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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契丹 6、與誰共醉 文 / 回回蘇

    6、與誰共醉

    ……

    秘色低低地一句,「樑上有人!」

    陸天青撩開幾乎要碰在了一起的眼皮,聚焦朦朧地望了望秘色,「啊?這個樑上?我去看看……不想活了麼,敢當著陸爺爺的面,玩兒這樑上的把戲!」言畢,這方纔還醉意朦朧的男子,猛然一提氣,腳尖點地,一隻手兀自拎著那裝著酒的皮囊,另一隻手已然攀上了挑空的房梁!

    秘色高高仰首,呆望著陸天青一隻手勾住房梁,仿似一隻靈巧的猴兒一般從梁間繞過,嘴裡還嘟囔著,「人呢?人呢?藏哪兒去了?」

    聽他這樣一說,秘色也愣住了。方才明明看到衣袂一閃。就算自己眼花,瑟又麥這野性的警惕可絕不會出現誤差!

    那麼那人到底哪去了?

    秘色不禁挑高眸子,望瓷窯房頂,那距離房梁仍有數尺的排氣窗……難道,他竟然是從那裡離開的?

    那人,到底是誰?

    那人,到底所為何來?

    ……

    秘色瞇著眼睛,疑慮地望陸天青,「真人不露相……沒想到,陸公子竟然是個高手啊……」

    「高手?切……」已然落下身來的陸天青,撲通跌坐在木板拼成的長凳上,舉起酒囊,仰頭咕咚就是一口酒。酒水順著他上下滾動的脖頸一直流下。良久,他抬起醉意朦朧的眸子,「月理朵姑娘,這世間,究竟,什麼是高手?難道你所謂的高手,就是這樣,能夠躥高躍低,便足夠了嗎?」

    秘色被陸天青問得一愣。本來滿心對他的懷疑,想要詢問一二的,卻反倒被陸天青扯入了一種莫名的情緒裡,心有慼慼。

    「像陸公子這般,身手矯健,關鍵時刻可以做許多的大事,這便自然就是高手了啊……」秘色輕輕說著,就連自己都有點無法說服自己。

    陸天青仰頭又是一口酒,身子隨之搖晃了幾下,「呵,呵呵,姑娘……其實這遠不是什麼高手,充其量不過是肢體的小技……如果這小技不但沒有能保護得自己重要的人,反倒正是因為這小技而惹來了禍端,姑娘你,還會稱我為高手嗎?」陸天青的笑苦而蒼涼。雖然在他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沒有顯出什麼表情,但是那語調中、那笑聲中所浸潤的傷感,已經濃重得就像潑墨的山水,在秘色的心頭,氤氳成了幽深的一片。

    原來,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自己的傷……

    秘色望著依然在向口中倒酒的陸天青,心下有微微的歎息。這個人,從一出現便是咄咄逼人,於是自己想當然將他當做唯利是圖的商人,當做急功近利的男子,此時方知,他不過是是用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具,來遮掩心底柔軟的傷啊。

    他說他夜晚睡不著,是因為身邊沒有女人,此時看來,又何曾不是他心底同樣有痛,痛得肝腸寸斷,痛到不敢入夢……

    秘色輕輕搖頭,拍了拍依然警覺著的瑟又麥,走上前去,抓住了陸天青的酒囊,「陸公子,夜深了,宿醉傷身,不要再喝了。再暖的酒,喝下腹中,都會變成寒涼,無法幫你解決心事,反倒會讓你的身體跟著受罪……」

    秘色明顯地感覺到兩個人同握住的酒囊,重重地顫抖了一下。秘色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那平淡得毫無表情的臉上,似乎有一絲細微的情緒倏忽流過……

    「啊……哈哈,哈哈,月理朵姑娘說得對!酒再好,也代替不了女人……不喝了不喝了,睡覺,回去睡覺……」陸天青垂下頭,將酒囊塞入腰帶,悶著頭搖晃著起身,向門外走去。

    望著他蹣跚的背影,秘色忽地想哭。

    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哭是為誰……

    或許是看到那酷似陸吟的清雅背影,如今被濃重的悲傷壓得佝僂了下去。

    或許,是因為聽到陸天青依然嘴硬地將這些傷心歸結為身邊沒有姑娘……

    這夜所有的悵惘與無奈,終於糾結在一起,痛痛地翻攪著秘色的心房,讓她無聲地,淚落如雨……

    ……

    三天後,陸天青所定制的瓷笛,第二批樣品出爐。

    這是一個清晨。瓷笛昨夜在爐火中徹夜燒製。契丹草原與中原越州氣候多有不同,為了達到中原的爐火溫度,必須要延長燃燒的時間(氧氣的密度不同),秘色、陸天青與一班窯工都徹夜未眠,守在瓷窯中等待。

    秘色瓷,是每一個與瓷相關的人的夢想啊,無論是制瓷的工人,販賣瓷器的商人,還是收藏瓷器的文人雅客們,誰不希望自己能夠有幸目睹這神奇的瑰寶的誕生!

