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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高昌 10、佔盡春光 文 / 回回蘇

    10、佔盡春光

    來到高昌不到三天,秘色便經歷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心路波折。

    第一天,乍見烏介,記憶與傷痛像湯湯的水,幾乎將秘色吞沒。

    第二天,烏介薨,秘色守著烏介的屍身,從日出到日落,整整一天。

    第三天,艾山繼位,本是想在朝堂之上親眼看見艾山的榮耀,卻沒想到被耶律嫣然直接支派到北庭……

    來匆匆,去匆匆。

    甚至來不及好好地看一眼艾山,聽他說說這些年的經歷。

    甚至來不及去看看玉山,去釐清這多年一直纏在腦子裡的迷亂。

    甚至——都已經趕不及烏介七日後的下葬!

    秘色黯然,悲傷仰天,「耶律嫣然,我的存在,對於你,真的是那麼地不可容忍嗎?我從沒想要從你身邊奪走任何一樣東西,可是你,卻又為何連立錐之地都不容得我呢!」

    沒有回答……或者說,這本身根本就不會有答案。

    這個世界上,發生與女人之間的爭鬥,可能有的根本沒有必要發展成為一場戰爭,有的更是毫無意義,可是女人一旦被捲入那莫名的漩渦裡,便只有更深地沉入,而無法自我解脫,直到拼到兩敗俱傷……

    是天性使然?

    是與生俱來的心靈空洞?

    是自然界注定的同性相斥?

    沒人說得清,更沒人能夠看得明白。

    ……

    北庭,與高昌一樣,都是始建於漢代的千年古城,曾經被叫做「金滿城」。北庭與高昌,一南一北,雄踞天山,成為西域的兩大門戶。天山北麓的絲綢之路,漢唐之時主要就是從高昌與北庭兩座城市向東,經過河西走廊與中原連接。可見,北庭與高昌兩座古城,無論是對於高昌回鶻,還是對於整個西域而言,是具有同樣重要地位的兩座城市,所以高昌回鶻將高昌定為國都,同時又將北庭定為了夏都。

    同樣的季節,在天山南北兩麓,便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兩種面貌。

    天山之南的高昌城,一年當中幾乎沒有雨雪降落,炙熱的空氣將整座城市變作了一個巨大的熔爐,城市居民不得不「穿土鑿穴」以避暑氣(後世《西遊記》中的火焰山,便在高昌城外)。這樣炎熱的天氣,卻造就了高昌城的瓜果飄香,各種果類極為甜美,使得高昌城的水果成為東西商人熱衷的貨品。

    天山北麓的北庭,則氣候涼爽。高峻的天山將南方的惹起擋住,北方來的沁涼空氣遇到山壁的阻隔,造成了這裡充沛的降水。如果說高昌城的天氣是酷暑盛夏,那麼同時的北庭,便是清涼怡人的春秋季節。

    秘色隨著護送的人員到達北庭之時,第一個反應便是全然掀開了車簾,深深吸入鼓蕩在山麓間清亮濕潤的空氣。

    說也奇怪,或許是遠離了高昌的暑熱,又或許是遠離了那裡的種種紛爭,秘色忽覺心中的煩悶被清涼的空氣蕩滌一空,眼前這陌生的北庭古城,竟然絲絲勾惹起秘色的點點欣然。

    或許此行,並不會像之前所擔心的那般吧,也許反倒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也許會有不期而至的快樂,也許——前路的一切會漸趨順遂,也許自己這顆迷惘狂亂的心,終於能夠獲得安寧……

    ……

    再往前,就是北庭的城門了,秘色忽地叫停了護衛的軍隊,言明自己想要在城外的草原上稍作停留。

    那一碧盈野的漫漫草原,那閃爍如星子的各色野花,那高天上悠悠的流雲,那山麓層巒疊嶂的青翠……都讓秘色忽生熟悉之感,捨不得驟然離去,只想著稍稍停下腳步。

    那負責護衛的軍官,都是艾山親自指派而來,他們猜得出這個漢人女子對於亦都護的重要……他們也都知道,這女子此來北庭的委曲求全,所以他們願意盡量滿足秘色的小小心願,盡量在可能的範圍之內,容許秘色追尋一點屬於自己的快樂。

    隊伍徑直開進了城門,只剩下秘色帶著白狼瑟又麥,身後跟著兩位身手最為高超的護衛,轉身向城外的草原,徒步而行。

    漸漸地,遠離了城門前的喧囂,車聲、人聲都早已被遠遠地拋在了腦後,天地之間只剩下靜靜綻放的花、幽幽凝立的樹、汩汩流淌的清泉、默默吹拂的微風。

    秘色暢然地緊跑幾步,投入大自然的懷抱,將人世間的悲痛與滄桑,遠遠地拋在腦後,只去擁抱這片藍,只去融入這片綠,只去聆聽清泉的叮咚,只去凝眸花朵的綻放!

