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笛聲何處(四)
那麼就讓暴風雨早點來到吧!風雨過後,天邊就會掛上眩目的彩虹。
「碧兒,身子還舒適嗎?」窩闊台替她別好跑到額前的卷髮,柔聲問。
林妹妹罔若未聞,彷彿沒有聽到一般。
窩闊台坐到床邊,微微一笑,竟把身體壓下去,兩人臉離得極近,連呼吸都清晰可聞,他低聲道:「碧兒,是你對不對?這六年,朕無時不刻的想你,經常早晨一睜開眼,你就站在窗前,朕喚你,你也不回頭。想著你,朕的心都碎了。碧兒,你果真是天上的仙子,你怎麼會死呢?知道嗎?朕一看到你,就像陰了許久的天,陡地看到了陽光……」他說得動情,忍不住伸手想抱住她。
林妹妹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抬手,對著窩闊台的面容,狠狠地摑了一掌。
清脆的掌音在寧靜的廂房中迴盪著。
窩闊台貴為大汗,這張臉莫談打,就是別人仰看,也是帶了多少份畏懼。
他捂著面容,一時竟呆了,心底升起一股怒火,但一看到林妹妹瞪得溜圓的杏眼,怒火奇跡般的熄滅了。
「碧兒,你是怪朕嚇著你了嗎?」他放下手掌,想按撫她。
「窩闊台,」林妹妹拂開他的手掌,大吼道,「你到底想害死我幾次?」
窩闊台一怔,「碧兒,你弄錯,朕怎麼忍傷害你,朕是想愛你、疼你呀!」
林妹妹咬著牙,忍著腹痛撐坐起來,直視著他,「尊敬的窩闊台大汗,你愛人的方式可真特別。好,就算你愛我,這真讓我榮幸,那麼,請問,你知道我愛的人是誰嗎?」
窩闊台臉刷地發白,默默地抿著唇,面沉似水。
「大汗先生,請問我老公可曾掘你家祖墳?」林妹妹小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清眸熠熠,「請問我老公可曾殺拐賣你兒子?」
窩闊台心裡打了個突,慌亂地轉過眼神。
「沒有吧,對不對?我家老公和你沒有深仇大恨,甚至你對這個野蠻的蒙古還有著巨大貢獻,可是你這位一國之君呢,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搶他的妻子,這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所為嗎?這是一個君主該有的表現嗎?你懂不懂卑鄙、無恥這兩個詞怎麼寫嗎?窩闊台,作為一個大汗,你做得真是失敗,不僅不會籠絡人心,反而會逼人寒心。你現在用這樣的方式把我搶過來,你以為我老公就會猜不出是你做的嗎?哼,你能把我藏多久呢?他會輕易放過你嗎?」
「碧兒,夠了,」這些話實在難聽,窩闊台被惹毛了,「光當」掃下桌案上的茶盞,笑容一斂,拍案而起。「朕想得到一個深愛的女子錯了嗎?別逼朕對君問天動手。」
「哈,哈!」林妹妹捧場地乾笑兩聲,盯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聲音突變得凜冽,連喘了幾口氣,越發提高了音量,「你除了濫用職權,玩栽贓的把戲,其他還會什麼呢?真是讓我不屑,本來我對你還有一份遺憾和歉疚,因為我不能回報你對我的愛。現在看來不需要了,你這種人根本不懂愛,不配提愛。愛一個人,不是讓那個人痛苦,而是給她幸福,帶給她快樂。窩闊台大汗,自認識之後,你給了我什麼呢?曾經,我欣賞你,覺得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溫和君主,是可以值得信賴的朋友,在我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你讓我覺得溫暖,可因為我對你的這份倚重,給了你錯覺,讓你對我生出不該有的情愫,於是,你變了,你利用一切法子讓我不得不屈服於你,不得不讓我面對滅頂的災難。大汗,經歷了那些,你就沒有一點反省嗎?」
「這一次不會了,絕對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傷害到你。」窩闊台重重地承諾。
「窩闊台,你真是沒救了。」林妹妹譏諷地搖頭,「我說了這麼多,你沒聽懂嗎?我不愛你,從來都沒有愛過你。我愛的人是君問天,為了他,我寧願再一次來到這愚昧落後的蒙古,我的要求不高,只想好好地和他生兒育女,白頭到老。就這麼一點輕微的願望,大汗,你也忍心掐斷嗎?所謂的愛,不可以凌駕於別人的痛苦之上。」
林妹妹說得太激烈,有一點哽咽,停了停,有些悲傷地聳聳肩,「如果你真的對我有一點憐惜之心,請放我回府吧,我會選擇忘掉這個不愉快的經歷,以後仍敬你、尊你。如果你不肯,我沒什麼可講的。因為你是一國之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以隨心所欲。那麼,為了不背叛我的老公,為了不給我的孩子蒙羞,我只能選擇再次死在你面前。而你想藉機栽贓我老公和飛天堡,請便吧,睡在地下的人是看不到的。這一次,我永遠也回不到蒙古了。」說完,她探下床,靠近了牆壁,彷彿在下一刻,她就會奮力撞上去。
窩闊台臉色黑沉,拳頭攥得發白,震驚地看著林妹妹,清晰地聽到剛剛癒合的心一片一片地開裂。窗外,巧雲如火,景色迷人,他卻什麼都看不到,眼中只有這個咄咄瞪著她的小女人。
碧兒,朕這麼愛你,你為什麼不能這樣愛朕呢?