    秘色總結了之前的幾次試驗,想到或許就是因為契丹草原的空氣相對稀薄,所以相同的燃燒時間裡,未必能夠達到足夠的爐火溫度,而使釉料不能夠充分熔融,所以才會出不來那種透光晶瑩的天青之色。

    這一次,爐火的溫度應該沒有問題了,那麼是不是就意味著,這一爐出來的瓷笛,將會重現廖若晨空的天青絕色?

    秘色雙手撐在桌案上,雙眸緊緊盯著吞吐燃燒的爐火,面頰滾燙,身子卻冰冷地微微發顫。

    昨夜瓷器入爐前,秘色已然忙碌了一整天,晚上又是接下來熬過整個通宵,她那雙春水一般明亮的眸子裡,已然纏繞上絲絡一般的血絲。只是,她自己卻渾然不覺。秘色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已經都傾注到了眼前,所有的生命意義也彷彿在剎那間凝縮為了眼前即將出爐的瓷品……

    隨著司爐工人一聲高亮的吆喝,「出——爐——」鑄鐵的爐門被匡當打開,火舌如乍得自由的靈蛇,驀然鑽出!

    幾個窯工合力,各自用巨大的鐵叉托住瓷器托盤的一角,將一整盤各式各樣的瓷器,托了出來!

    秘色只覺得眼前驀然一黑,她連忙閉了一下眼睛,以免被視線的問題,擾亂了對顏色的判斷!

    隱隱感知,身畔不知何時已經立了一個人,那人狀似不經意地用手臂隱隱環住秘色週身,一旦秘色可能暈倒,便會因了這層保護,而不會倒入冷硬的地面。

    秘色抬眸,陸天青也正雙目炯炯地盯著剛出爐的瓷器,臉上表情凝重,全無半點狎戲之意。

    秘色心下湧起清澈的感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卻也無須說什麼,便調轉視線,重新望向那一爐傾注著她全部心血和期待的瓷器——被爐火燒得通紅的瓷器,在清晨寒涼的空氣中,漸漸冷卻下來。紅色的泥胎漸漸現出璀璨閃爍的釉彩。秘色死死盯著那根瓷笛……盯到目不轉睛,盯到目眥盡裂……

    此時,一線金色的朝陽,恰好從瓷窯棚頂的天窗,投射進來。不很亮,帶著嫩嫩的金色,空氣中藏著的微末灰塵,全變成光線中跳動的亮點。

    那線天光,一點一點穿透瓷窯中的幽暗,一點一點加重自己的力道,終於——終於在微光曾薔薇燦爛的金色時,將自己全部的氣力,盡數投射在了那支竹笛之上!

    是晨光熹微的天空,剎那間湛藍傾天?

    是早春初溶的春水,頃刻裡流瀉心田?

    是春樹新綠的山巒,一瞬時嫩翠滿山?

    是一見鍾情的少年,轉眸的瀲灩初情?

    秘色的心重重顫抖,她的手重重扣在了陸天青的手上,指甲深深刺入他的手掌——天青絕色,絕代秘瓷——終於,終於,在這片陌生的契丹草原上,得以重見!

    淚如泉,傾如瀑,所有所有的心血,所有所有的等待,終於,終於,在這個初春的清晨,在一線照樣羞澀照來的時刻——獲得了完完整整的回報!

    ……

    「哇!——秘色瓷,秘色瓷啊!終於燒成了秘色瓷!真的是秘色瓷啊!……」瓷窯中所有的人都歡叫了起來!

    性格直爽的窯工漢子們,歡跳著彼此擁抱,肩膊上**的紅彤肌膚和油亮的汗珠,在快樂的力道揮舞之下,閃爍著格外的美麗!

    秘色也忍不住握住陸天青的臂膀……卻沒想到被陸天青一把揉進了懷裡,雙臂緊緊地擁住!

    秘色心底有片刻的倉皇……偷偷抬眸望陸天青,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依然少有表情,可是秘色從他那緊窒的擁抱裡,從他身子微微的顫抖中,感知到了陸天青無比的快樂!

