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笛聲何處(三)
君問天一動不動凝視他,目光深沉,無人能知他在想些什麼,好半晌都沒出聲。
耶律楚材等得有點著急,「君堡主……」
「耶律大人,」君問天啟口道,「你歷經蒙古兩朝,為成吉思汗賞識,不拘一格重用於你,朝中百官個個對你尊重有加,全國百姓說起耶律大人,更是豎起大拇指,直贊一代名相。耶律大人,你覺得自己擔當得起這些誇獎和信任嗎?」
耶律楚材一怔,摸不清君問天真正的用意,心中不由地發怵,支支吾吾反問:「難道君堡主認為本官不值這些?」
「當然!」君問天斷然說道。
耶律楚材臉乍紅乍白,頜下的鬍子羞惱得直哆嗦,他不禁站起身,兩手一抬,面對上天,「我耶律楚材自任蒙古首傅後,兢兢業業,對朝庭盡忠盡責,上對得起蒼天,下對得起黎民。」
「別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以為自己過得堂堂正正,其實也不過一個偷雞摸狗的猥瑣小人。」君問天騰地起身,凜然地逼視著他。
「此話……怎講?」耶律楚材臉上瞬間一絲血色全無。
「耶律大人,你含辛茹苦把窩闊台扶上大汗之位,可他卻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
你心裡不失望嗎?而你卻自欺欺人的硬撐著,當他是個明君在扶持著,為了他,你不惜放下你讀書人的尊嚴,做一些令人不齒之事。你不必著急反駁,聽我把話說完,六年前,你明知大汗欲強佔我夫人,而你不勸阻,反到幫他促成此事。事後,你怕我追究,與大汗結仇,你與乃馬真皇后合議,在我夫人分娩之時,下藥讓她死於血崩,這樣沒人會懷疑她是被人陷害的。呵,六年過去了,你們又故態重萌,趁宛玉公主加害我夫人之時,一團混亂中,讓軍士扮成蒙面人,劫持了我夫人,至於是什麼原因,你我不必多說。我只想問一句,耶律先生,你是首傅啊,是輔助他治理國事,不是輔助他強搶民婦的吧,做這些時,你心裡好受嗎,你認為值得嗎,你不覺得給孔夫子丟臉嗎?」
耶律楚材的肩突地耷拉著,臉色灰敗地跌坐到椅中,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你以為你滿足了他的私慾,他就會真的振作起來做一個明君?哈,天大的笑話,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君王,能讓人信任、尊敬嗎?耶律大人,你醒醒吧,這蒙古的局勢無須我分析,你心中也是明鏡似的,只是你不敢想不敢面對。大人,別看那麼多的神鬼論,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你再耐活,也替他撐不了多時的。而且,大人,你們做這些事時,好像忘了我君問天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一點都不威脅你,現在我君問天站起身助任何人,這江山就有可能易主,你信嗎,耶律大人?」君問天一點也不迂迴,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重,字字句句毫不掩飾自己的用意和憤怒,讓聽的人不由地毛骨聳然。
耶律楚材重重地閉上眼,他信,他當然信。君問天原來什麼都知道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就追到他府上,他心中就失了分寸了。在君問天的剖析中,自己猶如被人扒得赤裸裸的,一絲遮羞的布都沒有,無處遁形。他真的是一時糊塗,怎麼想得起來替窩闊台做這些事呢?聽說堡主夫人還懷著身孕,難道又要讓歷史重演一番?他一把老骨頭,真的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這一切,又豈止是羞慚二字可以形容。
「君堡主,你先……回去,本官會好好考慮你講的話。」他無力地揮揮手。
君問天俊美的唇角勾起一抹譏諷,「不需要考慮了,耶律大人,如果你想保住你的清名,我奉勸你辭官歸養,不然就托病請辭,再留下去,我很擔心你會不會善終。還有,大人好像忘了一件事,你該告訴我,我的夫人在哪裡,我好接她回家啊!」
耶律楚材呆了一呆,幽幽問道:「她其實就是舒碧兒夫人,對嗎?」
「對!」君問天接過口,點了下頭。
「君堡主,上次碧兒夫人是為了保護你,保護飛天堡,才不得已就範,如今,我們手中沒有任何你的把柄,我們能留得住她嗎?她是舒碧兒呀,任何人都不能強逼她做她不情願的事。本官想,她此時應該已經回到府中了。君堡主,你真的是當今世上最最幸運的男人。」
君問天眨眨眼,有點意外了,事情會這麼容易?
「此話當真?」
「堡主回府就知真假,本官不送了。你今天講的話太多,本官累了,要好好想想!」耶律楚材說完,拱拱手,挺直了身子,走進內室。
君問天俊美的面容浮出一縷複雜的情愫,這次妹妹是用什麼理由來脫身的呢?
