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別的什麼廢話,我只希望聽到你回答願意,還是不願意?」穆哈迪站在高聳的鋼鐵城牆上問道。從他所站的位置可以俯瞰城區很大的一部分,雜亂無章的金屬建築蜷縮在巨牆的陰影下,卻又呈現出某種奇妙的協調感。熾熱的風一刻不停的吹拂著,空氣異常乾燥,所幸似乎不影響呼吸。
登高望遠的時候,很多人容易心生感慨,或者詩意頓生。而心靈術士只是想到,魔鬼們的城市居然需要城牆,這本身就說明很多問題了。在地球上,早期斯巴達人的城市是沒有城牆的,因為沒人膽敢進攻斯巴達。這裡是巴托的第二層,塔納厘惡魔們和上層位面的神侍們一般都打不過了,所堤防的,也只能是其他魔鬼領主了。
被心靈術士問話的人,正是魔鬼中出名的學者和雄辯家,罕逢對手的律師和陰謀家,被吊在城牆上的布涅。
作為一名魔鬼公爵,布涅身材高大,禿頂,眼神好像火焰,裸露著的皮膚是暗紅色的,散發著高溫。如果不是被掛起來的話,正常人類大概只到他的腰間。
現在,雄辯公爵雖然需要仰頭才能看到心靈術士,氣勢上可不曾低了半點。「不願意!」他斬釘截鐵的喊道,鬚髮顫動。
穆哈迪不由挑起眉毛,這個答覆可是他沒有料到的。「也許你更願意留在這上面,風景不錯我得說,」他告訴雄辯公爵布涅。「可在這裡,你能找到報復佛喀斯的機會嗎?」
「你當真得到了迪斯帕特大公的許可,將我放出來?」雄辯公爵反問。
「如果我第一次的時候說了謊,」穆哈迪挑起一邊眉毛。「為什麼你覺得再問一邊我就會說實話?」
布涅似乎想了一下心靈術士的話,「有道理。」他承認道。「如果你真的試圖騙我,你自然不會自己承認。所以現在問題回到我自己身上嘍?!做,還是不做,這是個問題!」
「而你的回答是不?」
「當然,如果別人有求於你的話,永遠不要免費替他們做事。」布涅說道。「也許我需要你把我從這裡放出來,好報復佛喀斯。但我敢肯定,你不是出於善心才這麼做的。你有求於我。那麼我幹嘛不趁機向你要求點什麼呢?」
「不要用魔鬼的思路,揣測我的動機。」穆哈迪告訴雄辯公爵。
「行魔鬼事者即魔鬼。」布涅大笑著回答。
穆哈迪和阿伊莎對望了一眼,意識到這個魔鬼中的學者和辯論大師沒有預想中的好對付。心靈術士們自己也有一整套的理論,可以操縱談話對象的情緒和話題的發展方向,大多數時候足夠讓別人接受他們說的話了,但對雄辯公爵布涅來說明顯還不夠。
先前和迪斯帕特大公的會面,和心靈術士預想的倒是差不多。鋼鐵大公一言不發的聽取了穆哈迪的提議,只是偶爾插嘴問了幾個細節,就揮手表示同意,好像這只是一件無足掛齒的小事而已。心靈術士不知道迪斯帕特是真的根本不在乎一名貴族的反叛,還是他只是習慣於表現出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
但布涅,似乎沒那麼容易利用。
「我不願意答應你的任何要求。」穆哈迪最後說。「但我不介意給你一個機會,作為巴特茲,我應該能相信你對諾言的重視吧?」
「你簡直找不到比我更重視諾言的存在了。」布涅用一種被輕視了的語氣回答。
「那我希望你和其他魔鬼一樣有賭博的嗜好。」心靈術士對雄辯公爵提議。「咱們打賭,我出一個謎題,如果你答不上來,那你就得乖乖被我放了,然後替我做一件事。之後,你大可以去找佛喀斯報仇。這個提議如何?如果你失敗了,你就獲得了自由和向仇敵報復的機會。我想像不出比這更合適的交易了。」
「如果我答出了你的謎題。」布涅詰問。「那我作為巴托最著名的一個學者,豈不是白白傳授了你一項知識?」
「我不會問你一任何有價值的謎題,」穆哈迪保證。「當然,它會很難,沒多少人能打出來。如果你覺得它會讓你洩露任何有價值的秘密,你也可以拒絕作答……無論如何,如果嘗試回答,並且答對了,我就放你走,不附加任何額外條件,如何?」
「這聽起來有些意思。」雄辯公爵承認。「而我也確實渴望著向佛喀斯報仇……好吧,我接受你的賭注。」
「謎題很簡單,我會告訴你一個三個數的數列,它符合一個特定的規則。」穆哈迪說。「我會把這個規則事先寫下來,然後放在這裡,讓你知道這個規則不是我事後瞎編出來的。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在我們猜完謎後,用魔法驗證我沒有改動過紙上的內容。」
「你可以問我任何數列,問多少個都沒問題,然後我會告訴你它在不在數列上——絕無謊言。」心靈術士說。「等你覺得自己已經發現這個數列的規則了,你就猜猜這個規則是什麼,懂了嗎?」
「你會輸。」雄辯公爵說道。「不要以為我們巴特茲魔鬼對數學一無所知。」
「我就當你同意開始了。」心靈術士說道。「2-4-6。」
「4-6-8.」布涅立刻就問。
「符合。」穆哈迪說道。
「10-12-14!」魔鬼公爵又問。
「符合。」
布涅停頓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個謎題是不是有點太簡單了。難道這個人類故意要輸給我?他想,這是某種陰謀嗎?把我放出去,然後再到某個角落動手?是不是佛喀斯在背後策劃了這一切?他看到大公沒有處死自己的對手,所以就出謀補救?