    快樂……

    快樂……

    快樂真的是一個太美麗、太美麗的詞彙……所以人們傾盡終生,費盡心機,想求得的不過是是一瞬的快樂。

    貧窮時,以為富有會很快樂,不被物質的**拘囿,所以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成為有錢的人。

    孤獨時,以為相愛會很快樂,兩情繾綣相依相伴,所以愛情成為人世間最偉大最不朽的主題。

    年少時,以為長大會很快樂,有足夠的能力和閱歷,所以每個孩子都說自己希望快快長大。

    擁有時,以為也許放手會更快樂,少一分滋擾少一份牽掛,於是世間便有了「得隴望蜀」、「左顧右盼」這樣的詞彙……

    其實,快樂,永遠都是隱藏在那「以為」的瞬間裡的啊,隱藏在那從此岸去往彼岸的路途中,如果你沒有發現美麗的眼睛,那麼被一顆焦急的心給盡數抹殺……

    秘色慶幸,這一瞬,這叫做「快樂」的一瞬,被自己緊緊地抓住了!儘管如此辛苦,儘管百轉千回,不過上天終究眷顧了自己,沒有讓所有的一切,付諸東流水……

    ……

    陸天青也是激動得難以自已。他緊緊擁住了秘色,擁住了她那微微顫抖的纖弱身體。

    她的辛勞,她的付出,他一點一滴盡數看在眼裡。這哪裡只是一管小小的瓷笛,這哪裡只是一件秘色瓷器啊,這是秘色今生今世的夢想,這是秘色一直悄悄地藏在心底的人生啊……

    激動之下,陸天青脫口而出,「太好了,秘色……」忍不住將鼻息深深埋入秘色的秀髮,點點嗅進她髮絲間的芬芳,一顆心顫抖得宛如春水上融化的浮冰……

    ……

    卻不想,陸天青一聲動情的呼喚,竟然惹來了秘色身子猛然的僵硬!

    秘色從陸天青懷中掙出,抬起眸子,之前的春水瀲灩全都凝凍成了早春依然寒涼的冰,「陸公子,你在說什麼?」

    陸天青怔然一愣!

    秘色面容凝肅,冷冷看著陸天青——他剛才,竟然在驚喜之下脫口而稱自己為「秘色」!這個名字,秘色是根本就從未對他提到過的啊,甚至自從來到契丹草原之後,除了耶律億之外,再無第二人知曉……這個平空而來的陸天青,這個全然陌生的男子,竟然脫口而出自己的名字!

    他究竟是,從何知曉?

    難道他並非是誤打誤撞到自己的瓷窯,而是,早有心機?!

    難道,他是早就知曉自己是沈仲綸的女兒,所以按圖索驥而來?

    ……

    陸天青也愣了。愣得幾乎變成木雕泥塑。愣得險些讓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褶皺起來。

    他輕抖著嘴唇,囁嚅著說,「姑娘,姑娘的芳名,剛好也叫秘色嗎?陸某,陸某剛才所說的,是說這秘色瓷,秘色瓷……」一滴汗,完全不被人察覺地,從他額頭滴落,沿著臉頰,直直流向領口。

    秘色不禁凝眉,他的話分明只是一種抵賴,但是卻讓你無從反駁……

    兩個人之間氣韻氤氳之時,忽然聽得那邊的窯工歡快的聲音,「真的,真的是清晨天空的顏色啊!天青色,真好看,真的是光潤透明,如雨過天晴!」

    秘色和陸天青的注意力不由得都被扯了過去,正見得幾個工人,小心翼翼捧著陸天青定制的那管瓷笛,正朝向清晨的天空,指指點點比對著顏色。

    秘色心下驀地一動,再回過頭來時,眼神已經是一派寒涼,「陸公子,蒙上天眷顧,月理朵不負所托,終於將公子定制的這管秘色瓷笛燒製成功。月理朵資質駑鈍,已經叨擾了公子太長的時日了……公子即刻便可啟程了……」

    ……

    秘色此言一出,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這不是素日裡他們所熟悉的那個月理朵姑娘了。平日的月理朵姑娘,怎麼會如此冷言冷語地對人直白地下逐客令?

    是的,陸天青剛來到瓷窯時,的確鋒芒太盛,言語太厲,但是窯工們與他相處了大半個月下來,已經漸漸看到了陸天青掩藏在外表尖刻之下的心腸,大家已經在不經意間培養起了不錯的感情。

    這一切卻被月理朵姑娘,突來的一句話攔腰斬斷,大家剛才那因秘色瓷而來的快樂,全都被噎在了喉嚨中……

    ……

    「哈哈,哈哈,是啊,月理朵姑娘不說,陸某都忘了呢!」陸天青忽地爆發出爽朗的大笑,「太好了,陸某終於可以帶著秘色瓷笛,離開這片草原了!花坊裡軟玉溫香的姑娘們啊,我要來了……」

    陸天青的話,讓同是男人的窯工們爆發出了一陣會心的大笑。剛才那一瞬的尷尬,在一陣笑聲中,煙消雲散。

    可是秘色卻沒有放過,陸天青大笑時刻的眸子裡,似乎有一絲晶瑩倏忽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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