她的話,他幾乎無力反駁,字字句句都像釘在他心中一般。他知道這個小女人說到做到,真是太狡猾了,得不到她的身,得不到她的心,只能擁有她的一具屍身,這太殘酷了。
誰說他不懂愛,他想疼她、愛她,在有生之年給她無盡的快樂和幸福,什麼都想給予她,可是她不要。
因為愛,所以捨不得她哭,捨不得她死。
君王,可以征服廣闊的江山,卻捕獲不了一顆芳心,窩闊台痛楚地閉上眼,淚水漣漸。
林妹妹的眼中好像要噴出火來,警覺地盯著他。
不強求了,愛她,就讓她幸福去吧,看著她在別中笑,總比撫摸著冰冷的屍身、天人相隔的好。
窩闊台心念電轉,緩緩睜開眼,默默地,眷戀地,凝視著她,然後騰地轉過身,大步離去。
剛出庭院,「哇」地一口鮮血噴口而出,他揮手讓跟隨的侍衛走開,踉蹌了幾步,繼續向前。
廂房內,林妹妹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腿一軟,整個人癱軟在地。
她打了窩闊台,罵了窩闊台,他是蒙古的大汗呀!剛剛如此驚險,直到現在才知害怕。
或許剛剛怕的太多,這倒沒空去想太多。
她就是賭窩闊台的心還沒那麼壞透,如果他真的在意她,他會放她走的。蒙古漢子處理情感,不懂替人考慮,非常直接,如掠奪江山一般。但畢竟是豪爽的漢子,不是猥瑣的小人。
她好像贏了吧?厄運就此終結?從此後,碧空如洗,滿天陽光?
她艱難地爬坐起來,拖著沉重的身子往外面走去,院子外,一輛錦紗馬車靜靜地泊著,耶律楚材神色愕然地立在車邊。
看到林妹妹出來,耶律楚材親手掀開轎簾。
林妹妹斜睨了他一眼,什麼也沒有說,扶著他伸過來的手臂,跨上了馬車。
在最後一縷的餘暉映照下,馬車緩緩出了行宮。
一路上,小腹的脹痛越來越厲害,林妹妹不得不緊按著小腹,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滾落,小臉越來越蒼白。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君府門前。
君總管領著一幫傭僕訝異地打量著這輛陌生的馬車。
「夫人!」在看到林妹妹跨出馬車時,所有的人都臉露驚喜的笑容,但不一會,笑容突地凍結在眾人的臉上。
林妹妹嫣然一笑,拎起裙擺欲抬腳上階,低頭看見戛然變得鮮紅的羅裙,猛然詫驚,血氣上湧,頭一昏,眼一黑,猝然倒地。
王夫人平生第一次如此鎮定自若。
林妹妹那一身的血,她不是大夫,也看出這是要流產的症象,雖說心中已經亂如鼓點一般,但她極力控制著自己,端正地坐在廳中,一臉鎮靜。
兒子不在府中,君總管剛死了媳婦,白管事躺在床上,這府中能拿點主見的人現在全不敢指望了。媳婦回府是件喜事,流產卻是件恐懼的事。往好處想,丟了孩子,保住大人,日後還能再懷孕,還能夫妻和和美美地過下去。往壞處想,大人、小孩全保不住,那麼這君府怕是天要塌下來了。當然還有更好的一處,但現在她敢想嗎?媳婦臉白得像張紙,一身的血啊,看著心就慼慼的。
王夫人先讓傭僕去華家醫鋪火速喚回華大夫,吩咐家僕收拾廂房,熏香、燒熱水,先為少奶奶淨身、換衣,準備紗布,準備煎藥。
傭僕們出奇的安靜,沒有人竊竊議論,沒有人偷懶,放輕了腳步,有條不紊地按照夫人和大夫的命令做著自己份內的事。沒有被吩咐到的,就靜靜候在一邊,等著接命令。
就連君詩霖也像個小大人似的,乖乖地坐在一邊,一會看看床上昏迷的娘親,一會看看忙碌的下人,緊閉小嘴,不出一聲,小臉上也浮出一絲不合年齡的沉重。
蕭瑟的秋,彷彿過早地來到了君府,屋簷上悄然籠上一層薄霜,深夜裡,穿廊過閣的人冷得縮緊了身子。
當君問天趕回府中時,那團忙碌已經過去,府中靜悄悄的,各個廂房中都點著燭火,好像還沒人歇息。
他把馬韁扔給傭僕,俊容緊繃著,急聲問:「少奶奶回府了?」
「是的,少爺,只是……」牽馬的傭僕還沒說完,君問天的身影已經掠過曲廊,消失在庭院之間。
剛到院門前,就聞到一股子濃郁的藥味,君問天的心突地一沉,腳象灌了鉛,有點不敢上前。
他緩緩推開廂房的門,王夫人抱著詩霖坐在臥榻上,華大夫人坐在床沿上,幾個丫頭房捧著水盆、藥壺立著,房中的人聽到開門聲,紛紛扭過頭,一看是君問天,王夫人強嚥下去的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