佛喀斯什麼時候和主物質位面的冒險者聯手了?
「1-3-5!」布涅又問,他總覺得謎底不可能這麼簡單,就算是陰謀,總也該演的認真一點吧。
「符合。」
「負的3,負的1,1!」魔鬼公爵問道。
巴特茲魔自然認識負數,它們的學術水平比大多數主物質位面要高,這穆哈迪猜到了,他只是簡單的說。「符合。」
布涅想不出還應該做什麼了,數列裡的每個數都比前一個大二。
但這個人類說,這個問題很難。
雄辯公爵眉頭緊皺,思索著什麼。忽然,它意識到自己還有一個測驗必須要做。
「2-5-8!」巴特茲魔鬼高聲詢問。充滿了勝利的意味。
「符合。」
「10-20-30!」
布涅獰笑著,說出了自己的結論。「你差點騙到我了,人類,規則是每個數必須比前面一個大同樣的數值。不一定是2。」
穆哈迪張開事先寫好的紙條,「你可以用魔法檢查我是不是改動過。」
紙條上寫的是,一個比一個大的三個數。
布涅突然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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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確認偏差。」事後,穆哈迪對阿伊莎解釋道。「天琴介紹過的,一種心理誤區,人們更容易被說服自己是對的,而不是被說服自己是錯的。」
「在剛才的時候。布涅心裡有了一個預想的規則,它也一直在測試符合這個規則的數列。可是它沒有去測試那些不符合這個規則的數列,去尋找反例。事實上,它連一個『不符合』的答案都沒聽到,所以最後的規則是隨便三個數也能成立。」
「古代的大心靈術士們就發現,那些法師們喜歡設計實驗證明他們的理論,卻不喜歡設計實驗證偽那些理論。所以有個古代心靈術士編了這個遊戲去騙他的法師同伴,其中有些法師提出了非常複雜的猜想,而且對他們的錯誤答案信心十足,因為他們做了很多實驗,每一次的答案都和預想的相同。」
「你就這麼能肯定。」阿伊莎問道。「布涅也像那些法師一樣會被這麼一個簡單的規律給難倒嗎?」
「越簡單基本的規則,就越難發現。」穆哈迪說。「何況,布涅從來不以邏輯精妙聞名,不是嗎?如果是巧言公爵佛喀斯被吊在這裡,那我就得想想別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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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出人意料的是,雄辯公爵布涅對於自己不小心敗給一個人類的事實似乎還挺能忍受的。沒有大失風度的出言詆毀或者氣急敗壞的否認詛咒,當魔鬼士兵們把它從城牆上放下來以後,它只是簡單的告訴心靈術士「盡快把事情瞭解,然後我就去收拾佛喀斯。」
心靈術士點點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大一倍的魔鬼站在身前俯視自己。如果不是他早就學會了如何駕馭自己的情緒的話,這一刻他可能會被雄辯公爵的威勢壓倒。
「阿塔斯人?」布涅打量著心靈術士,語氣中陳述多於詢問。「我好像聽說過這麼一個地方,某個鳥不拉屎的偏僻位面。據說那裡的居民,以太陽落下為新一天的開始,而不是太陽升起的時候。是不是啊?」
「只有蔚藍年代的半身人才這麼計算一天的分界。你對阿塔斯的瞭解大大落伍了。」穆哈迪不客氣的說道。「我需要你替我辦一件事,然後你我之間就再無約束了。」
「哪怕我完事之後立刻翻臉攻擊你也可以?」雄辯公爵不懷好意的問道。
「你到時候可以試試。」心靈術士不在乎的說道。他估計自己反正也不可能永遠約束一個擅長欺詐的魔鬼公爵,不如直接說出來吧。「那麼今天你為自己製造了一個新的敵人。」大魔鬼耳語般說道。「一個壽命遠遠超過凡人王朝的敵人!我們對時間的理解完全不同……無數次你會擔心我的報復,無數次你會發現自己似乎只是虛驚一場。知道你年老力衰,快要壽終正寢的時候。我會再次出現在你面前,告訴你時候已到。」
「很早以前我的師父就教導了我如何徹底避免恐懼這項情感,這讓我的行為有時候難以被他人理解,但也給了我特殊的優勢……」心靈術士回答。「所以你可以省下這些空洞的威脅了。我要你替我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替我贏下一場審判。」
