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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雙生 21、同向春風各自愁 文 / 回回蘇

    21、同向春風各自愁

    十二月三十。朔日。

    這一年中最後的一天了啊……

    回望這一年,秘色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想到,自己的生命會在這一年,轉一個這麼大的彎。

    從此走入了全然陌生的人生,從此走入了纏攪混沌的迷惘。

    蒼茫西域,莽莽草原,既是一幅優美展開的畫卷,卻也,又是一道兜兜轉轉永遠走不出的——迷宮。

    如何才能找到出口?哪裡才能窺得見接下來的命運?

    自己就像一隻失去牽線的紙鳶,跳脫了唯一的依仗,只能隨風,無依地四處飄蕩……

    哪裡,才是自己的港灣?

    哪裡,才是自己的歸處!

    ……

    明天,便是元日了啊。

    新的一年已經隱隱露出了它的面容。

    自己的人生,也將翻開截然不同的一頁吧……

    只是那一頁,是否會依然寫滿辛酸?還是,可以將之覆蓋掉曾有的一切,無論是笑過還是哭過,都讓它們在新的一年裡一筆勾銷?

    可汗、艾山、玉山……

    米娜瓦爾、耶律嫣然、太和公主……

    所有的所有,是否就這樣,塵封入記憶,任它積滿歲月的風沙,再不想起,再不相遇?

    ……

    昨夜,太和公主的話依然在耳邊悠悠輕蕩,「姐姐,既然蘇裡唐以後不用煩勞姐姐調教了,那麼我想,不如趁著我與蘇裡唐大婚,我也為姐姐保一樁姻緣如何?姐姐放心,我知道姐姐曾經差點成為我大唐天威將軍陸吟的夫人,即便現在身在回鶻,我也絕不會委屈姐姐的……護送我來的大唐軍隊中,恰好有一位參將尚未婚配,雖然他的職銜沒有陸將軍高,但是也能夠給姐姐一個正室夫人的名號……」

    太和公主接下來還說了什麼?

    秘色只記得她殷紅的櫻唇喁喁而言,卻早已經聽不清,她說的任何話語。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縱然千般錯,又何必這般,趕盡殺絕?

    也好,也好……

    為了你們夫妻和睦,雙宿雙飛,我便獨自歸去,又有何難?

    ……

    腳步踉蹌,宛如夢遊。

    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入了艾色裡汗的帳篷。

    那白衣的少年,正坐在一束陽光裡,微微垂眸望著手中的一卷書。金色的陽光,直直照在他的身上,點點金光在他發間旋舞,絲絲幽韻圍繞著他純白的衣袂流光瀲灩。似是看到得意處,他緩緩綻開一朵微笑,在那一片金色的光暈中,剎那間彷彿春歸大地,百花盛放,天地間所有的顏色都匯聚在那微微的笑容裡,整個世界都感知了絲絲陶然的心醉……

    不知怎的,秘色站在那裡,淚便當場直直地墜落!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無奈,所有的傷痛,所有的不甘,都在那一剎那,化作湧泉,傾瀉而下……

    聞聲,艾色裡汗猛然抬眸,凝視著秘色的眸子裡,絞起絲絲縷縷的心疼。

    秘色暗暗地罵自己,好無能好無能啊,怎麼可以站在這個孩子面前,哭得這般肆意?跟這個孩子比起來,自己還有什麼資格哭?還有什麼資格抱怨上蒼的不公?

    這麼美,這麼閃亮的孩子,腿不能行,口不能言,卻依然保留著一雙澄澈如晴空的湛藍雙眸,保留著一顆純淨如水晶的高貴的心啊……

    ……

    金光中,艾色裡汗柔柔向秘色伸出手臂,示意讓秘色走近他。

    秘色凝眸,看他白色的衣袂浸潤在在金色的光暈中,無風而舞,清雅如蓮,柔若落英。

    秘色的淚再次洶湧,她無法抗拒地走向前,伸出自己的手,染進那束金光,緩緩靠近艾色裡汗,一點一點感受到他皮膚的溫度,從微涼到溫潤,直到,熾烈如火。

    這孩子的掌心,好溫暖啊……

    艾色裡汗篤定地握住秘色,拉著她整個人走入金光,在自己身側的繡墩上坐下,湛藍的眸子蕩漾起溫柔的波,點點笑意,輕若飛花,柔柔飄落在秘色心田。

    艾色裡汗從腰中抽出紫竹笛,微笑著比給秘色看看,藍眸幽波蕩漾,似是在徵詢秘色的意見。

    秘色讀懂了,艾色裡汗是想給自己吹笛……

    秘色頰邊的淚花還在閃耀,可是唇邊卻已經悄然綻放了雛菊一般淡淡的微笑——這個孩子,是在哄自己呢啊……

    ……

    只能,輕輕點頭。秘色仰眸,深深望進這絕世少年完美的側面輪廓裡。

    寂靜空氣,忽然滑開一泓清泉,清越的笛聲從紫竹笛中凌空飛起,宛如春風吹過櫻林,瓣瓣粉嫩的櫻花,追逐著那酥軟的春風,旋舞繽紛……

    清音流轉,汩汩向前,又是一番峰迴路轉,一片嶄新的景色次第展開。只見煙柳如霧,桃紅似錦,高天之上片片流雲,山溪之下閃閃飛鱗……

    接下來,彷彿眨眼間,廣袤的草原之上,大朵大朵的鮮花,片片盛開。蛙兒鳴叫,蟲兒呢喃,曾經的煙柳擴揚成大片墨綠的樹蔭,觸目處處,奼紫、嫣紅……

    笛音裊裊,繞樑飛旋,秘色正聽到妙處,身心深深沉醉之間,笛音卻戛然而止!

