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時候,一場審判是在裁判所之外贏得的,這是雄辯公爵布涅告訴心靈術士的話。
證據可以被偽造,證人可以被欺騙——或者說引導,有時候甚至連判官都可以被收買。任何人其實都有個價碼,布涅用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道,雖然有些人的價碼不是金錢。
「……你可以安排這一切,對吧?」穆哈迪問道,瞇起眼睛,似乎想觀察出這個大魔鬼有沒有背叛的跡象。雖然雄辯公爵出名的不擅長戰鬥,但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
「……對抗其他人,也許,對抗巧言公爵佛喀斯,這招就沒那麼好用了。」布涅低下頭,看著心靈術士。大魔鬼的雙眼如同兩堆火焰,熊熊燃燒,夾雜著黑煙,它說話的時候,鼻孔和嘴裡噴出火星和熱氣。「他的花言巧語也許不能騙過大眾的眼睛,但是私下相處時,很有些人會被他虛假的承諾或空洞的保證所打動。」
「你在承認自己比不上佛喀斯的語言技巧?」穆哈迪問它。
「我承認佛喀斯比我有更多的時間和資源做準備,僅此而已。」雄辯公爵說道,同時伸展開背後蝙蝠狀的雙翼,這個動作讓它看起來更加高大了。也許這是它的一個習慣動作,用來獲得心理上的優勢。「不久之前,我還被吊在城牆上,如果你還記得的話。」
「而且正好是我把你從城牆上放下來的,如果你還記得的話。」穆哈迪回答它。「如果你在辯護中失敗了,我一定會想個法子再把你掛回去。」
「威脅是一項巧妙的語言藝術,你的水平充其量只能算是三流的打手。你以為我會害怕嗎?」布涅威脅性的邁了半步,和心靈術士之間的距離拉到了令人不舒服的程度。
「如果你不害怕,那你就是個蠢材。」穆哈迪說。「你應該害怕的,尤其是你沒有完成我要求的事項的時候……別忘了我們的協議!」
「如果你這麼熱衷於反駁我的話,也許你該自己去裁判所面對巧言公爵。」布涅無所謂的表示。「而我會坐在最好的位置上,欣賞他如何把你一點一點的生吞活剝。」
穆哈迪聳聳肩,示意自己不害怕對方的恐嚇。
「哼,我看你把缺乏恐懼錯誤的當成了勇敢,心靈術士。」布涅說道,然後雄辯公爵又靠近了半步。「……你認為自己非常聰明,是不是?心靈術士?還是應該說,失去顯能能力的心靈術士?別否認!我看的出來。」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穆哈迪沒有後退。
「這是個無關的問題,更好的問題是,我能不能幫你擺脫這種狀態呢?」布涅說道。
「你不可能知道答案。」
「也許我確實知道,人類,我不只是一名雄辯家,而且也是魔鬼中最著名的學者。」雄辯公爵退開了,站直了身子。「也許你有些懷疑……但我向你保證,我不但能幫你贏得辯論,而且我還能幫你解決你身上的……小問題。」
「說的具體一些。」
「你需要救出那個神侍,我需要一個打敗佛喀斯的機會。你和我,我們可以合作——但必須建立在我主導的基礎上。」布涅對穆哈迪說道。「你的指手畫腳,只會拖累我。我不在乎你要救出那個神侍幹什麼,但我猜測,如果沒救出來的話,對你會有很惡劣的後果,是吧?」
「所以,從現在開始,停止你那些無用的諷刺和威脅,完全按照我的指示來做!」雄辯公爵用不容分辯的語氣說道。「如果你還想要贏得這一場審判的話……我們必須立刻開始著手準備!」大魔鬼用一根手指點了點心靈術士的胸口,鋒利的指尖幾乎刺穿了後者的衣物。阿伊莎有些警惕的看著布涅的動作,似乎隨時準備出手攻擊。
