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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契丹 18、祖先神 文 / 回回蘇

    18、祖先神

    一陣清涼的夜風吹來,剌葛與寅底石胸臆裡鼓蕩著的成功的甜美,更加滿溢流瀉。

    如果不是在馬上,他們真的想就地伸一個大大的懶腰,打著滿足的呵欠,慵懶遲緩地走向一尺之遙的目的地。

    呵呵,看看,真是天隨人願,連那金帳的門簾都自己挑開了,都不用再勞煩他們二位。成功的花蕊已經備就,只需他們指尖輕探……

    嗯?那卓然獨立於金帳門口的,不就是那個身份成謎的漢女嘛!她手上抱著的是什麼?她腳邊的又是什麼?

    金帳中金色的燈光,從她背後衝入夜色,在她週身勾勒出金色的光暈,隨著微風的輕蕩,那光暈裊裊流動,宛如縹緲的霧氣,又似披了滿身的星斗。

    夜空蒼穹,月光如瀑,統統傾射到她翠色的身上,讓她的臉頰籠罩在一片銀色的光輝之中,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蒼白!

    在她的懷中,一座長約尺餘,寬若兩掌的黑木神位,靜靜散發著凝重的光芒。腳邊,猩紅的旗鼓,宛如灘著殷紅的血,紅得驚心動魄!

    剌葛不由得結巴起來,對著身側的寅底石,「她,她手裡抱的,不正是祖先的神帳(神帳,祖先的神位或者神佛像前的帳幕)!她腳下的,她腳下的,就是旗鼓啊,就是可汗發號施令的旗鼓啊!」

    寅底石也不由得喉結上下翻滾,努力用舌頭舔了舔乾涸的嘴唇,猛地嚥了一口唾沫,「是的……是的……看來這個漢女也算識時務,她這是主動將祖先神帳與旗鼓捧出來奉獻給我們啦!」

    剌葛與寅底石,不由得都伸出了自己的雙臂,彷彿下一個秒鐘,秘色便會乖乖地將神帳與旗鼓奉上,伏地躬身尊稱他們為可汗!

    ……

    突地!只聽得鼓聲激越而起,只見秘色翠色的身子宛如痙攣,一手敲擊著腳邊的旗鼓,一手抱著烏木的神帳,身子躍動激舞,口中喃喃有詞!

    秘色突來之舉,讓剌葛與寅底石面面相覷,全然猜不透這個漢女究竟想幹什麼!

    只聽得鼓聲一聲緊似一聲,宛如崩開的豆子,顆顆渾圓飽滿;再看那翠色的身影旋轉如風,像一片疾風中顛蕩的葉子,在金色的光暈與星月銀色的光芒之間,往返穿插!

    驟然!

    天地一片凝肅!

    鼓聲如被高壩截住的湍流之水。

    身影如被箭矢射中的靶心……

    縱然是見慣沙場搏命的剌葛與寅底石都是不由得隨之一驚!

    ……

    但見秘色懷抱烏木神帳,髮絲已經在飛速的躍跳之中散落了下來,狂亂地掩蓋住了她的臉頰,只留下一線目光,如針一般,從髮絲之間直射而出!

    就連剌葛胯下久經戰陣的戰馬都不由得兮溜溜一聲嘶鳴,向後猛退了兩步!剌葛努力帶住韁繩,這才穩住自己和馬匹的身形……

    這個漢女,究竟是怎麼了?難道——中了邪?!

    只見帳中金色的燈光,與星月銀色的光芒交匯之處,那金與銀的奇妙切點上,秘色猛地劇烈甩動頭顱,身子一陣陣浪湧一般劇烈的抽搐,眼神渾濁,牙關咬得格格作響,下巴抖動,口邊甚至隱隱可見流出的涎液……秘色忽地大叫一聲,尖利的嗓音只穿雲霄,驚得在場每一個人心下都是冷冷的一個凜冽!

    「小兒們!你們都聽了!我是契丹祖先神,先借托神帳下得凡塵,附在了這個漢女的身!為什麼你們驚擾我元神,為什麼你們放火又殺人!」嗓音尖利而高亢,全然不似平常人講話之時的口吻與腔調。

    「啊!——」在場所有的契丹人,全都敬畏地大呼,「大神上身了,大神上身了!這個漢女竟然會領神(薩滿教中,神靈附體後薩滿代神立言)!」

    呼啦啦,所有的契丹人都跪倒在了金帳之前。剌葛和寅底石雖然半信半疑,但是他們又不得不跪倒在眼前的神跡之下——如果說,這是個契丹人,還有可能裝神弄鬼,但是這是個漢女啊,她完全不瞭解契丹的薩滿請神之俗,發生在她身上的這一幕只能是祖先神真的顯靈,否則又如何解釋的通!

