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簾卷西風(六)
「老公!」林妹妹真的有點看不下去,為這個和尚有點心折,再看看瞪著一雙眼、可憐楚楚的君無憶,心中更不忍。長睫眨了眨,清眸滴溜溜轉了幾轉,詭異地用只有二人聽到的音量對君問天說,「雖說朱敏有點讓你失面子,不過,她是婆婆大人作主替你娶的,不算你真正的側室。你心裡彆扭什麼呢,再堅持下去,我會懷疑你對她餘情未了哦!」
君問天眉峰一動,小闖禍精在對他用激將法嗎?有淡淡的一絲笑意掠過眼底:「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林妹妹嘴巴圈成一個「o」型,「那現在該判決了吧!」
朱敏驚惶地抬起臉,無助地瞟了眼無憶,定定地盯著君問天莫測高深的俊容,這張臉現在在她眼中,已不會讓她覺得心動,只會讓她感動害怕,像手握硃筆的判官,掌控著她的生與死。
「朱敏,以前我說過要送你去江南,讓你和君仰山的妾室和孩子一起居住,後來有事耽擱了,不曾想,你已經為自己選好了路。雖說你的行徑很可恥,但也知悔改,也沒起過害人之心,今天看在你孩子和她爹爹的份上,我不計較於你。但以後你不要再踏進君府,別人若問起,也不要提起和君府曾經有過的過往。你是一個全新的人,要懂得什麼才是自己應該珍惜的。我會讓君總管為你備下一筆銀子,你和這位師傅走吧!」
塵埃終於落定,朱敏驚喜地淚水奪眶,抱著君無憶痛哭失聲。
「銀子就不需要了。」無憶說道,很意外君問天這麼好說話,心中一暖,「君堡主對我們已仁義盡至,怎麼能再要君府的資助呢?我雖不才,但憑自己的雙手一定可以養活自己的妻女。」
「難道你還要繼續做和尚?」林妹妹嘴快。搞不清這和尚除了會唸經,還能做什麼?
「我出家前,做過木匠,還會種田。」無憶不以無意,表情認真地說,「因為爹爹在佛祖前許願,要讓一個兒子替他向佛祖盡孝,我才不得已出家的。」
哦哦,原來就是一個塵根未淨的假和尚,怪不得遇上朱敏這樣嬌媚的女子會動心。「呵呵,我有個問題很好奇哦!都說南山寺的求子觀音很靈,許多不能生育的女子上山燒了一次香,回來就懷上了。」她壞壞地擠下眼,以前看過馮夢龍的《三言兩拍》,她不由地作如下聯想,「其實那寺中是不是有許多像你這樣的和尚,假借菩薩之名,暗對良家婦女下手?」
無憶臉突地通紅,眼神躲躲閃閃,呼吸都只敢輕輕地吐納。
林妹妹眼瞪得溜圓,老天,給她猜著了嗎?
一旁的君問天板起臉,不悅地聳聳眉,「夫人,這個答案對你有什麼意義?」大都人睜隻眼閉只眼,都知上山求子的許多女子都是因為夫君不能生育的去借子的,只不過彼此不點破罷了。唯獨他的夫人還當發現了什麼新鮮事物,弄得這和尚很難堪,讓他想笑還得硬忍著。
林妹妹摸摸鼻子,嚥了嚥口水,俏皮地吐了下舌頭。「我不問好了。」推推君問天,示意他讓人家三口子起身。
君問天揚揚眉,冷聲說道:「起來吧!」
「我們現在……可以離開君府嗎?」朱敏怕君問天反口,揉揉發麻的膝蓋,小心翼翼地看著君問天。無憶不著痕跡地走過來,體貼地扶著她站立不住的身子,小無憶扯著他的僧袍,仰起小臉好奇地打量著他,她現在還不知他是她的什麼人。
看著一個和尚摟著一個嫵媚的少婦,林妹妹抿嘴直樂,好一幅詭異的畫面。現在,她的心底對朱敏再無一絲埋怨和不屑,只要不窺探她的老公,她樂得祝福,不過,她也替朱敏感到開心。一個女子幸福人生的開始,莫不過和一個命中注定的良人的相遇。
「外面在下雨,你們就在呆到明天早上再走。」林妹妹瞅著滿天紛飛的雨絲,現在把人家推出去,也太冷情了。「讓我們也為你們一家的團聚慶祝一下。」
建議雖好,無憶卻不願再欠君府的情份。作為一個男人,搶了人家的妾室,還呆在這裡,怎麼也感到有些難堪。他心裡此時的激動和狂喜早已溢於言表,他更願呆在別處,只有他們一家三口,像個家一樣。是啊,以後,他不是南山寺的和尚無憶,他是朱敏的夫君,是小無憶的爹爹,想到這些,他的眼眶就一陣陣發熱。
「不,我們還是回南山寺。我和師傅們打聲招呼,還有些事情要解決下,我想盡快帶著娘子和孩子回老家。」他把深情款款的目光投向朱敏和小無憶。
朱敏動容地把小手放進他寬大的掌心,兩手緊緊相執。
這麼快就改了稱呼啦,娘子、娘子叫得好順口,這和尚適應能力真強。林妹妹捂著嘴,忍笑忍到小臉直抽搐。
同樣是男人,君問天能理解無憶的堅持,沒再挽留,「那好吧,我會吩咐總管給你們備馬車,這個不要推辭了,君府對任何客人都會如此的。朱敏,你和孩子回房收拾行李去吧!」