雄辯公爵的話裡,有種讓人不得不認真思考的魄力。穆哈迪舉起一隻手,向女心靈術士示意自己沒事。「你的建議……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既然我們已經失去了先機,現在手頭上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和資源了。」布涅用一種狡詐的口氣,向心靈術士兜售自己的計劃。「……那麼我們就需要一些特別的辯護策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我並不清楚巴托的法律體系。」
「很少有凡人清楚,這也正是為什麼你該完全聽我指揮的原因。」雄辯公爵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我要你向我保證,當審判開始的時候,你要完全服從我的指示,哪怕它看起來再怪異也一樣。你能做到嗎?」
「這要看你的這些怪異的指示,能不能贏得這場辯護。」心靈術士用平靜的語氣告訴布涅。
「絕無問題,佛喀斯在我面前只有失敗一途,再無其他……而且你會找到如何恢復自己能力的方法,作為我的一點贈禮。」
「這是個承諾嗎?用冥河的名義發誓。」冥河是巴特茲魔鬼發誓時常有的名義,魔鬼們雖然生性邪惡,但至少守信。
雄辯公爵用一種莊嚴的語氣發了誓,心靈術士在檢查過它的語言中沒有漏洞之後,點頭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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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們的裁判所和穆哈迪之前想像中的不同,更像是個下沉劇場而不是個法院。旁觀的魔鬼一排一排的聚在台階上好像看戲一樣,這裡沒有座位,因為許多巴特茲背後長著巨大的翅膀,從解剖學角度來講不適合像人類一樣坐下。有些骨魔負責維持這裡的秩序,不過很少有需要它們插手的時候。這些巴特茲按照階級和實力自覺的一排排站著,好像看戲一樣。有些不懷好意的目光掃向心靈術士和阿伊莎,雖然沒有公開的敵意舉動,但穆哈迪確定這些魔鬼只要一有機會就會想辦法對自己動手。
在自己身邊,阿伊莎警惕的注意著魔鬼們的動靜,隨時準備動手顯能。那幾個被僱傭來的魔鬼嚮導看似散漫,實則巧妙的分散在了圍觀的巴特茲中間,能夠應付任何方向的突發情況——前提是它們那點買來的忠誠靠得住。
有一群魔鬼明顯是一夥的,刻意站在這個下沉劇場離心靈術士較遠的那一端,體型比周圍的同類要明顯更高大。這些傢伙據信是巧言公爵佛喀斯的屬下與盟友,它們看向穆哈迪的眼光格外陰沉可怖。
判決本身,將由一個迪斯帕特大公近臣組成的委員會下達。這些強大的巴特茲魔鬼們全都是深獄煉魔,同時也是九獄的貴族——雖然穆哈迪還沒想明白對於沒有壽命限制的巴特茲魔鬼們來說,世襲的貴族制度是怎麼回事。
這些判官之中,無疑也有佛喀斯的同盟。如果雄辯公爵沒能成功的贏下這場辯護的話,那對穆哈迪無疑將是一場災難。
一共九位判官,此時已經全部到場。它們站在下沉劇場的底部,好像舞台上準備表演的演員一樣。其中一個用心靈術士沒聽清的下界語言發號施令,然後兩個負責維持秩序的骨魔就走進了劇場下半部的甬道裡去。過了一會兒,鐵鏈互相碰撞的聲音響起。
站在穆哈迪的位置,他可以看見首先是那兩個骨魔從甬道裡走了出來,緊隨其後的是一個深獄煉魔,它的手裡攥著一根附魔強化的鐵鏈,鐵鏈的末端繫在凱琳的脖子上。
當這個神侍被拖拽著進入這個裁判所的時候,她看上去衣不蔽體,很是受了拷打的樣子,臉上,身上都是閃亮的血跡。凱琳的頭髮因為血跡和汗水而緊緊貼附在額頭上,一隻眼睛腫的幾乎睜不開了。她的鼻子和嘴角都有乾涸的血跡,完好的一隻眼睛無神的看著前方,沒有聚焦。
