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心苦為誰
回鶻?
專屬的宮奴?
第一個女人……
夜夜在懷!
艾山的一句一句,宛如一個個重磅的驚雷,卡嚓卡嚓爆響在陸吟的心湖。
一直只是覺得艾山眼熟,卻又肯定不曾見過他,如今聽他如此說來,心下忽然省悟——他是回鶻的剔隱,那麼定然便是烏介可汗的兒子!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當初秘色被烏介可汗擄去,歸唐之後又被再次從自己身邊劫走,陸吟便只將烏介可汗當做心中的那個敵人。卻沒想到……覺沒想到,如今,就連烏介可汗的兒子都已經要跟自己爭奪秘色!
秘色,那幾年中,你究竟曾經歷過什麼啊?!為什麼,為什麼會成為艾山的第一個女人,為什麼會把身子和心都失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還只是個剛剛長大的孩子啊,他如何能保護得你,如何能負擔得起你的情與愛!
曾經,我只要你幸福,甚至可以接受你隨烏介可汗而去的事實,我寧願帶著傷心轉身離開。甚至,甚至後來到了契丹,親眼看到那一代雄主的耶律億對你的一往情深,於是我甘願與他結下三年之約,只是遠遠地望著你,卻不走近你……秘色我心底裡對你的愛意,已經快要壓折了我的生命啊,但是我一直忍耐,一直等待,如果是那般優秀的男子,如果他們能讓你幸福,那麼我真的情願退開,情願拱手將你相讓,只要能夠遙遙看到你的笑容,遙遙獲知你的快樂……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卻會選中眼前的這個孩子?
他身上濃重的玄黑,與生命如影隨形,他心底埋藏著太多的壓抑與絕望啊;他如何能讓你快樂,如何能將你帶入陽光之下?
秘色……如果真的是他,那麼我便要收回前言,我不想再拱手將你讓出,我要把你——奪回身邊!
……
陸吟心思飛轉之時,黠戛斯可汗莫倫思卻是死死捏住手中的琉璃盞,驚怒若狂!
不過是為了一個女人,不過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宮奴,艾山他竟然敢用他的性命與自己博弈!
早就看出,這個新入宮的宮奴與眾不同……那會子的乍見之下,所有的宮奴都是傾身避讓,只有她跪在那裡,如一株恬靜卻有柔韌的芳草,定定揚眸,直直望向自己!雖然眸子純淨,眼神清白,但是身為一國可汗的自己,竟然忽地心底為之驚跳!自己,什麼樣的戰陣沒有見過,什麼樣的慘烈沒有經歷過,那一瞬卻為一個跪倒在地的小女子、微末的一個注視而心下驚跳……這,或許就是一種注定的孽緣?
果然,所有的預兆都不是空穴來風,接著便傳來艾山為了一個新來的宮奴,而乖乖地同意敷藥,甚至主動要求食物了……莫倫思心下的暗影更重,卻依然不甘相信,於是更要一步一步試探於艾山……
試探艾山……卻到頭來,真正驚怒心痛的人竟是自己!貴為堂堂黠戛斯可汗的自己!
一個小小的宮奴,就算她曾是艾山的宮奴,就算她擁有獨特不群的氣質,但是依然不過是捏在自己手心的一隻螞蟻啊。只要自己想,只需輕輕合攏自己的掌心,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她捏碎!
所以,說實在的,就算莫倫思感到了威脅,卻也從來都沒有將這個宮奴帕裡黛放在心上。大不了將她趕出宮去,甚至殺了她也是易如反掌,卻沒想到——卻沒想到艾山他竟然能為了她,以自己的生命相搏!
不過是一個宮奴啊!就算是艾山你的第一個女人,但是生在王室之中,哪個王子身邊沒有過幾個這樣的女人?!
她憑什麼就得到你這般的情根深種?
你怎麼敢就為了她,而與自己以性命做賭!
莫倫思緊緊捏住自己手裡的琉璃盞,他真的想索性站起身來,將手中的琉璃盞摔在艾山的身上,頂住他的威脅,稱了他的心願,吩咐四下,拉上他們兩個,拖出去斬!
讓他看看,自己是誰;讓他知道,他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寵物,根本沒有資格跟自己叫板!
可是——莫倫思他自己所能做的,也不過是死死捏住手裡的琉璃盞,讓心中所有的怒火都發洩在琉璃盞上,將琉璃盞當做艾山那根可惡的脖頸!
是的……是的……莫倫思不得不頹然地跟自己承認——我捨不得他!我捨不得他!
我可以為了他毀了一個國家,可以看著無辜的生命在刀光馬蹄之下血流成河,可以聽著滿耳的婦孺嚎哭而無動於衷,卻偏偏——捨不得他!捨不得殺了他!
