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東風亦無力(一)
「趙管家!」繡珠聽那聲音熟悉,失聲說道。
瘦如紙片的趙管家收回目光,看向堂內,正對碧兒微微彎起的眉眼,「夫人,你……你怎麼在這?」他小心地瞟向潘念皓,潘念皓咬著唇,直抽氣。
「來飯莊當然是吃飯嘍,堡內的廚子手藝是不錯,不過,偶爾我也想換個味,你可不要告訴堡主,他現在看我看得好緊。趙管家,你也是這個意思嗎?」
趙管家傾傾嘴角,幹幹地笑著,「我……」
「你和潘公子約在這裡見面?」碧兒搶聲斥責道,「這就不對了,趙管家,潘公子是飛天堡的貴客,怎麼也得迎到堡裡好好招待,真是太不懂禮貌了。潘公子,你別在意,這事我以後會好好說說這些下人。這菜我們都沒動,就留著給你們用吧!掌櫃的,我的點心給我包起來,我帶回堡裡吃。哦,賬找趙管家結好了。」碧兒扶著繡珠的手臂,站起身,「潘公子,今天委屈你了。以後我會讓夫君好好招待你的。再會!」
潘念皓和趙管家僵立著,不知該說什麼好。
飯莊老闆熱情地用布巾包好點心,讓繡珠拿著。「掌櫃的,幫我聽下趙管家和潘公子在聊什麼,我擔心他們合謀偷飛天堡的財物。」臨出門時,碧兒低聲對飯莊老闆說。
飯莊老闆點頭,「放心,夫人,我會注意的。」
碧兒竊笑,這掌櫃的現在越看越可愛了。
「給我一塊點心。」路上,碧兒讓繡珠解開布巾,邊走邊吃,這一懷孕,胃口好像大了許多,動不動就餓,沒幾天,她一定會胖成皮球。
「夫人,你真的好厲害!」繡珠崇拜地看著碧兒,「我雖聽不懂你和吳公子在講什麼,可看他張口結舌、啞口無言的樣子就好笑,一開始還神氣活現的,後來變灰溜溜的了。」
碧兒沒有笑,深思地搖了搖頭,「他擅長的不是那個,他擅長的應該是寫狀紙,我猜。」
「呃?」
碧兒小口小口地咬著點心,抬頭看天,今夜無星,連月亮都躲在雲層裡,雲壓得低低的,她有一種風雨欲來的錯覺。
許多的偶然,就是一種必然。希望君問天在風雨大作之時,也有堅強的自信。
「堡中像有客人?」彎過車道,繡珠抬首看了看前面,堡中花廳裡燈火通明。
碧兒在吃第二塊點心,這大塊朵頤的點心做得真不錯。「是貴客?「
「不像,大廳沒點燈呢!」兩人說著,已到大廳門口,碧兒瞟了眼一側的花廳,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捧著茶碗,君問天手中像是拿了張請帖,在廳中踱步。
聽到腳步聲,君問天回過頭,不禁蹙著眉,「怎麼亂吃外面的東西?」他欲拿開碧兒手中的點心坐著,碧兒躲開,瞧了眼請帖,「看什麼呢?」
「四海錢莊送來請帖,韓莊主大婚,邀請我們去吃喜酒。」
「咳,咳!」碧兒嗆了一口點心,咳得淚水都下來了。
入夜,君子園中靜悄悄的。小中庭中的幾株春梅,枝幹上綴滿了花苞,已經隱隱溢出些香氣,今年的春一定來得很早。夜寒如冰,冬盡春初時讓人倍覺惆悵。無月,無星,夜漆黑一團,客廳中的一盞風燈把院中只照亮了一小塊,清清冷冷的光束,微弱、單薄,更顯得黑夜朦朦朧朧,神秘得若有所待。
若有所待什麼呢?
碧兒手托著腮,沒裹披風,一襲夾裙坐在台階中,癡望著黑漆漆的夜空。多多少少有那麼一點的酸澀,韓江流真的要成親了。人好自私,自己都結婚了,還盼望著初戀的男友一直在等待自己,自已永遠是他心中重中之重。怎麼可以這樣呢,她應該祝福他,可是她卻說不出口,想到韓江流,心中就像溢滿了淚水,動不動就想哭。
韓江流與她,是親人,是朋友,是知已,也是初次的心動,她的初吻也是給了他。初次相遇時,他溫柔的呵護;她飢餓時,他體貼的疼惜;情動後,無論是狐裘、還是梅花、書、象牙發環,輕輕柔柔、細細膩膩地都表達著他對她的心。為了她,他甚至拋棄了友情、做人的倫理,在雪夜帶著她遠走。這樣一個視她如珍寶、疼她疼到心坎中的男人,現在要和別人結婚了,而她早已是別人的妻子,現在還是一個准媽媽。
她和他的故事,結局早已寫好。但在面對這一切時,怎麼也做不到無動於衷呀?已經沒辦法回到從前了,她被君問天鎖住,韓江流執著地走上一條復仇之路。溫雅俊逸、斯文謙和的他,壓制住滿心的悲痛,可知她會不捨、會想念他呢?
除了這遙遠的想念,她還能做什麼?