朱敏喜滋滋地點點頭,不復剛才的驚恐萬狀,一臉奔向幸福明天的興奮。
「老公,你其實真的是個好人。」林妹妹嬌嗔地歪著頭,手臂挽上君問天的。朱敏那樣的栽贓他,換作他從前,一定不可能放過她的,白翩翩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但現在他變了,冷酷的面容下悄然散發出溫和的氣息,連考慮都站在別人的角度,這個變化是因為她的潛移默化嗎?想到這些,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射出天使一般的光芒,灼灼地凝視著君問天。
君問天處變不驚地瞟了她一眼,反問道:「難道我以前是個壞人?」
「嘿嘿,有一點哦。可是老公,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知道不?」她撒嬌地環住他的腰,像小貓一樣在他懷裡蹭呀蹭的。
君問天唇角微彎,揉揉她的頭髮,正欲進一步親密時,發現站在一邊的無憶臉脹得通紅,視線侷促地不知該看向哪裡。
他佯裝清咳了幾聲,啞聲提醒懷中的林妹妹:「屋內有人呢!」
對哦,林妹妹羞澀地吐了下舌頭,他們還有正事要辦。「無憶師傅,請這邊坐。」她對著椅子做了個請的手勢。小臉紅通通的,比塗了最好的胭脂都漂亮。
無憶一怔,他對君問天第一眼的印象是這個男人很冷很俊美,有著讓人畏懼的威嚴。而此刻,君問天臉上浮現出溫柔的寵溺,俊眸泛起如水的柔愛。是因為這個頭髮卷卷的小女人嗎?
他幽幽地把目光轉向林妹妹,朱敏真傻,一個男人有了這樣一位俏皮可愛又清麗慧黠的娘子,誰能擠得進他們之間呢?
「無憶師傅,請問你對南山寺附近的地形熟悉嗎?」君問天禮貌地把把一碗綠茶推給無憶,兩個面對而坐。「寺內最近有沒什麼奇怪的出入?不瞞你說,今天小女和娘親在南山寺下遇襲,我懷疑不是一般的歹人所為,而是有人存心衝著我君問天來的。」
無憶沉吟了下,說道:「我也感到那匹黑馬怎會好好的受驚,還有突然跑出來的刺客又是誰呢?南山寺的地形到不複雜,幾條山澗,一大片林子,沒什麼暗道,林子裡就一條砍柴人踩出來的小徑。只是南山寺中秘道奇多,其中有一條直通林子後面的大山,越過那座山,就是南宋與蒙古的邊境了。寺裡奇怪的客人一向不少,但怎麼說呢,呵呵,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為了保護求子女子的聲譽,我們很少私下打聽的,對別人的客人從不好奇,各人只顧自己的事。」
「那你接待的客人有多少?」林妹妹忍不住插話,卻招來君問天一記白眼,抿抿唇,「哦哦,當我沒問,你們繼續!」
無憶卻沒忽視她的問題,很正色地回答:「我是值日住持,負責大殿中敬香的香客秩序,真正求子的香客不在大殿中的,是另外一處佛堂,那裡有專人負責,我不接待客人的。朱敏是我唯一的女人。」
林妹妹咂咂嘴,很捧場地扯出一絲感動的表情。
「你能把南山寺的秘道給我畫張地圖嗎?」君問天說道,「客人們雖多,但一個容貌猙獰、或者是蒙著面紗的女子,是很難讓人忽視的。」
「她?」無憶突然倒抽一口涼氣,「君堡主怎會知道她?」
君問天勾起唇角,眉目一斂,長身而起,冷然道:「這個你不要問,只要告訴我寺中有這個人沒有?」
無憶愣了愣,「她是幾日前來到寺中的,帶著七八位家丁,出手非常豪放,是方丈親自接待的。然後她就在寺中住下了,她沒有住寺下的秘室,方丈特地給了她寺後的一個小院,不允許我們靠近。我也是聽送飯的小師弟說起的,她整天蒙著面紗,面紗一拿開,那張臉比惡魔都要可怕。南山寺的地圖,我可以畫出來的,所謂秘道,也就是在各殿閣下面。」
「你確定只有七八位家丁?」君問天的臉半隱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林妹妹很有眼頭見色的給無憶鋪上紙箋,遞上筆墨。
「不會有錯,每天的膳食在那裡呢!一個侍候的丫頭,六七位男隨從,個個高大體壯。有時經過小院,會聽到刀劍的碰擊聲,像是在操練。」
君問天沉默了,對著桌上的紙請無憶畫地圖,他背手在屋內輕踱著。
林妹妹托著下巴,乖巧地沒有出聲打擾他們。白翩翩現在宛如喪家之犬,不把老公咬上血淋淋的一口,是善不罷休的。她覺得先前她想的那個誘敵之計真的可行,明天找白一漢說去,瞞著老公。
朱敏抱著君無憶,在君府一干人的目送下,在一天的煙雨中,跟著一個和尚走了,從此,與君府再無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