    剌葛歪著膀子,斜斜瞄著渾身兀自顫抖個不停,牙關格格直響的秘色,「祖先神,請原諒兒郎們驚擾了祖先神!只是因為耶律億那廝,不尊上天,不敬祖先,毀壞了祖先們立下的可汗推舉的制度,妄想獨霸可汗之位,魚肉契丹臣民!我們是應了契丹子民的嚎哭,方才舉兵來伐,削奪耶律億可汗之位,將公道還給天下蒼生!」

    ……

    秘色口中尖挑的嗓音又起,秘色的身子猛然又是一陣抽搐,「既然——是這樣——那麼——你們兩個——到底誰是下一任可汗?速速走上前來——本祖先神將神帳與旗鼓交付於你便了!」

    話音未落,剌葛與寅底石猛然互望了一眼。那互望的眼神裡,一剎那間閃過無數種情緒!

    開始是驚詫,出乎意料;繼而是彼此的觀察,滿帶著疑慮的打量;到最後,幾乎是兩頭狼之間閃著寒光的彼此獰視了!

    剌葛狠狠地轉過頭,率先一步跨上前來,頭磕入地,「祖先神!兒郎剌葛,願接神帳與旗鼓,甘願肝腦塗地,誓讓我契丹吞併天下,給祖先神獻上無上的榮光!」

    剌葛話音未落,寅底石又已經搶上前來,頭磕得匡匡響,「祖先神明察,祖先神明察!兒郎們在舉事之前已經說好,本該由我寅底石接受神帳與旗鼓,再行燔柴告天的儀式!這剌葛純屬見利忘義,謊言哄騙祖先神!祖先神切莫信他的鬼話,請將神帳與旗鼓傳給小子吧!小子定將不負祖先神所托,定要將整個天下捧給祖先神,以為獻祭!」

    ……

    聽得寅底石此言,剌葛急了,跳起來就給了寅底石一個耳光,「媽的!你撒謊!咱們什麼時候說好要將神帳與旗鼓給你!你反倒誣陷我欺哄祖先神!」

    寅底石怎甘示弱,就勢一腳重重踹在剌葛小腹之上,將剌葛踹出去五尺,「奶奶的,你個狐狸般狡詐的剌葛!我們本來說好的,誰拿到神帳與旗鼓,只要能夠順利地舉行燔柴告天的大典,便自然可以獲得可汗之位!我怎麼撒謊了?有祖先神的庇佑,我必能順利獲得柴冊!」

    「是我的……」

    「該是我……」

    剌葛與寅底石,就像兩條癩皮狗,瘋狂地撕咬在一起,媽媽奶奶地彼此罵個沒完,不顧形象地滿地打滾,簡直醜態出盡。

    他們身後的契丹士兵全都驚呆了。這是他們平日裡奉若神明的領主啊,如今當著祖先神的面,為了一己之力,全然不在乎了身份與聲明,全然打破了士兵們對於他們的尊敬和寄托的夢想!

    ……

    秘色那詭異奇高的嗓音又是高高飄起,「好了!——你們兩個不肖的子孫!——看看你們在幹些什麼!——聽聽你們嘴裡叫罵的,都是什麼人!——我就是你們的母親,我就是你們的祖母!——你們兩個竟然敢當著我的面,這般大聲地叫罵!——我要懲罰你們!——我要讓你們遭受最為淒慘的狼刑!」

    狼刑!

    這是契丹在原始部族時期,最為殘忍的一種刑罰——將犯罪的人,於月圓之夜綁縛於草原之上,任憑狼群將那個人活活開膛破肚,啃掉骨肉!

    剌葛與寅底石聽到「狼刑」這個詞彙後,身體本能地戰慄起來!

    幽深的月夜,無人的荒野,幽幽燃燒的狼眸,宛如鑿利的狼牙!關於狼刑,關於那種刑罰的恐怖,他們從小到大已經聽說過太多太多,如今竟然被祖先神說到要將這恐怖的刑罰施加到他們自己的身上!他們,怎麼可能,不,心神,俱顫……

    ……

    彷彿就是為了配合祖先神的說法,四野裡忽然傳來高高低低的狼嚎之聲!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急迫!

    宛若洶湧奔流的海浪,那狼嚎之聲鋪天蓋地向中央斡魯朵的方向衝了過來!不過瞬間,那一波一波的聲音似乎已經近在身後!

