話題來,紓緩此刻緊繃的氣氛。
秘色努力壓抑住砰砰亂跳的心,紅著臉頰望玉山,「玉山……這幾年來,你還好吧?有沒有好好幫我照顧買色茲啊?還記得,這是我臨走那日,你答應我的呢……」
幾句話說下來,秘色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怎麼都是問句?明明知道他無法回答的呀,身畔又無紙筆,這豈不是讓他難堪?
更何況,自己問出的都是什麼濫調的問題啊……他好不好,自己的眼睛就能找到答案啊;有沒有好好地照顧買色茲,扭頭望望車外歡快奔跑的它,便會得到想要的答案!
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幾句話豈不是將自己心下的慌亂全盤呈現給了玉山!
再無遮掩……
……
玉山著迷地望著秘色那紅如春花的臉頰,望著她眸子裡時時湧動的小小羞澀,望著她沮喪地輕吐出唇瓣的舌尖……這樣的秘色,對於玉山來說,是這般地陌生啊。
一直以來,秘色總將自己當做需要照顧的孩子,親自在睡前為自己捧來溫熱的**,親自用溫水為自己按摩麻木的雙腳,總是在自己面前展露恬淡的微笑……即便,有幾次,實在無法承受了心底的悲傷,才在自己面前稍稍流瀉,卻也極快的掩飾過去,唯恐將她的心情影響到了自己……
玉山總是難過,其實自己是多麼地想,聽秘色傾訴她的心事,幫秘色分擔她的憂傷啊……他從來不像秘色所以為的那般柔弱,他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他也想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啊……
如今,乍見秘色嬌羞的小女兒態,玉山猛地省悟,三年的時光走過,秘色如今終於能將自己看做與她比肩的大人,終於能夠將他看做成熟的男子,終於——在他面前表露出真我的本性了呀……這一切或許秘色自己並未察覺,可是玉山卻已經清清楚楚地感知,心底已經掀起了驚喜的狂潮!
如果不是剛剛重逢,如果不是行走在街道之上,如果不是身邊還有侍衛與隨從,他真的想,拋開一切的矜持,緊緊、緊緊將秘色擁入懷抱!
這是他多久多久的夢想了呀,這是他一直一直的追求啊……曾經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而現在他要將它變成現實……
……
玉山好不遮掩的深深凝眸,讓秘色再一次羞紅了臉,臉頰熱得宛如炭火燒灼,心底更是奇異地流過漾漾春水,一直一直流入心魂深處,滋潤著身體的每一分寸,身體深處宛如有大朵大朵的花,柔柔開放……
玉山微笑,絕美的笑容霎時照亮了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他抽出腰間的紫竹笛,湊至唇邊,略一閉眸,長長的羽睫輕輕顫動,眉間的一點殷紅妖嬈瀲灩。
待到秘色察覺,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盯著玉山看了半天,直到他終於睜開了雙眸,秘色方才又羞又窘地別開了頭去。
隨之,一縷清越的笛音,恍若山間清泉流過,衝開芳草,攜夾繁花,叮咚之音如聞天籟,清淙之色宛若天青絕色……
秘色愣了。這一次,玉山不是在借助笛聲說出自己的心聲,而是在——描摹著她,描摹著世間珍品的秘色瓷!
細腰娉婷的秘色美人瓠,線條細膩流暢,豐盈的釉色在金色的陽光下,閃爍著點點琉璃星光。撫手其上,潤澤如脂,輕輕敲擊,清脆如玉。將它高高擎起,仰望藍天,那絕世完美的釉色,竟然與天空連為一體,同樣透明,同樣翠藍,同樣地讓人心曠神怡,同樣地——引人深深迷戀……
除非,此生沒曾見過,也許便不會夢想擁有。但是只要曾經邂逅,那便會成為永生永世的沉溺,不願自拔,不願醒來……
玉山全神貫注地吹著竹笛,雙眸微闔。絕世的容顏,清雅的白衣,纖長的紫竹,動人的笛聲……
秘色不禁癡癡地凝眸望著他,心下蕩漾起無邊的迷惘。
他在用笛聲,說著什麼?
他只是在說秘色瓷嗎?他只是在說千古珍品的秘色美人瓠?
他是說,他在深深迷戀著秘色瓷,想要終生擁有,細細呵憐?
還是……
秘色不敢向下深想了……她怕,只需跨過一層幽幽輕紗,她便能一下子觸及玉山的內心!
三年前,那個夜色幽深的夢,再一次不期而至,無邊地繚繞,無盡的縈迴,那肢體糾纏的炙熱,那身體裡澎湃湧動的春潮,那涔涔而出的汗水,那從未有過的瘋狂……
搖晃……搖晃……夢境中的一切在自己腦海中搖晃成一片狂亂……
所有的一切都被拉成幽幽閃爍的線條……
只有,只有——只有那眉間的一點殷紅,如血一般奪目,堅定地穿過幽藍的夜色,直直衝向秘色而來!
……
秘色心魂巨震!
這個夢……一直不敢向艾山問及,甚至自己一直不敢主動地想起。
每一次不請自來,都是深深夜色遮掩,看不清,分不明,就算似乎曾經見到眉間的一點殷紅,也可以安慰自己說,並不分明,所以也許只是一個誤會。
而此番,而剛剛,那眉間的殷紅,那般地明白,那般地不容閃躲!
難道是上天終於要將這個答案揭開在自己的眼前!
秘色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她緩緩地抬起手,指尖輕輕拂過玉山眉間的胭脂記——纖白微涼的指尖,如火灼熱的殷紅,兩者輕輕碰觸間,竟然讓兩個人全都心魂激盪!
玉山緩緩取下唇邊的竹笛,定定望住秘色。
秘色蒼白著臉頰,眸子裡淚意閃閃,輕輕揚聲,「玉山,那一夜,竟然真的——是你麼?」
……
沒有回答。
雖然玉山無法言語,但是他也根本沒有更為簡單的點頭來作為回答。
他只是深深、深深地望著秘色,望著她眸子中閃動的淚意,望著她臉頰泛起的蒼白。
他是在,等著她的回答啊……
如果她能夠接受是他,那麼他便坦然地告訴她。告訴她,她曾經帶給他的**快樂;告訴她,那一夜,他有多麼地甘願死去……
可是,如果她只是這般地臉頰蒼白,眸光含淚,那麼他便不會告訴她,對她守口如瓶,對她諱莫如深……
她的蒼白,她的淚光,便是說著她的並不情願啊……
他知道,那一夜她是醉了酒的;他更知道,那一夜本是艾山的洞房花燭!所以,一切的一切,更可能只是一個誤會,他只不過在那個迷亂的夜裡,成了哥哥的替身……
秘色——你希望我回答嗎?你到底想要哪一個答案?究竟——哪一個才能不讓你傷心?
只要不讓你傷心,那麼我就獨自嚥下這個秘密,又有何妨?
你已經給了我那麼多的快樂,你已經讓我覺得此生無憾,儘管只有一夜,儘管我只是艾山的替身,那又何妨!
只要——貼著你身子的人是我。只要——你是在我的懷中瀲灩如花。
只要——那一夜真正擁有了你的人是我。只要——你是在我的身上獲得最後的快樂……
其它的,又有何妨?
於我,還有什麼奢望!
即便,未來的人生,你終將離開我的身旁。
帶著那夜的記憶,我的心依然會充滿熱望……
……
願作輕羅著細腰,願為明鏡分嬌面……
秘色,只要能在你的身旁,那已經是上天對我,格外的垂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