在她的背上,胸口,大腿上和脖子上都有深深的傷口。有些屬於刀劍,有些屬於魔法,還有些好像是用爪子直接抓出來的。那些傷口又深又長,邊緣處往往還有灼燒的痕跡,散發出種種惡臭。身為上界生物,凱琳本有自愈的能力,但巴托九重獄位面本身壓制了她原本可觀的實力。
神侍那原本華麗壯觀,美麗驚人的發光羽翅……現在已經是一團不堪入目的殘翅了。巴特茲魔鬼們在戰鬥中扯掉了大半個翅膀,剩下的部分則被召喚來的火焰燒成了焦黑的殘留物。她的兩隻腳都光著,看她走路的樣子,好像連重心移到一隻腳上的時候都疼痛的難以忍受一樣。
不知道她有沒有遭到強暴,心靈術士想。巴特茲魔鬼是由位面直接產生的種族,非經兩性繁殖產生,不過魔鬼們有機會的話,肯定不會放過任何羞辱對手的方式。
身處眾多魔鬼之間,穆哈迪不敢有什麼太過明顯的舉動。但當凱琳不經意的回頭一瞥時,她看到了心靈術士。似乎是沒預料到能在這裡看到有非巴特茲的存在,她那完好的一隻眼中不由得一亮。
心靈術士微微點了點頭,但他不確定對方看到了沒有。因為那個深獄煉魔一拉鏈鎖,凱琳又被迫轉過身去踉蹌著蹣跚前進。
當受審的俘虜被押上裁判所之後,擔任控方的巧言公爵佛喀斯也出場了。這是穆哈迪第一次親眼看到巧言公爵現身。和布涅一樣,他也是個高大的魔鬼,只是相比之下略顯消瘦。他**上身,雙手負在背後,身上只披著一件華麗的裹腰布。他的雙角從額頭兩側向外平平伸展,大約有一尺多長,眼神轉來轉去,透露出陰險惡毒的神色。
巧言公爵留著長長的山羊鬍子,從下巴垂到腰間。它把自己下頜的鬍子打理的很整齊,用三個金屬環紮著,末端還綁著一個閃爍著魔法靈光的小飾品。它還把自己的小鬍子也精心修剪了,只從自己嘴邊垂下兩條長長的辮子一樣的鬍鬚,好像地球上的藝形象傅滿洲一樣。
佛喀斯足不沾地,漂浮著走入場中。他看似悠閒的掃視了圍觀的人群一樣,好像一位志在必得的角鬥士走入沙場一樣,準備迎接屬於自己的歡呼。當它的視線掠過心靈術士的時候,似乎停頓了一下,然後又若無其事的繼續自己的注目。
在巧言公爵的對面,雄辯公爵布涅雖然還沒有上場,但他站在圍觀的巴特茲中間,眼睛緊緊的盯著自己的死敵。佛喀斯輕蔑的一笑,似乎對布涅毫不在意,可它沒有將視線移開。
「我們應該做好布涅輸掉辯論的準備。」阿伊莎在穆哈迪身邊用靈能傳訊道。
「我不知道你還是一個悲觀主義者。」穆哈迪在腦海中用想法作答。「從這兩人的名聲來看,它們其實勢均力敵,誰也不能徹底擊敗誰……我說咱們大概有一半的幾率贏得這場辯護。」
「穆哈迪,這不好笑。」女心靈術士嚴肅的回應道。「我並不是悲觀,我只是現實而已。如果布涅落敗,你打算怎麼做?」
「暫時保密。」心靈術士回應。「不過總的來說,還是布涅取勝對我們來說比較有利。」
「九獄訴異界神侍凱琳案,現在開始。」一位委員會的巴特茲判官高聲說道,標誌著巧言公爵對雄辯公爵數以萬年的爭鬥又拉開了新的一頁。
「巴特茲們!今天我們站在這裡,是為了見證巴托的法律得到貫徹,也是為了見證即使是上層位面的傲慢存在,也必須尊重我們的法律和意志!法律必須得到貫徹,正如秩序必須得到貫徹一樣!九獄的法律不允許有任何意外!」
「今天被帶到我們面前的這位俘虜,無端闖入了巴托的領域,並且在被俘虜之前,殺戮了九名正在恪盡職守巡邏的巴特茲。在我們的法典之中,清晰而明確的指出了殺害巴特茲的異界生物必須被處死。難道還有人對此持有異議嗎?」佛喀斯大聲說完,左右觀望,挑釁似的瞪了雄辯公爵一眼。
「我在此建議,立刻處死這個闖入者,並將她的靈魂永遠囚禁,搾取其知識及技能為九獄效勞。假如的確如此,不但巴托對諸界任何存在的法律管轄效力會得到體現!也不會損害我們的法典的字義及其精神,或者鼓勵任何藐視法律的行為!我提議,諸位尊敬的判官立刻對此進行表決!」
「同意!」有的巴特茲高喊,無疑是巧言公爵的嘍囉和爪牙。「同意!」連有的判官也加入了聒噪的行列,明顯已經被收買了。
穆哈迪下意識的按照拍子跺腳,同時遠遠的看了雄辯公爵布涅一眼,看他準備怎麼應付。