「在巴托九獄,沒什麼事情是很簡單的!」雄辯公爵布涅用肯定的口氣說。「而且如果真的是簡單的事情,你會向一名巴特茲公爵求助,而不是自己去辦嗎?」
「簡單,我可沒說容易。」穆哈迪看了魔鬼公爵一眼說道。
「這件事需要你的特殊才能。」阿伊莎解釋道。
「當然如此,凡人有求於我,無不是因為我的特殊才能。」布涅的語氣中充滿驕傲。「國王與將軍,在最黑暗的夜裡向我祈禱,請求我賜予他們魔鬼般的口才……很多時候,唇舌比刀劍更能傷人。」
他們走下迪斯鋼鐵的城牆,心靈術士和魔鬼公爵在前,那些雇來的嚮導則知趣的跟在後面,一副不想介入九獄政治的樣子。
布涅誇誇其談,不停的吹噓自己的雄辯術有多麼高明。穆哈迪有種感覺,雄辯公爵故意裝出一副膚淺的樣子,似乎想誘使自己低估它,從而犯下錯誤。也可能布涅認為自己暗中為其他巴特茲貴族效勞,它故意示弱,以便讓潛在的僱傭者露出馬腳。
在一連串喋喋不休的自我吹噓之後,雄辯公爵終於問道。「……那麼,你要我效勞的那場審判,究竟是什麼?」
「不久前,一對外出巡邏的巴特茲抓住了一名誤入此地的入侵者。」穆哈迪說道。「此人沒有被當場格殺,而是被生擒,可能會被審判並拷問後才被處死。我要你做的,就是贏下這場審判。」
「讓我猜猜,你們的朋友居然沒被當場殺死,他一定很有些本事……不過他還是死定了,之所以要公開審判,只是走個程序而已,同時炫耀巴特茲的法律凌駕於諸界存在之上。」雄辯公爵說道。
「我們不是朋友,還不是。」心靈術士說,這時候他們已經幾乎從鋼鐵城牆上下來了,進入了被陰影籠罩的雜亂街區。「而且,這位俘虜是個她,不是他。」
「這無關緊要。」布涅不屑的揮揮手,它的身材比人類高大的多,它揮手的動作幾乎是貼著心靈術士頭頂做的。「也許你還不清楚巴特茲的法庭是如何運作的,所以我就給你清楚解釋一番。」
「在巴特茲這裡,沒有民主這項東西。我知道有些凡人的法庭有陪審團,有控辯交易這類東西……這些玩意在巴托通通不起作用。我的雄辯能輕而易舉的煽動起大眾的潛意識,引導他們的情緒像我需要的方向發洩。但在巴特茲的法庭裡,大眾的意見無足輕重。真正的勝負是在法庭之外決定的。賄賂,交易,妥協,這些才是重中之重。」
「不要告訴我你的本領就只限於鼓動些沒腦子的傢伙一擁而上。」穆哈迪邊走邊說。「作為雄辯公爵,你一定對這些法庭之外的交鋒同樣瞭如指掌。這就是我們需要你的原因。」
「容我好奇。」雄辯公爵用一種似乎是不經意的口氣問道。「究竟是什麼原因,需要你救出這位不是朋友的她?」
「這跟你毫無關係。」
「大有關係!」布涅說道。「如果我不清楚事情的背景,我又怎麼能想出辦法來幫助她逃脫注定被殺的厄運呢?凡間的律師,難道能在被蒙在鼓裡的情況下逆轉翻案麼?」
「聽起來你對凡間的律師挺瞭解的。」心靈術士揶揄。
「當然,我發明了這個職業。」雄辯公爵說道,然後似乎歎了口氣。「除了我要被被蒙在鼓裡以外,你還有其他花樣增加我做這件事的難度嗎?」
「這位俘虜的身份,」心靈術士說。「是一名來自上層位面的神侍。」
布涅不尋常的停頓了一下,似乎連它都被這項要求弄得有些震驚了。「能否再重複一遍,」他說,「你的要求,是讓我在一頭霧水的情況在,在一個巴特茲魔鬼的法庭之中,救下一個要被處死的異界神侍?」
穆哈迪點點頭。
「九獄在下!」雄辯公爵用誇張的口氣驚歎。「在我最終動手向你報復之前,我得說你們阿塔斯人比我聽說的還要古怪。」
心靈術士聳聳肩。「我就當這是一種誇獎吧。」
「這讓我不得不認真考慮,要不要先鑽個語言中的空子,把你給幹掉,好讓我從這棘手的任務裡解脫出來。」
「如果你這麼做的話,那麼人人都會知道,雄辯公爵是怎樣在自己的老對手面前再一次宣告失敗。只不過這一次更徹底,因為你甚至不敢面對自己的對手。」穆哈迪平靜的說道。
「難道說……」布涅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心靈術士打斷了。
「沒錯,一頭霧水,還要從巴特茲的法**救下一個神侍,還不是這項任務最難的部分。「穆哈迪打斷對方的話說下去。「因為我聽說,這一次擔任控方的,會是巧言公爵——佛喀斯。」
「怎麼樣,你還打算退縮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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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好意思,最近事忙,思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