莫倫思死死攥住琉璃盞,深深地閉眸,盡力不想洩露出自己太多的情緒。
……
「呵呵,呵呵……」莫倫思忽地仰天大笑起來,之前的心魂掙扎彷彿一掃而光,「艾山,你在說什麼呢?本汗怎麼會為了一個卑賤的宮奴,而要了你的性命?!」
莫倫思說著扯起艾山的手,又走向陸吟,用另一隻手也拉住陸吟,「艾山,蓮郎!你們都是本汗最心愛的人啊,又何必為了一個宮奴而這般傷了和氣!如果你們兩個再這樣,本汗索性將這宮奴趕出宮去,或者你們兩個誰也不給!我好好的一對璧人,為了這麼一個宮奴,又怎麼值得!」
莫倫思的語氣緩緩輕柔,他碧色的眸子又是春風蕩漾,但是陸吟與艾山卻都感受到了脊樑溝的一股寒涼!
莫倫思的威脅,艾山和陸吟自然都聽得懂了——如果他們兩個再這般爭執下去,那麼莫倫思索性除掉秘色這個導火索!
艾山最先反應,眸子緊緊鎖住莫倫思,「可汗!這不關她的事!都是我與蓮郎之間的問題,要罰也要罰我們兩個才是!」
莫倫思玩味地望著艾山,深深深深望入他湛藍的眸子,「想讓我不罰她麼?其實,好辦……只需要艾山你,肯跟我低頭……我甚至可以為了你的低頭,去好好跟蓮郎商量商量,讓他同意將帕裡黛讓給你……艾山,這應該是你非常想要的吧,難道你真捨得讓你的第一個女人成為他人專屬的宮奴嗎?」莫倫思臉上的笑意如花綻放,「艾山,想要她的話,就向我低頭吧……」
莫倫思說完,看都不看一眼艾山,自顧笑意瀲灩地仰起頭,一口飲盡玻璃盞中的葡萄酒,神色陶然。
……
秘色驚訝地望著可汗莫倫思。
他要艾山向他低頭……
什麼意思?
他到底,想要什麼?
他是黠戛斯堂堂在上的可汗啊,黠戛斯的一切無不在他的掌下,他想要什麼只管信手拈來,為何他卻要如此大費周章地要艾山向他低頭?!
不期然,初入後宮那晚,生生敲入耳鼓的那凜冽的鞭笞聲再度躍入腦海;艾山背上那縱橫猙獰的鞭痕,漾著殷紅的血色,淋漓著扎入秘色的心魂!
難道——難道艾山一直沒有從了莫倫思?
所以莫倫思才會凶狠地鞭笞艾山,以發洩心中的憤恨?
那麼——現在,他所要艾山付出的低頭,是不是便是意味著——讓艾山放棄抵抗,終究委身於他!
金紅色的一個炸雷,炸響在了秘色眼前,轟鳴的雷聲與耀眼的光芒,震得秘色心魂一片蒼茫,腳步趔趄著向後倒退了幾步!
她本能地拉住艾山的衣袖,艾山便也立即用自己的掌心回握住秘色的手。秘色指尖的冰冷,讓艾山回眸凝望。
秘色淒惶地望住艾山,搖頭,再搖頭,心裡默默地吶喊著,「艾山,不要,不要答應他!就算他將我趕出後宮,就算他將我指派給別人,都沒關係,你都不要為了我而答應他!」
艾山望住秘色,湛藍的眸子清光流溢,之前那濃黑的霧靄都已不見,只剩下眼底瀲灩如波的深情。
他在笑……秘色看得到,他在笑……那是世間絕美的一朵微笑,一經綻放便已經是風華無限!
……
秘色只覺艾山握住自己的手緊了一緊,似是一種安慰,又似是一份昭告。
秘色望著艾山,想從他的表情中找到答案。卻忽地,自己的手被拋開,艾山幾步走到了莫倫思身前,一燎衣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秘色驚痛!
再也顧不得週遭,聽憑一顆顆滾燙的淚,重重跌落!
莫倫思驚喜地望著長身跪在自己面前的艾山,碧綠的眸子裡波光瀲灩!
他驚,他喜!艾山,他竟然真的跪倒在自己面前,那豈不是等於接受了自己的感情,自己終於可以完全擁有他了!
可是——莫倫思卻又恨,又痛。因為,艾山的這個決定並不是出於真心的情感,而是為了這個女人,為了一個再卑微不過再普通不過的宮奴!
……
反倒是艾山,面色平靜,眸光清朗,面頰上帶著難得的淡淡的微笑,坦率地凝視著莫倫思,「可汗……艾山向您低頭。只求,可汗能夠容許帕裡黛留下,留在我的身邊,可汗所有的要求,艾山都將竭力相迎!」
秘色終於忍不住了,她撲上前來抓住艾山的衣袖,搖著頭,痛哭失聲,「不!艾山,不!」
艾山回眸,笑著望秘色,「別哭……這不是我此時的心願,而是我三年來一直的心願。那個元日,我對天地發誓,如果再次找到你,我一定再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除非我死,無論付出何樣的代價!」
……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
拼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