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東風亦無力(三)
緋兒屍身已經收斂,棺木就放在她原來的睡房中,沈媽給她梳了頭、化了妝、換上簇新的一身裙裝,因差官還有可能來驗屍,暫不下葬。是凶死,又是未出閣的女兒家,法事全免,就簡單地燒了些紙錢,一個歲數不大的和尚在門外為緋兒唸經超度。
舒富貴把自己灌得爛醉,滿身酒氣坐在廳中,眼睛血紅,講話舌頭大大的,碧兒。舒夫人哭得上眼皮和下眼皮粘在了一處。碧兒拉著舒夫人到自己原先的閨房坐坐,那間房離前園頗遠,很是清靜。
開了門,房中收拾得和她未出嫁時一模一樣,韓江流送給她的狐裘、衣裙疊得整齊的放在榻上,書擺放在床邊,碧兒歎了口氣。
「這些都是沈媽整理的,這件狐裘你怎麼沒帶走?」舒夫人喉嚨啞啞地問,摸著溫軟的皮子,「我們緋兒一天都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
碧兒張了張嘴,捨不得說出把狐裘送給緋兒陪葬,這是韓江流的心意,她要珍惜。「娘親,我一會在鎮上給緋兒多買幾件錦襖穿上。」
「不要了,人都死了,多一件少一件有什麼意思!」舒夫人悲痛地搖搖頭,從袖中掏出帕子擦淚,順帶扯出一根髮簪,落在地下。碧兒撿起,髮簪是銀子打造的,男人束頭髮用的那種,像有了些年頭,簪尾有些發黑。「這是誰的?」
「不知道,是在碧兒的妝台上發現的,不是姑娘家用的東西,我覺得奇怪,拿了過來。」舒夫人恍恍惚惚的,神智因悲痛過度有些不太清明。
「娘親,這個放我這裡。我明天去大都,讓夫君找找官府中的朋友,請他們盡早為緋兒申冤報仇。夜長夢多,再拖下去,只怕兇手會逃之夭夭。」
「嗯,麻煩君堡主了,他認識的人多。唉,也早些讓緋兒下葬,入土就為安了。」
「娘親,我扶你去房中休息下。一切已經這樣,你要想開些,不能把自己累病。」
「碧兒,我真的情願兇手走錯了房間,殺的人是我或是你爹爹,緋兒小,她還沒嫁人、生子,就這樣去了,好可憐!」舒夫人又說到傷心處,抹起淚來。碧兒跟著紅了眼,喚過沈媽,讓她扶著舒夫人休息去了。
舒園處處瀰漫著淒涼,讓人喘不過氣來。碧兒沒等用午膳,就和繡珠回飛天堡了。路上,碧兒摸著袖中的髮簪,怔了怔,「繡珠,鎮上有首飾鋪子嗎?」
「有呀,飛天鎮別看是個鎮,可是因為飛天堡在此,南來北往的商人特多,鎮上的鋪子什麼樣的都有,裡面的東西不會比大都城差。鎮南鎮北都有首飾鋪,有家玉鋪是老字號的,玉的成色特別好,工匠的手藝也不錯。」
「那去玉鋪吧!」碧兒說。韓江流送了那麼多禮物給她,現在他要成親了,她總該送一件回禮,是自己的心意,不是飛天堡與四海錢莊之間的往來。
碧兒先去大塊朵頤飯莊行李中取了點銀子,在飯莊中吃了點午膳,掌櫃的湊在她耳邊,把昨晚趙管家和潘念皓的談話一五一十地告訴她,都是些不著邊際的家常話,碧兒微微一笑。
玉鋪是鎮南的一家首飾鋪,玉為主,黃金、白銀的首飾也有。掌櫃的笑吟吟地把各種玉器都放在櫃檯上,讓碧兒挑選。碧兒看了又看,都是些傳統的玉珮和吊件,雕花刻草的,沒什麼特別之處。碧兒擰著眉,瞄到櫃裡有塊淺褐色的掛墜,「掌櫃的,把那個拿給我看。」
掌櫃的一怔,「夫人,你喜歡這個?」
「這顏色特別,很適合男子戴。」碧兒越看越中意。
掌櫃的猶豫了一會,拿了出來。碧兒小心地捏住,掛墜冰涼光滑,圖案天然,「我就這要這塊!」
「唉,夫人你太有眼力了,這是本店唯一的一塊玳瑁掛墜,我還是從出海的大船中購來的。玳瑁是海裡的長壽之物,這掛墜乃是它身上脫下的殼製成的。傳聞,玳瑁幾百年脫一次殼,殼吸引天地精華,人佩帶上,會延年溢壽的。」
「掌櫃的,你別吹得天花亂墜。說吧,多少銀子?」碧兒可不上當,玳瑁是罕見,主要是得來不易,可是絕對沒有他說得那種功效,她有一同學,就戴的是玳瑁眼鏡,也沒見有什麼特別的。但在蒙古,估計想得一塊玳瑁是很難的。把這個送給韓江流,但願能帶給他一點好運,她唯心地祈禱。
「三百兩!」掌櫃的豎起三個指頭。
「一百兩!」碧兒淡淡地低下眼簾,讓繡珠取銀子。
「夫人,萬萬不可。」掌櫃的急得臉通紅。
「我就一百兩,日後飛天堡別的人來買玉,你可以多敲詐他們,我是窮人。」碧兒小心地把掛墜收進袖中。
掌櫃的哭笑不得,「夫人,你還窮人,那我們就該去討飯了。」
「不一樣,掌櫃的開店舖賺錢,手頭便利。我都得等夫君給,好不容易才省下點私房銀子,掌櫃的忍心賺了去嗎?一百兩差不多了,麻煩掌櫃的了,以後我會多光顧貴鋪的。」君問天從來沒給她零花錢,這銀子還是她當了狐裘得來的,當然不能亂花。
「夫人,夫人……」掌櫃的盯著碧兒離去的身影,搖頭惋惜。這夫人年紀輕輕的,侃價太厲害了,怎麼就能一口說出貨物的真價呢?