喜歡一個人,不只是快樂的,同時,會無助,會心疼。有多少夫妻是因為相愛而結合,又能真的牽手到老呢?二十一世紀中,結婚不會把一個人鎖死,離婚也是家常便飯,但對每個人來講,結婚都是想天長地久,不是為了要離婚而結婚。離婚是無奈之舉。而在這裡,女人沒有地位,除非等丈夫休妻,女人是不可能走出夫家的,還要忍受丈夫納妾、嫖妓,不能多言,以夫為天,這樣的夫妻之間有愛嗎?想像不出,女人就是生育機器,負責傳宗接代、料理家事,其他能幹什麼?男人口中所謂的愛,就是和不同的女人上床,女人越多越美,越能證明自己的魅力,風流不是下流,哈,真是能狡辯。
不幸穿越到這裡,有幸遇到韓江流,韓流算是一個真正的謙謙君子,潔身自愛,對情感專一,可命運的戲弄,他們錯過了。
完美的愛情,還是遙不可及,二十一世紀是,現在也是。
夜漸沉,風漸寒,她呵著冰涼的小手,一股存在感沉沉的由身後傳來,讓她不由自主地一顫。「我能離開你一會嗎,總是不會照顧自己,真讓人操心。」幽幽輕歎,手臂托住她的腰,摟抱著她向廂房走去。
「看好賬了嗎?」他晚膳後就去了賬房,繡珠也給她打發上床了,她只想一個人好好呆著。
廂房中桃木桌上放著一個食盒,湯包的香氣從裡面飄了出來。
「我只是查點東西!來,捧著這楓糖茶,」他沒放開她,讓她坐在膝上,打開食盒,端出一碟冒著熱氣的湯包,「晚膳也沒什麼吃,外面那些點心以後不要碰了!」說著,用筷子夾起一個湯包,在嘴邊吹涼了些,湊到她嘴邊。
她不由自主張開嘴,囫圇地吞了下去,哇,裡面好燙,她擠眉弄眼,鼓著腮,直擺手,「放著,放著,我自己來。」
「至少吃五個,這餡可是我盯著廚子做的,有嫩竹、香菇、蝦和肉,不膩的。」君問天寵溺地瞅著她。
「晚上七點後吃東西會胖的,我……吃兩個,把茶喝掉。其實,從美容的角度講,晚上喝太多茶,眼睛會腫,也不太好,可是不能拂了你的好意,我,喝!」她很義氣地端起茶碗,咕嘟咕嘟,一乾而盡,然後自己塞下一個湯包,起身想走人。
「不准!」君問天鉗住她的腰,她一點都動彈不了,「知道不能拂我心意,就吃五個,你現在可是有孕的人,不比別的時候。你胖一點才好呢,我喜歡!」他好言哄著。
「君問天,」她在他膝上轉了個圈,正對著他,「今天要是我沒懷孕,你會怎麼樣對我?」
「那麼我就繼續努力。對你就這樣了,只是心少操一點,你不覺著我現在你快像你的爹了?」他親手夾了一隻湯包到她嘴邊,她只得乖乖地吞下。
「我可沒有戀父情結,君問天……」
「還整天君問天,君問天的,該改口了吧!」小手終於捂得有些暖了,他不顧小嘴油油的,俯身就是一吻。
「髒呢!」碧兒臉紅地推開,今天君子園中就他們兩個,氣氛親暱而又曖昧。「我以後叫夫君好了,不過,那感覺很怪異!」
「不要叫夫君,」白翩翩也叫他夫君,「叫問天!你們那裡怎麼稱呼?」
碧兒受不了的聳聳肩,「我愛叫君問天,那個叫得好噁心,我們那裡的稱呼也不適合你。君問天,你和白姑娘對戲對了那麼久,入戲很深,不如就假戲真做,她對你也動了情,我們就弄個駙馬做做?」
他的心突地漏了一拍,好半天才緩過來,淡淡一笑,「怎麼,嫌我煩了,想把我推給別人?」
她皺皺鼻子,戳著他的手背,「不是啊,是我的夫君太優秀。優秀的男人怎麼能被一個女人拴住呢?應該如陽光如雨露,灑下所有需要恩澤的女人們!我現在是懷孕之身,要清心寡慾,不宜做太親密的舉止,夫君,大夫提醒你沒有,我們應該分房,為了腹中的寶寶著想!」
君問天眼眨都不眨的凝視著她,臉上是沒有任何內容的空白,直盯得她手足無措,眼神東躲西閃,「其實,我真的……不適合呆在這裡,君問天,我可以先回到我來的地方,那邊醫術發達,教育也好,我在那邊把孩子養大,等他成人,主修企業管理,然後,我帶著他回到這邊,替你打理生意。那樣子,也不錯,是不是?」
「這些話,我希望是最後一次聽到。」他托起她下巴,定定看著她。他知道是韓江流成親的事擾亂了她的心,也許還有白翩翩要過來的消息,所以她在風裡坐了很久,凍得渾身冰涼;所以她又生出了推開他的想法;所以她又異想天開要回去,所有所有這些,都是她想留一顆完整的心給韓江流嗎?他又失去了平靜,失去的慌亂讓他想做些什麼,可又無從著手。重重地閉了閉眼,然後睜開,「君問天只有一個妻子,叫舒碧兒,也許還叫林妹妹;舒碧兒的心裡也只准有一個人,他叫君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