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狐裘不勝寒(三)
在飛天堡的生活是無可挑剔的,衣食住行都是,即使回到二十一世紀,她也不可能有現在過得好。這種精緻和奢侈,都令人咂舌。可是在這裡,卻是前所未有的孤單,努力不努力,每天都一樣過,人生忽然像失去了目標,連夢都沒有。輕撫著小腹,她還感覺不到小生命的存在,也沒有多少喜悅感,有的只是沉重的壓力。君問天是可以值得依賴的男人嗎?
她一點都不確定。
「繡珠,你看過海嗎?」
「沒有,奴婢沒出過草原,只看過大湖。」繡珠細聲細氣地說。
「海比湖大多了,無邊無際。我現在就像是被扔在海中的一個孤島上,滿眼都是茫茫的海水,不知道哪裡是陸地,也不知有沒有船隻經過,只能等著生命一天天的耗盡的那天。」
「夫人?」繡珠愕然地看著碧兒一臉的無奈,「夫人怎麼會在孤島上呢?你有堡主、有家人,馬上還要生小少爺了,不知有多幸福。繡珠來飛天堡時間雖不長,可是看得出堡主對夫人真的是疼在心坎中了,以前……堡主和白夫人半句話都不搭的,能很久不見一面,而現在,堡主有一時半刻不見夫人,就緊張成什麼樣。呵,堡主回來後都沒進賬房了。」
碧兒側著臉,沉思了下,「可能我是鐵石心腸吧,這些並不能打動我。我想像的幸福不是這樣……」
「那是什麼樣呢?哦,春香姐,有事嗎?」繡珠看到春香抱著卷珠簾在不遠處向她招手。
「快,來幫我搭下手。」春香眉開眼笑的,對著碧兒微微彎腰,「夫人,你回來啦!」
碧兒回飛天堡後還是第一次見到春香,她淡淡頷首,隨口問道:「這珠簾作什麼用的?」
春香瞪大眼,「夫人不知嗎?繡珠,用點力,很沉的,這珠簾可是趙管家特地從一個波斯商人那兒買來的,貴著呢!夫人,明兒二夫人要到飛天堡了,春香在忙著給二夫人佈置房間,堡主說就住在從前白夫人的蓮園中,稍微添點傢俱就行了。二夫人也姓白,真是好巧,聽說是個天仙似的人兒,夫人,真的嗎?」
「這樣說太委屈二夫人了,比天仙還要美上幾份,莫談男人,就是女人見了,也會心動的。」碧兒眨下眼,說道,「二夫人性情高潔,如雪中梅花,清雅芬芳,春香可要用心侍候。堡中其他庭院也要打掃下,說不定三夫人、四夫人也很快會住進來。不過,我建議堡主不要總看著外面,其實堡內的丫頭也是國色天香,收房也不錯。像春香,受了白夫人的熏陶,骨子裡早就像個夫人了,沒有人生來就是做丫頭的命。春香,你說呢?」
春香臉一陣青一陣白,訕訕地笑道:「夫人拿春香取笑了,春香就是一侍候夫人的丫頭,不敢有什麼念頭的。」
「幹嗎沒有?哦,難不成春香喜歡做的是潘夫人?這幾天,表少爺哪去了,我要麼和表少爺提提,春香老大不小了,早點嫁過去,還能給潘少爺生個一男半女,省得現在兩地相思。」
「夫人,」春香咬著牙,低下頭,一把搶過繡珠手中的珠簾,「我去忙了!」說完,埋頭急匆匆地往裡直衝。
繡珠臉蹩得通紅。
「忍著難受不難受,想笑就笑吧!」碧兒說。
「夫人,你真是太厲害了。春香在堡中,可是沒人敢得罪的,除了趙管家,所有的下人都不在她眼中。」
「她的眼中就只有白夫人,連我她也想來奚落一番,真是好笑,天生的奴相。」碧兒歎了一聲,秀眉打了個結,「繡珠,我們晚上不在堡中用膳吧,我們去鎮上飯莊吃飯。」
「真的,夫人,我從來沒有到飯莊吃過飯,聽說飯莊裡南來北往的生意人多著呢!」繡珠興奮地說。
碧兒笑而不答。
「夫人!」大塊朵頤飯莊的老闆一看到進來的人是碧兒,眼瞪得溜圓,壓低了嗓音,「我一直在找你,你怎麼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呢?行李也沒帶。」
「我被人抓回了,沒走成。」碧兒自嘲地一笑,「狐狸尾巴沒藏好,到底經驗不足。我那些行李暫存在你這裡,說不定哪天還會用上。掌櫃的,你不要私吞我的銀子哦!」
「夫人說哪裡話,你好好的就行了。」飯莊老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眼中有著擔憂,「君堡主,沒為難你吧!」
「還好,還好!掌櫃的,我今天想吃點酸酸的菜,你給做幾盤吧!」
「行,醋溜排骨,酸菜魚、糖醋香、酸辣白菜,行不?」
「快去做,我的口水都要下來了。」碧兒笑著說。
繡珠一直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忽地推了碧兒一把,「夫人,你看?」
碧兒訝異地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笑了,潘念皓和一個書生打扮的男人坐在角落邊的一張桌子,對著一張折紙,書生在講解,他不時的皺眉、點頭,很難得的專注。