碧兒輕笑地步進飛天堡的大門,沿著車道觀賞著兩邊的樹叢。「夫人,那個東西真的象說得那麼好嗎?」
「物以稀為貴,有多好,難說!」
「夫人,你是買給堡主的嗎?」繡珠打趣地問道。
碧兒笑而不答。
兩人走到大廳前,看到兩輛馬車停在廳外,劉一漢指揮家僕們正從一輛車裡搬出箱箱籠籠,一個清清秀秀的小丫環捧著古琴、卷書、香爐跨出另一輛馬車,君問天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伸出手臂,一雙白皙的手放進他的掌心,家僕們好奇地都看了過來,白翩翩一身雪白,清靈如仙子,盈盈跨下馬車。「夫君!」清脆的嗓音宛若三月的黃鸝。
「路上辛苦了吧!翩翩,這就是我對你說過的飛天堡,也是我們的家。」君問天柔聲說道,指著層層疊疊的樓閣、廣闊的樹林、草地、花蔬。
白翩翩翩美目流轉,嬌柔地抿嘴一笑,「百聞不如一見,夫君先前說起飛天堡,妾身還有所懷疑,現今一看,才知夫君實在太謙遜了。妾身很快就會喜歡上這個新家的。這些都是……」她看向廳外並列著兩排衣著統一整齊的僕役、馬伕、丫環打扮的人牆。他們目瞪口呆的將眼光定在這邊,愣愣地看著這美若仙子的二夫人。
「他們都是飛天堡家僕,在歡迎你的到來,也等著你能認識他們。」君問天輕笑,眼角的餘光瞟到消失在樹林中的一個小小身影,笑意僵在臉上。
「妾身真是太榮幸了。」白翩翩含笑頷首。
「春香,帶二夫人去蓮園歇息,劉管事,晚膳前到賬房等我。」君問天回身說道。
白翩翩沒有急著出去,而是四處望了望,「夫君,我聽堡中接我的車伕講,姐姐也在堡內,怎麼沒見著姐姐呀?」
「夫人早晨回娘家了,應該馬上會回來,晚膳時就會見到。」君問天溫柔地一笑。
「嗯!」白翩翩低眉,輕移蓮步,隨著春香往蓮園走去。
君問天腳步一轉,急急奔向君子園,他沒有看錯,剛才那是碧兒,她避進樹林,一定從後門拐進君子園了。
她會亂想嗎?他不禁有些緊張。
「夫人,你要去哪裡?」繡珠氣喘吁吁地追著碧兒,夫人怎麼跑得那麼快,一轉眼,就離她遠遠的了。
碧兒裝作沒聽見,埋著頭往前直衝,樹林向外擴展,舉目四望,前面就是湖泊了,湖水把岸邊沾得濕濕的,她時而滑一下,明而絆一下,但她仍堅持沿著湖岸往前跑去。有些地方,樹林蔓延了過來,與湖水中的水草交錯纏繞,差點就快長到岸邊上了。
寒風撲面,空氣中飄蕩著水草的腥濕味,湖心有幾條木船。船上的人打著綁腿,正在張網打魚。碧兒拎著裙擺,小心地走下河床,想看得清些。突然發現樹林的盡頭有一座木房子,很像海濱小別墅,別墅前泊著幾條畫舫,上面罩著一層油布,可能是春夏季節飛天堡遊湖時用的,現在在保養中。
她好奇地走過去,房子後面突然跳出一隻大狗,是那條她初次遇到潘念皓時遇到的那只黑狗。碧兒嚇得站在原地,黑狗搖著尾巴,抬頭看看,示好地圍著她轉了轉,並沒有放聲狂吠,可能是把她當作了熟人。
「阿奴!」一個臉色黑紅的散發高壯男人從木屋中走了出來,他朝碧兒笑笑,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她,「夫人,這大冷天的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你認識我?」這人是下人打扮,卻沒有下人低微侷促的神態,不卑不亢。
男子抱拳施了個禮,「我是飛天堡的船工,專門管理這湖中的船隻。夫人成親那天,我在廳中見過夫人。我叫君南。」
碧兒淺淺一笑,「對不起,我對堡中的人不太熟悉。」
君南大笑,牙齒雪白雪白,「我們下人記夫人一個,夫人要記我們這麼多人,當然不太容易。夫人在堡中也沒呆幾天。夫人怎麼一個人,你的隨身丫環呢?」
「在後面,那些人也是飛天堡的嗎?」碧兒看向湖心捕魚的木船,網中魚兒跳躍,像是收穫不小。
「嗯,這湖就是飛天堡的私人產業,當然所有的一切都歸飛天堡了。湖裡有種銀魚,特別補人。趙管家說夫人有孕,特地讓漁夫們捕幾條銀魚給夫人做湯。」
「麻煩大家了,」碧兒俏皮地對黑狗擺擺手,「你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