    剌葛和寅底石只覺得脊背發麻,他們蜷縮著身子,將視線從胳肢窩下的空當向身後望去——月夜之下,夜色幽深,一雙雙綠幽幽的眸子,如一盞盞鬼火,層層將中央斡魯朵包圍起來,彷彿隨時都會向他們兩個撲來!

    ……

    「啊!——啊!——」兩個人頓時撲倒在地上,爬向金帳,口中淒厲地哀號著,「祖先神——不要啊,不要啊!兒郎知錯了,求祖先神寬宥!」

    秘色的嗓音突地一改之前的尖利,變得深沉而渾厚,「我們耶律一族,經歷了八代的流血和奮鬥,才終於將可汗之位迎來,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啊!可是你們知道嘛,奪得可汗之位難,好好地守住可汗之位就更難!契丹八部,名義上歸順於我們耶律氏的統帥,實際上異心從未拔除,他們時刻等待著機會,將可汗之位從你們手上奪走啊!」

    「你們,耶律氏的子孫,你們不想著矢志同心好好守住這個位子,成天淨想著爭名奪利、彼此拆台!你們差點毀了我們八代的心血啊!」

    剌葛與寅底石被責罵得毫無還口之言,滿面愧色,匍匐在地上,拚命磕頭,「是,是!祖先神罵得對!都是兒郎們鬼迷了心竅,忘記了祖先血的教誨!我們甘願撤兵,從此盡力輔佐耶律億,助他威震契丹雄風,弘揚祖先的光榮!」

    秘色的嗓音,重新變回慵懶的尖利,高高地飄起來,「嗯——這才是——我的好兒郎!今兒且到這裡吧,這個漢人丫頭的身子弱,要承載不了我了……我先回了——你們,也盡早散去吧!」

    剌葛心有餘悸地回望著身後那些閃爍如鬼火的狼眸,「祖先神!祖先神容稟啊!兒郎們散去容易,但是那些狼,那些狼還在呢啊!」

    秘色體內的那個嗓音漸漸緩慢,仿似睡意頗濃,「嗯……我知道了——你們儘管散去——我保證它們不會傷害到你們——如果你們的心不誠,只想把我哄騙走便了事——那這些狼,我可就不管了……」

    剌葛與寅底石都是一個勁兒地叩頭,口中不停地說,「祖先神開恩,兒郎不敢,兒郎絕不敢哄騙祖先神!……」

    只見得秘色忽然身體又是一番劇烈的抽搐,牙關咬得格格巨響,下巴猛然戰慄不停。到最劇烈的階段,秘色的雙手幾乎抱不住那烏木的神帳,雙手如潮水一般向上湧動,直直伸向頭頂的天空,宛若篩糠一般,幾乎將她纖弱的身子搖晃得無法定形!

    秘色身體中的那個聲音,忽地又起,這一次嗓音極為尖利,極為空曠,比之之前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我!走——了!」話音甫出,秘色宛如一具被抽去靈魂的人偶,身子軟軟地,頹然倒地!

    ……

    剌葛與寅底石彼此互望一眼,心有餘悸地擦擦鬢邊涔涔的冷汗,嘴裡叨叨著,「送神了……送神了……」

    待秘色那邊終於全然安靜了下來,兩個人望了望宛如暈厥過去的秘色,彼此含義頗多地凝視了一眼,搖搖頭,各自喃喃,「退兵吧,散了吧……」

    宛如潮湧潮落,方才黑壓壓欺滿了中央斡魯朵的契丹軍隊,眨眼間又全部散去。所不同的是,他們到來的時候,人聲獵獵,馬聲嘶鳴;走的時候,數千的人馬竟然是悄無聲息地退卻,靜靜地融入幽深的夜色,再無影蹤。

    如一片頹敗的葉子般,倒在地上的秘色,悄然挑開眼簾,望帳外夜涼如水,月華傾地。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從她唇邊幽然流瀉。她保持原樣未動,只是嘬起唇,望向夜色中一雙雙螢火般的眸子,低低地吹響口哨——一聲狼嚎,悠然響徹,那雙雙鬼火一般的眸子,相繼消失在夜色裡……

    夜,一下子恢復了曾有的寧靜。

    如果不去看那滿地的屍體與凝固了的血液。

    如果不去看中央斡魯朵之外尚自冒著濃煙的氈帳。

    如果不去聽夜色中隱隱傳來的孩子的哭泣。

    如果不去聽,自己的心咚咚跳響的哀鳴!

    這個夏日的夜晚,該是多麼地寧靜,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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