    猛跑了幾步,跑上一個微微突起的坡,秘色猛然停下腳步,站在坡上,揚開雙手,高高仰頭,讓草原上清冽的風絲絲穿過長髮,任不盡的心事汩汩如山泉寂寂流淌……

    自由啊……身子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在吶喊著對於自由的渴望。

    舒暢啊……吸入淨得毫無塵埃的空氣,彷彿已經窒息了的身子彷彿獲得了鮮活的重生!

    如果有一天……能夠這般,逃離人世間的紛爭,不再去管什麼責任,不用再去做那無謂的掙扎,只牽著自己愛人的手,尋得一片如斯的天地,只與高天流雲為伴,只有清風山泉應和,該有多麼好,多麼好……

    ……

    正當秘色寄情於山野清風之中時,本來緊跟在秘色身側的白狼瑟又麥忽地發出奇異的輕吟,像是低低的呢喃,又像是不可置信的思量,它聳著鼻子順著迎面而來的風細細嗅著,忽地從秘色身邊竄出,揚開四蹄,直奔著草原的深處,如白色的閃電一般,激射而去!

    秘色驚呼,「瑟又麥,瑟又麥——」

    白狼似乎充耳不聞,一徑向前奔去,轉眼間白色的身影已經沒入碧綠的草叢,只在野花爛漫處,偶得白色脊背的淺影,聳聳躍動著,歡快地奔跑!

    秘色只得追著瑟又麥的身影向前追去,心下泛起無盡的驚訝。

    自幼跟隨在秘色身邊長大的瑟又麥,雖然是野性難馴的狼,但是對於秘色的指令卻是言聽計從。像眼前這般,全然不聽秘色的呼喚,一徑向前奔去,這在過去的三年中,幾乎從來未曾發生過!

    究竟發生了什麼?

    瑟又麥這樣究竟為何?

    秘色顧不得腳下深深淺淺的草,提高裙擺,遙望著瑟又麥的身影,奮力奔跑……

    ……

    是自己,眼花了嗎?

    還是自己,思念成狂,眼前出現了幻影?

    又或者,是真的時光倒轉,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哈拉和林?

    湛藍的天空下,碧綠的草原上,一個翠色的身影,追逐著身前白色的巨犬,騰閃跳躍,漾起草尖上氤氳的陽光,扯動山麓間悠悠的清風,衣袂旋舞若彩蝶蹁躚,辮梢輕揚,笑靨如花……

    秘色……

    秘色……

    我多麼想呼喊你的名字,多麼想讓你聽到我的心聲,讓你看得見我癡癡的凝望!

    如果,如果那時候真的可以,你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是不是就能看得見,站在艾山身旁的我?

    秘色……我多麼想也被你那般地凝眸,就像你望著艾山,就像你望著——父汗……

    我不想當你眼裡的孩子,我不想接受你毫不掩飾的憐惜……

    秘色——我——好想你……

    ……

    白狼瑟又麥四蹄歡騰地奔跑著,忽地一個急剎車,聳起脊背停頓在曠野的風裡,雙耳輕搖,鼻尖深吸,猛然又是一個轉身,便向右側的方向再度飛奔而去!

    秘色驚了。瑟又麥幾番這樣的變向之下,幾乎已經找不到了來時的方向,而那幾個跟隨著守衛的軍官,因為本身已經有了一段的距離,在突然的幾個變向之下,在草叢的掩映之下,早已經找不見了蹤影!

    秘色抬眸緊緊望住瑟又麥——天啊!難道是自己眼前出現了幻覺?

    為什麼,為什麼眼前忽地出現了兩個瑟又麥,分別從兩個方向,相向跑來?

    秘色猛然定住身形——不!那不是瑟又麥,她認得,她認得!

    外表一模一樣的兩隻小狼,只有她認得,它是——它是——買色茲!

    彷彿為了印證秘色的猜測,兩隻白狼已經親熱地「擁」在了一起!彼此凝視著對方,用小小的蹦跳環繞著對方,鼻子彼此廝磨,同樣潔白如銀的皮毛在清風中瀲灩成一片銀色的微波……

    秘色忽地不能動,不能呼吸,整個身子彷彿瞬間被抽成真空,兩隻眸子彷彿中了魔法,只能定定、定定地凝望向買色茲的背後——湛藍天幕下,青翠草原上,一個白衣的身影,彷彿馭風而立,飄飄衣袂仿若蝶舞蹁躚,絕世容顏瞬間照亮天地,漆黑髮絲柔柔隨風輕揚,眉間一點殷紅傾盡天下人心……

    玉山——這般絕世的風姿,這般擁有催開百花的魔力,這般清雅中綻開無限嬌艷,這般一望便失落真心……這世間,除了你,還有誰,會有這般的,奇跡?

    自是花中無上品,佔盡春光第一枝!

    玉山,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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