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霜冷長河(一)
忽必烈陪著詩霖直到天黑,才戀戀不捨地告辭回王府。小兩口手牽手,難捨難分的畫面讓人看著心中真不捨。
林妹妹留他吃晚飯,告訴他從明天開始,她準備給詩霖正式開課。
「明天是蒙古一年一度的那達慕比武大會,我還有許多事要準備,說不定要忙到天亮,多謝君嬸,等三天的大會結束,我再來看詩霖。」忽必烈說道。
「什麼那達慕大會?」林妹妹直眨眼,她怎麼沒聽說過呢?
忽必烈笑了,君嬸都做了娘親,可這一臉的好奇看上去就像詩霖的姐姐,「那達慕是蒙語的譯音,意思就是娛樂、遊戲,每年的六月份舉行,以表示牧民們的喜悅和豐收,蒙古族是個尚武的民族,在這個大會上,男人們要比較摔死、射箭、騎馬三項,勝的人就是蒙古英雄。後面三天,大都城會沸騰的,晝夜狂歡。」
「呃?」林妹妹緩緩地扭過頭,看著坐在椅中一臉悠閒喝茶的俊美男人,清眸半瞇,「老公,你是不是準備到了明天給我一個驚喜啊?」這麼盛大的集會,她不信他不知道,可卻瞞著她,居心真是叵測,千萬不要對她講孕婦不宜參加那種集會,她會抓狂的。
這傢伙讓君總管發揮三寸不爛之舌,真的說動了華大夫到府做家庭醫生,不過坐班半日,還有半日在醫鋪中。關於她的食譜是寫了一長摞,規矩定了一大疊,好像她不是懷了個孕,而是犯了天大的過錯。若是錯,那也是這個男人惹的禍,憑什麼她一個受罰,太不公平了。
「集會不是在明天嗎?」君問天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無視她越來越靠近的危險的小臉。
「你就不可以讓我先激動一晚嗎?看著我開心,你不爽啊!」她兩手插腰,氣鼓鼓地瞪著他。
「對胎兒不宜。」君問天放下茶盞,「你要是能有個分寸,我有必要這麼操心嗎?好了,平靜下心緒,一會該喝參茶了。」
「老公,大夏天的喝多了參茶,會流鼻血的。」她大吼道,替自己不平。
「流了再慢慢補回來就行了。你乖乖聽話,明天我會帶你去看比武的。如果不……」
「我喝,我喝,來人啦,我的參茶呢!唉,苦命的我啊……」林妹妹拎著裙擺,跑向後面的花廳。
君問天莞爾一笑,他很壞心地覺得妹妹都不及小詩霖沉穩,這樣的人做娘親,真讓他捏著把汗。
「君叔,你真的要帶君嬸去嗎?」忽必烈站在門邊,穿著蓑衣,壓低了聲音,「明天大汗和皇后還有所有大臣都會在場。」他有點替姐姐擔心,以前年紀小,現在他明白大汗對姐姐那是什麼樣的一份感情了。
「那又如何?」君問天眸光一沉,眼中蘊起寒意,「我已經隱忍了很久了,也該見見大汗了。」
忽必烈怔了下,欲言又止。
仲夏的蒙古大都之郊。
天高雲淡,晴空萬里。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上點綴著朵朵白花,那是正在吃草的羊兒;驀地,一條雜色彩練飛馳而過,那正是奔跑的馬群。
額爾古納河在草原上淙淙過。順流向上望去,水是從一座山中流出來的。山上鬱鬱蔥蔥,是茂密的森林。山腳下,有著一個個蒙古包,雪白雪白,像是剛剛露出地面的蘑菇。此刻,蒙古包上升起裊裊的炊煙,火紅的太陽倒映入河中,顯得特別的圓。
一年一度的達慕蒙古力士比武大會場地就設在緊依著大都城的近郊之地,軍營的士兵早早地搭了一溜的敞開的竹棚,棚子裡鋪著蒙古的墊褥,墊褥前面的桌案上擺滿了美酒和瓜果、各式的肉類,這是為草原上各個部落首領和朝中的大臣們準備的。在棚子裡的正中間搭了一個高台,那就是力士們的賽台。正對著賽台的棚子就是大汗窩闊台觀看比賽的御棚,其實並不比其他棚子高級到哪裡,稍微寬點、高點、大點罷了。
大都城裡有錢的大戶人家,為了觀看方便,會沿著棚子的外圍自已搭個蒙古包遮陽、歇息。說是比武大會,也是蒙古富人們之間比富、比奢華的一個機會。
牧民和普通的百姓這三天則不眠不休的喝酒、唱歌、跳舞,不眠不休,如果實在太累,找棵大樹依著瞇一會兒眼就好了。不過,誰捨得睡呢?達慕節可是一年才有一次呀!
作為地道的蒙古漢子,窩闊台對達慕節還是很重視的,他也曾是達慕節上的射箭英雄,那時多少蒙古少女在台下為他歡呼啊!