「潘公子,你今天很像個好學生啊!」碧兒笑吟吟傲地招呼。潘念皓突地以手遮紙,慌亂地把紙揉成一團,塞進懷中,僵硬地一笑,「夫人……夫人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呀!」碧兒好奇地盯著他鼓起的胸襟,「什麼好文章,讓我拜讀下。」
「沒……沒有,劣作一篇,不敢見人。」潘念皓眼神躲躲閃閃,慌亂地擺手。
「緊張什麼,不看就不看,又不是秋闈大考,我和你競爭狀元。這位是?」俏目盈盈落在一直凝神看著自己的書生,斯文型的,嘴角上翹,一臉憤世嫉俗。
「飛天鎮上的才子吳公子,這位是飛天堡堡主夫人。」潘念皓侷促不安地介紹。
吳公子嘲諷地一笑,應付地施下禮,碧兒欠身,落落大方,「若方便,我們四人同桌,如何?我平生最敬佩有才華的人。與才子相談,勝讀十年聖賢。吳公子,給我個機會,讓我盡點地主之誼?」
「夫人,我和吳公子還有別的事,我們……」
「潘公子,說起來你還是君家的親戚,怎麼能這樣說,難道你計較我上次……」碧兒打斷了他,嫣然一笑地問。
「沒,沒……吳公子,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潘念皓和吳公子對視一眼,背過身拭去額頭的汗。
「掌櫃的,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碧兒招來飯莊老闆,叮囑道,「還有幾盤清淡的點心,那個給我吃。呵,吳公子,你不要嫌我俗氣,文人愛煮酒、對月暢飲,那個講究的是氣氛,窩在這飯莊中,品的是味道,情趣各有不同。你不要見外,今晚請和潘公子盡情豪飲,我雖不才,但也會附庸風雅,吟幾句詩,要不,我們對詩幾句來助助興?」
「夫人也識字?」吳公子展開手中的折扇,一臉輕蔑。
碧兒綻顏一笑,「不多!遠點,諸子百家,不太精通,但也能說個一二,近點,唐詩、宋詞,八大家散文,無論婉約還是豪放,到可以說個明細。」
吳公子一愣,合了折扇,潘念皓在桌下踢了他幾腳,「是嗎?夫人這幾句話,真像有那麼一回事。我們今晚就不談遠近,說點文人墨客筆下的閨房情趣。」吳公子暗暗冷笑,這下堡主夫人該傻眼了吧!
「哦,艷詞呀!宋朝詩人這方面貢獻可不小。吳公子想談誰的?」碧兒笑得純純的。小二端上幾盤菜,燙好了一壺酒。繡珠麻利地給二個男人斟上,自己和夫人倒了茶。
「談別人的有什麼意思。我們對詩,」吳公子傲慢地哼了一聲,「髻上杏花真有幸!」
潘念皓嘴角浮起一絲得意之色,繡珠擔憂地看著碧兒。
碧兒一挑眉,「這詩對是對得,可是吳公子這是你自己的詩嗎?」
「夫人對不出來就作罷,小生不計較,女人嘛!」吳公子冷笑,拖長了語調。
「嗯,女人嘛!」碧兒俏皮地眨下眼,「從前有個大官叫趙撲,有一天看見一位美麗的青樓女子,頭戴杏花,便靈感大發,脫口說了一句:髻上杏花真有幸,說完之後,臉紅脖子粗,自己根本就對不了下聯。哪料小妓女星眸一轉,應聲答道:枝頭梅子豈無媒?你看,格律工整,對仗貼切,意境含蓄,真讓人又驚又喜。我呢,雖不才,但對剽竊別人的東西很不恥。吳公子,那位趙撲他敢厚顏剽竊你的上聯,我可不敢剽竊小妓女的下聯,和我身份也不相配呀!這種: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燈在月朧明,妝淺舊眉薄。時節欲黃昏,無聊獨倚門……春閨艷詞,張口就能說來百來首,只是自己一首都做不來。唉!」
吳公子一張臉早丟到雲天外了,恨不得桌下有個洞讓自己鑽下去,哪裡還坐得住。先前小瞧了這位夫人,現在才知遇到了真正的敵手,只怕再說下去,自己不知不覺又著了她什麼套,冷汗濕衫,拱手齊眉,「小生還有事,先行一步。」
潘念皓是個草包,還沒聽出個所以然呢,站起來,「不忙呀,我聽得真有趣呢!」舒家這禍害精真是越看越有韻味,女人說艷詞,太撩人了。
「是呀,吳公子。我還有些事想請教吳公子呢,雖說對詩詞熟識一些,可是現在的一些公文格式,我不太懂。吳公子,能告訴我狀紙、休書之類的怎麼寫嗎?」碧兒誠懇地問。
吳公子和潘念皓驚愕地瞪大眼,面面相覷,肌肉痙攣。
「我有說錯什麼嗎?」碧兒噘起嘴,「還是那個太難,吳公子也不會?」
「小生告辭!」吳公子僵硬地點下頭,轉身往外走去,手腳都不太自然,在門口還和人撞了一下,連聲道歉都沒有說。
「這……什麼人不長眼呀!」被撞的人揉著肩頭,恨恨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