林妹妹悠悠地睜開眼,感覺是下午時分,陽光從西窗斜射進一道光影,照在四周上等的紅木家俱上,明亮得刺眼。
她不太舒適地閉了閉眼,把目光移動天花板上,一動不動地盯著,享受風雨來臨之前片刻的安寧與平靜。
南山寺上的蒙面人沒有為難她,他們只是用布巾堵住了她的嘴,縛住了她的雙手雙腳,讓她不得動彈,她睡臥的馬車上鋪得軟軟的,一路上還有個丫環呆在身邊陪著她。她會昏,不是嚇,而是小腹脹痛得太厲害,她痛暈過去的。
醒來後,她已在這間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廂房中了,林妹妹輕蔑地笑笑。
小腹依然在一絲絲地抽痛,她想抬手揉一揉,可全身軟塌塌的,沒有一絲力氣,手抬都抬不上來。
她往另一側轉過身,看到了目不轉睛凝視著她的窩闊台。
四目戛然相對。
夕陽淡淡,微風輕輕。
窩闊台龍目中閃爍著不加掩飾的狂喜,額心深刻的幾道豎紋也像舒展了,週身散發出一股蓬勃的愉悅。
林妹妹靜靜地注視著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稜角分明的臉龐和支支楞楞不馴服的額發。
心裡突然湧上一股踏實的成就感,真好,他沒讓她失望,果真出手了。
在達慕節那天,她和他再次相遇,她就在他眼中看到了那縷熟悉的火焰。那火焰熊熊燃燒,一再地告訴她,他認出她了,他要得到她,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那眼神如夢魘一般,讓她不禁跌入當初在行宮中無助的不得不生死相離的驚恐之中。
她佯裝與窩闊台不認識,和君問天當眾秀恩愛,和君詩霖笑鬧,就是想讓他看到,她不是從前的舒碧兒,她是一個嶄新的林妹妹,過得非常好,讓他不要來打擾她。為了能徹底阻止他,她還假裝無意地對耶律楚材稱呼「老先生」,她知道心思縝密的耶律楚材會懂她的用意,耶律楚材那樣的聰明人同樣的錯誤不會犯兩次的。
她在賽馬場上,隔著人群悄然回頭,窩闊台眼中堅定不移的目光,耶律楚材無奈的苦笑,她都看在眼中,一時間,不由得浸出冷汗來。抬頭看著身邊的君問天,他疼愛地抱著詩霖,很有耐心地為詩霖講解著賽馬的規則。眼眶莫名一潮,她緊緊挽上君問天的手臂,這個她深愛著的男人,她是多麼的害怕與他分開。
君問天作為蒙古國的首富,為什麼在歷史上沒有留下一筆,這一直是她質疑不已的事,難道是因為他英年早逝,然後飛天堡家境中落,不值得史學家們分點墨汁?察必的出身歷史記載的是蒙古籍,隻字沒提她真實的父母親,到底是為什麼呢?
不管君問天如何的精明,不管他是不是一步三計,不管他是不是早早地把奧都位暗插進宮庭,不管他是否做好了毀滅窩闊台王族的準備,窩闊台在位十一年是不爭的事實。現在窩闊台才登基七年,還有四年,那這四年裡,君問天過得好嗎,安全嗎?
在窩闊台與拖雷爭汗位之時,君問天周旋於二位王子之間,不止一次,讓自己陷於被動之中,當然最後他都有辦法解決。可那一次,因為駱雲飛的莽撞,讓君問天與飛天堡一夕之間瀕臨絕境,也讓她忍著懷孕的孤單,不得不與他分開,委屈地呆在虎狼圍攻的宮廷之中,最後還得接受被毒死的命運。
幸好,她是穿越過來的林妹妹,還有重生的機會,還能和君問天再續夫妻情緣,還能為他再孕育孩子。
從前的慘局會重現嗎?
君問天再篤定,卻不知世間事物都是相對的,從來就不是絕對的,愛因斯坦很早前就講過。
窩闊台不是無能之輩,作為大汗,若他存了心要置一個人於死地,至少目前,他都是能辦到的。
夜晚,睡在君問天的臂彎中,她緊緊抱著他,不知還能這樣抱多久?
當她無意中聽到忽必烈說耶律楚材到軍營調走精兵一事,她預感到窩闊台要出手了,陡地下了個決定,她要直面窩闊台,看看他到底使出什麼樣的詭計。
她不會有機會讓窩闊台對君問天或者飛天堡下手,她給窩闊台機會擄走她,然後她會有辦法讓他徹底死心。
她找到華大夫拿到迷藥,找到白一漢,說要以身誘敵。她誘的敵不是宛玉,而是窩闊台。
宛玉餘孽只有七八人,行蹤又已確定,又有地圖,飛天堡的護衛對付他們促促有餘,她當然不需操什麼心。但只要她置身於危險之中,一直在暗中盯著她的窩闊台的精兵們就會出手相救,她就會早點見到窩闊台,早點探明他的用意。
早一刻痛,總比晚一刻痛好,免得節外生枝,夜長夢多。她太害怕在窩闊台在位的四年,君問天和飛天堡會發生什麼意外,若再次和君問天、詩霖分開,她是無法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