窩闊台為了達慕節,幾天前就開始滴酒不沾,很注意睡眠,希望在達慕節開始的那天早晨,接受萬民景仰時,看上去氣色好一點。他是貪杯,但還不至於成了一個無可救藥的酒鬼,對著鏡中蒼白消瘦的面容,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多虛弱。
達慕節這天,雨後放晴,大都的天空象用水洗過一般,碧藍碧藍,陽光明艷,但卻收斂了些熱度,風微微的,恰到好處,又能給人舒爽之感,卻又不會影響射箭勇士們的比賽。
最快樂的莫過於後宮的妃嬪們,這一天,她們可以名言正順地走出後宮,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臣民們羨慕的眼神中搖曳生姿,一大早,後宮裡就成了個鳥窩,吱吱喳喳,喧鬧個不停。
乃馬真皇后換了身簇裝的錦裙,讓貴由太子也穿得明亮一點。窩闊台的龍袍也是嶄新的,幾天的飲食定當,他看上去確神多了些精神氣。
皇家的馬車隊浩浩蕩蕩的往近郊出發,窩闊台與乃馬真皇后合坐一輛龍輦,一路上,多少市民站在街頭,翹首觀望,海呼聲如浪潮一般,狂湧捲來。
如果說做大汗有多大的樂趣,那麼此時就算是其中之一,可以讓你膨脹的虛榮心得到滿足。
窩闊台與乃馬真微抬一臂,雍容地微笑向萬民示意,帽頂上的孔雀翎沿風飄動著。
車隊到達達慕節賽場時,眾大臣和部落首領們的家眷已經先行到達了,恭敬地半欠著腰,迎候大汗、太子和各位娘娘們的隆重登場。
號角手吹起悠揚的號角,擂鼓手手臂一抬,鼓點如雨點,霎時,賽場上似乎被蒸騰了。
窩闊台按照蒙古古禮,帶領眾臣和部落首領敬了天神、牧神,謝了大地之神,朗聲高祝比賽取得成功,幾十位蒙古年輕的小伙子跳起弓箭舞,另一邊蒙古少女們唱起祝酒歌,然後去年的摔跤冠亞軍進行友情演出,一個重重的鼓點落下,比賽正式開始。
摔跤比賽總是先舉行的,也是最讓人激動最吸引眼球的,摔跤場外,觀看的人群是人山人海一般,有的甚至站在了夥伴的肩膀上,喝彩聲一陣一陣的。
那邊在比賽,棚中飲酒也正式開始,窩闊台讓耶律楚材、奧都拉和幾位王侄與自己同坐一棚,嬪妃們坐在後面一排。
一聞到美酒的香氣,窩闊台就有種親切之感,但他告訴自己要控制,高高在上的大汗要是在萬民面前喝得醉醺醺的,那成何體統。
奧都拉瞇著藍眼,輕抿著酒,斜睨著棚子外面搭建的一頂頂蒙古包,其中有一頂最大也是搭得最高的,讓他的目光停留了很久。另一張桌子上的忽必烈王子也剛好看向那裡。
「愛卿,今天怎麼這樣沉默?」吹著風,喝著酒,窩闊台沒必要擺出一幅居高臨下的神態,眉宇舒展,神情輕鬆。
「大汗,臣瞧著這舉國歡騰、萬民同慶的盛景,不由地欽佩大汗的治理之力,一時感慨,不知說什麼好了。」奧都拉雙手舉起酒杯,向窩闊台示意。
耶律楚材漠然地掃了奧都拉一眼,暗暗不屑。
窩闊台卻聽得滿心歡喜,哈哈大笑,與奧都拉碰了杯,一飲而下。外面賽場上突然響起一陣叫好聲,幾人不由地站起身來觀看。
賽場上兩位摔跤手正戰得難解難分,幾個來回下來都不見勝負,反到象越戰越勇,觀看的人群興奮得個個臉漲得通紅。窩闊台看了一會,隨意地轉動了下視線。
驀地,龍目圓睜,下巴抽緊,渾身上下的肌肉都僵硬如鐵,但他的一雙手卻在微微的哆嗦著。
在外圍搭建的最高的一個蒙古包前的看台上,站著三人,男子長身而立,錦衣玉袍,俊容如美玉,風度翩翩賽潘安,她身邊的女子,清麗的面容上嵌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像深秋時節的明淨湖水,嫵媚而又莫測其深,微微隆起的鼻子,默默含笑的嘴唇,是那麼的俏皮、可愛,一頭飛揚的卷髮,束著寶石的發環,陽光上散發出璀璨的光芒,就是連星辰都不敢與之比美。男子懷中抱著個小女孩,活脫脫就是女子的縮影,一樣的卷髮,一樣的明眸,一樣的可愛。
這可能嗎?這分明只有在夢中才能見到的芳容怎麼可能出現在陽光下呢?他明明看到君問天抱著一動不動的她走出皇宮的,御醫說她因難產而不治身亡。
一定又是他看花了眼,窩闊台拚命的眨著眼,然後睜開,那三人居然還在,女子嬌笑地指著賽台,挽著男子的手臂,說個不停,不時還和小女孩扮個鬼臉,男子寵溺地攬住了她的腰,防止她會笑著跌下看台。
那一幅羨煞神仙的畫面,吸引的不止是他,有許多觀看比賽的人也紛紛把目光投向了他們,而他們沉浸於歡看的歡悅中,根本沒發覺自己成了一道風景。
「愛卿,你幫朕看看,那裡是不是站著三個人?」窩闊台揉揉眼睛,拉了下奧都拉。
這一指,耶律楚材也發覺了,沿著窩闊台的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清目愕然瞪得溜圓,緩緩抽了一口大大的冷氣,向來鎮定自若的心突地一團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