「按照傳統的要求,我們必須詢問這裡有沒有人對此提出異議。」一位判官發言道,眼神不懷好意的飄向布涅,一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表情。
「我有異議。」雄辯公爵布涅步入場中的時候,佛喀斯發出一聲冷笑,其他巴特茲都在心裡默念,終於來了。
「我很震驚的發現,我的同僚佛喀斯竟然會犯下如此愚不可及和毫無邏輯的錯誤陳述,而且在場沒有任何一個人指出這些謬誤。作為巴特茲,我不得不在這裡挺身而出,維護巴托法律的威嚴!」
雄辯公爵走到佛喀斯面前,「我不得不向諸位尊敬的判官們指出,佛喀斯提議的全部刑罰必須被拒絕,雖然這意味著九個巴特茲的犧牲會變得毫無意義,但這是必要的犧牲,因為巴特茲法律的威嚴不容侵犯!」
「讓我們思考這麼一個問題,」布涅的視線轉向圍觀者,好像在布道一樣。「巴特茲法律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給報仇提供一個合理的宣洩口嗎?不!不是的!我們巴特茲不像懦弱的主物質位面居民,我們會親手解決仇敵!」
布涅的話得到了一部分巴特茲的贊同,於是他繼續說下去。「那麼我們的法律是為了改造犯人嗎?不!不是的!我們巴特茲也不是偽善的上層位面居民。我們不需要這麼軟弱的做法,那只會從根本上削弱巴特茲種族,讓我們淪為多元宇宙中無足輕重的存在!」
「巴特茲法律真正的意義,就在於強大我們的力量!就在於將九獄的居民團結起來!而不是像無底深淵的塔納厘那樣,變成一盤散沙!這一點,我相信每個巴特茲都應該承認!」
雄辯公爵巧妙的控制自己的語調,佐以手勢和有力的陳述,一點點的調動著圍觀者的情緒。當他向眾人發問的時候,立刻得到了許多支持者的響應。「是的!」一些魔鬼高喊道。巧言公爵佛喀斯一臉不屑一顧的表情,但他很明智的沒有在眾人大聲應是的時候出言反駁。
「我對佛喀斯的陳述所提出的第一點反駁就是,巴特茲法律,無論其字如何規定,不應以同它的目的相駁的方式加以適用!」布涅氣勢洶洶的宣稱。「我倒要問問,此時殺死這個神侍,對偉大的巴托九獄和無敵的巴特茲種族來說又有什麼意義?這會讓我們強大一絲一毫嗎?這會讓死掉的九個巴特茲復活過來嗎?無疑上層位面的偽善者們將會聽說今天的審判和我們的決定,你覺得我們當真處死了這個神侍,就會讓他們意識到巴特茲的法律神聖不可侵犯了嗎?」
「一個或者的神侍,比一個死了的神侍更有用。在這裡,我要援引一個大家所熟知的案例。很多年前,許多號手神侍被盲目的信仰驅使,愚蠢的入侵了巴托九獄的第一層。眾所周知第一層的領主拜爾大公輕鬆擊潰了那次不成熟的入侵,並且活捉了大部分入侵者。但是,拜爾大公沒有簡單的將這些不自量力的螻蟻全部處決,而是將他們全都轉化成了自己僕從,讓他們為一個更高的目標——巴特茲的優越地位而戰鬥……甚至在血戰中,這支部隊也立下赫赫功勞。」
「如果我們今天宣佈處決這個名叫凱琳的神侍,那麼我們的法律就等於是對相同的案例給出了兩個截然相反的判決!這無疑是對巴特茲法律嚴肅性和一致性的玷污,是對秩序的違反!」布涅的樣子威風凜凜,似乎要在氣勢上完全壓倒巧言公爵佛喀斯一樣。
「布涅看上去真的對法律辯論有一手的樣子。」阿伊莎用靈能傳訊道。
「現在還言之過早。」穆哈迪小聲說道。
有些魔鬼出聲支持雄辯公爵,而佛喀斯的嘍囉們立刻噓聲大作,不甘示弱的從口舌上反擊。布涅加大音量,壓過所有噪音,喝到。「……而我反對佛喀斯的陳述的第二點理由就是……」
「等一等!」很長時間沒有出聲的巧言公爵,似乎終於抓到了反擊的機會一樣,打斷了布涅的滔滔不絕。「我有話要說。」
佛喀斯依然負手而立,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