    秘色驚詫回望。聽得出,艾色裡汗給自己吹奏的正是草原的春與夏,那戛然而止的音符應該還有秋與冬啊……為何他不繼續吹下去了?

    艾色裡汗藍眸瀲灩,唇角含春,望著秘色輕輕搖頭,在紙上寫下:我希望,只給你快樂……

    一股熱浪一下子從心底翻湧上來,秘色的淚再次止不住地霍然滴落。

    玉山……他在小心地顧念著自己的心境呢。秋自然難免蕭索,冬自然寒涼凜冽,所以他只帶給自己柔嫩的春、燦爛的夏……

    ……

    秘色凝望艾色裡汗,如果這個孩子能夠說話,該有多好……

    他一定能如暖潤的春風,輕易化解開自己心底徹骨的寒冰。

    秘色努力眨掉淚花,心底的不捨死死將她的心糾纏,「玉山……記得,以後每個晚上臨睡前,都要讓下人給你熱一碗**。不要太燙,溫溫地才好入口。一邊喝著**,要讓下人一邊用溫水給你泡腳,順著血脈的方向,幫你按摩……」

    秘色頓了一下,努力壓抑住已經湧上喉嚨的哽咽,躲開艾色裡汗追逐而來的凝視,「我一直還沒有給兩個小傢伙想好名字。它們漸漸地長大了,需要一個名字了。如果你得空了,就幫我給它們起一個名字,好嗎?不用像阿薩蘭的那般威武,只要能讓它們記住的,就行了……」

    本不該將這些托付給這孩子的啊,他不能行,又不能言,將這些交託給他,豈不是要讓他花費尋常人十倍的心力!可是,此時,除了玉山,自己還能把這些托付給誰,說給誰聽?

    ……

    艾色裡汗定定地凝視著秘色,待到確定秘色死死地垂定了自己的頭,不想再迎視自己的眸子,艾色裡汗只好默然一歎,轉身提筆疾書,買色茲瑟又麥……

    買色茲瑟又麥?秘色輕輕地讀出這一串發音奇異的字,疑惑地抬眸凝望艾色裡汗。

    聽見秘色的讀音,艾色裡汗湛藍的眸子裡忽然閃過深沉的痛楚,久久、久久,凝望著秘色的臉頰,捨不得別開眼神。

    秘色首先羞紅了臉頰。這孩子的凝注,讓她心底落滿惴惴。她強壓心中莫名翻攪的情緒,望著那幾個字輕聲地問艾色裡汗,「玉山,這幾個字,難道是你給兩個小傢伙取的名字嗎?買色茲瑟又麥,玉山,一共六個字,是不是它們每個有三個字,一個叫買色茲,一個叫瑟又麥?」

    玉山……這孩子,怎麼了?秘色詫異地看到玉山的臉色倏然漲紅,湛藍的眸子閃爍如火,殷紅潤澤的唇幾番翕張,兩隻手緊緊握住純白的衣袂,指節幾乎攥至青白……這素日裡溫潤如玉的孩子,這一剎那間,彷彿身體裡蘊藏了暴烈的火山,一觸即發!

    秘色心下一驚,連忙跑向帳門,召喚帳外的侍衛,「來人,快來人啊!快去請太醫,剔隱身體有恙!」

    秘色身後,輪椅之上,那溫潤如玉的少年,忽地如發狂的野獸,湛藍的眸子裡閃爍著絕望,拚命抓起案上的紙張,呲擦撕得粉碎!

    秘色訝然回身——漫天紙屑如玉蝶墜落,金光暗影裡,那白衣的絕世少年頹然跌坐,藍眸青灰,仿若耀世風華的花朵,乍然凋謝……

    身畔,已經雜沓地跑來了侍女、侍衛、太醫……紛雜的人影將秘色與艾色裡汗層層隔開。金光與幽暗,此岸與彼岸,宛如一道大門轟然關閉,秘色只能隔著淚意,望著那白衣的少年轉過身去,再不回眸……

    為何?

    為何?……

    ……

    罷了。罷了。

    總歸又是自己,在不經意之間,傷了他的心吧……

    整個世間,沒有人比他,更讓人憐惜;就連這般堪憐的孩子,都從自己這裡,受到了傷害……

    沈秘色,沈秘色,你如何還能繼續留在這裡?你如何還能狠下心來,製造更多的心傷?

    所有人都圍繞在艾色裡汗身邊,人們連看都沒有看秘色一眼。秘色頹然轉身,踉蹌著腳步,腦海空茫地走向帳外,那纖弱憂傷的背影,在艾色裡汗努力穿開人群追過來的視線中,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終於變成蒼茫天地之間一個渺小的黑點,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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