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如夢再見（上）
這個世界上，很多的事情，發生得就是巧合，甚至不得不讓人懷疑這一切早有設計。
只是，找不到破綻。
或者應該說，那個設計的人，便是上天吧……所以才會這般地，天衣無縫。
六月，當契丹草原的春天剛剛進入最美麗的時節，正在「春捺缽」的契丹遙輦氏部落聯盟首領痕德堇可汗突發暴病而亡。按照契丹部落聯盟推選可汗的舊制，契丹八部「大人」（首領）聚會在一起，重新推選新的部落聯盟首領，也就是契丹的可汗。
幾乎毫無懸念地，部落聯盟地位僅次於可汗的、執掌全聯盟軍事與政事的於越耶律億成為不二人選。
在這偌大的契丹草原之上，還有誰會比耶律億更加年輕有為？還有誰比耶律億更加高瞻遠矚？還有誰比耶律億更為瞭解軍國之事……更重要的是，還有誰會比耶律億更為受到上天的眷顧，得到瑜閭篤姑的首肯？
沒有人會愚蠢到公開去置疑上天的意旨。就算心下狐疑，但是也不敢在眾人面前稍有表露。
就算，有幾部首領，非常不滿耶律億與瑜閭篤姑之間的血緣關係，擔心瑜閭篤姑因此而偏袒耶律億。但是誰有證據？誰敢當著耶律億的面說出來？
就算代表著上天意旨的瑜閭篤姑不會怪罪，誰又敢輕視牢牢被耶律億攥在手心的數萬鐵騎！
耶律氏一族，歷經了八代的經營，終於由契丹八部之一迭剌部，一步一步走向部落聯盟的權力中心；耶律億在歷經了祖父、伯父均慘死在整治鬥爭中的血的記憶，終於在自己這一代，走上了契丹可汗的寶座！
……
耶律億被契丹八部大人會議推舉為契丹的可汗，這樣，契丹便進入了耶律氏部落聯盟時代。按照契丹的傳統，可汗為三年一選；通常會在一個家族中進行。這樣，耶律億在任滿三年之後，下一任可汗仍然是耶律氏的男子，也就是說迭剌部的耶律氏正式成為了契丹草原的「王族」。
消息傳來，迭剌部民眾一派歡騰，耶律氏的族人更是高興得無以復加。
耶律億登上可汗之位後，第一件事就是命侍衛拔戈來迎接秘色與瑜閭篤姑。
自從那日聽到瑜閭篤姑對耶律億所說的，「得月理朵則得斡魯朵，失月理朵則失斡魯朵」，秘色心底已經有了體悟，知道，自己在契丹的日子，再不可能如曾經一般地風平浪靜。自己的命運，將不可避免地與耶律億的政治雄圖，緊緊相連！
秘色幾乎沒有帶任何的東西，除了雪狼瑟又麥，剩下的只有自己隨身的衣物與那支陸天青留下的荷葉杯。瓷窯留給那些窯工，秘色知道自己這一走，未來很難再有機會回到這裡，回到那段苦樂交織的制瓷的歲月之中了……
那段瓷窯的記憶，最最珍貴的，該是三件：與一班窯工漢子的相處。
終於做出了天青秘色瓷。
陸天青……那讓秘色總是想到陸吟的陸天青……
……
耶律億登位之後的第二件事，便是大力推行斡魯朵制度。將契丹化為十二斡魯朵，各斡魯朵自設宮衛、分州縣、設官府、籍戶口、備兵馬……可以說，每個斡魯朵都是一個獨立的行政單位，彷彿是一個功能齊備的小小王國。十二個斡魯朵，互為犄角，互為輔助，入則居守，出則扈從。斡魯朵制度是一種典型的適用於草原遊獵民族的「出則為兵，入則為民」的制度。
所有人都為耶律億這一開天闢地的政治舉措而擊節叫好，八大部落的人們都在私下裡暗暗議論，說這一定是上天的指引，是瑜閭篤姑教給耶律億的……沒有人知道，耶律億這麼做，不過是因為一個名字……
斡魯朵……月理朵……秘色……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有了秘色啊。
有了秘色，耶律氏努力經營了八代的夢想，終於實現；有了秘色，方想到可以將這斡魯朵的制度推而廣之，作為契丹國未來的立國之本。
秘色，你定是上天派到我身邊的姑娘……
我一定要讓你心甘情願地留在我身邊，我一定會——好好地珍惜你……
……
六月底，草原的初夏，已經隱隱經由清風，帶來了微醺的暖意。
夜晚雖然依然有微微的涼意，但是已經隔著氈帳，聽得見草原上蟲兒的呢喃了。秘色的腦海中不禁浮現起曾經讀過的美麗詩句，「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
雖然沒有綠窗紗，沒有中原江南的溫潤空氣，但是人們對於溫暖和生機的嚮往，卻是相同的。這樣美好的夜晚，這樣蓬勃的心境，秘色著實捨不得睡去，披上衣衫，緩緩走出氈帳，仰首望入浩渺幽深的蒼穹，看那一串串鑽石一般晶晶閃亮的星星。
漸漸地，走出了耶律億的斡魯朵（宮帳）。秘色的腳步被杳遠傳來的一縷樂聲，驚在了當下。
雖然杳遠，雖然細若髮絲，但是秘色卻不會聽錯，這是笛聲！這是笛聲啊……
契丹草原上，有幾人會吹笛？
況且這笛聲，這旋律，那般地熟識啊……
心中那根弦，被猛地撥動，顫顫地漣漪成一片，心酸，又心疼，在這四野蒼茫的草原之夜，緩緩蕩漾……
秘色的身子恍若被那笛聲牽繫，再也顧不得什麼儀態，再也顧不得腳下初生的草芽生生刺痛腳底……
月色星光之下，蒼茫草原之上，秘色那翠色的裙裾在晚風中，飄飛——若蝶。
……
心若脫兔，身如黃羊，秘色一口氣奔到草原的深處。前方是一片地勢向下的淺谷，大片大片早開的野花，小小的，怯怯的，在月光下繁若星辰。
淺谷中心，有一棵參天的樹。巨大的樹冠像支向天空的一把巨傘。
清越的笛聲，正是從那樹的位置上，駕著悠悠的清風，裊裊而來。
秘色的心幾乎停止跳動。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那跨坐在枝葉之間的頎長身形啊，你到底——是誰？
如果是他，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如果不是他……
你又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