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簾卷對妝殘(四)
車裡的小姐是個傻子不成,連銀子都不識幾兩?君府的下人們低低議論著。
車伕直撓頭,十兩的銀子有多大,還真不好說。
「算了,你挑吧!」碧兒把車簾掀大,背褳整個打開,人躲在角落之中。三千兩白花花的紋銀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呀!」一陣抽氣聲,這小姐還不是一點傻,出門露財,著了有心人的眼,這還有命嗎?
相士呆若木雞,半晌時間,一點表情都沒有。
「給你!」車伕一眼就看到十兩的銀子,撿了一錠,扔給相士,又忙不迭地把背鏈推進車廂,「小姐,請收好。」
「不要再哆嗦,我們出發!」碧兒緊張得整個人都趴在氈子上,這情形比參加高考還要可怕,心跳得毫無規則,而且速度有增無減,再這樣下去,心臟有可能會疲累罷工。
車伕俐落地跳上馬車,抓住馬韁,「先生,麻煩你讓一下。」他對擋住馬前面的相士說道。
「哦哦!」相士握緊十兩紋銀,方才有點醒悟,蒼天,他發大財了,肌肉抖動著,想哭又想笑地退後一步。
車伕掄起馬鞭,還沒落下,手臂突地被人抓住,「這位爺,你……還有事嗎?」是那個威嚴俊美的公子啊,他的眼睛怎麼一直盯在車廂?
「小倌,你家小姐是不是初次出門?」君問天冷聲問道。
「是……」車伕護衛似的把身子挪向車簾。
君問天淺淺一笑,「怪不得呢,一點都不知旅途艱辛。我有幾句話想提醒下你家小姐。」
「這……不太好,爺,小姐一個閨閣女子……不合適見外人。」
「不合適?丟了性命就合適嗎?冒犯小姐了!」君問天輕輕一彈,車伕猛地挪開半個身子,扯開車簾。
「啊!」又是一陣驚歎聲,人人嘖嘖咂嘴,這小姐不但傻,還很怪異,頭上包著厚厚的頭巾,膚色黝黑,臉上有一塊肉疤,身上不知穿了多少層衣服,慵腫不堪,瑟縮地躲在角落中,頭低著直發抖。
君問天愣住了,拱拱手,「對不起,嚇著小姐了。小姐出門在外,銀子不要隨便外露,好好保管。」
小姐小雞搗米似的直點頭,並不出聲。
他緩緩地拉上車簾,讓開身子,對著車伕做了個請的手勢。
車伕一顆嚇裂的心費力地拼湊好,拚命地甩著馬鞭,逃似的衝向城門。
君問天俊眉緊蹙,默默地盯著馬車,抿了抿唇,長歎一聲。下人們訝異地偷瞄,少爺今天怎麼這麼好心,難道是過年的緣故?
「夫君,你以為車中之人是誰?」白翩翩掩面輕笑,美目蕩漾。
君問天沒有停步,撩起袍擺,大踏步地向園中走去。他以為……裡面是碧兒,舒園破落,很少有高於十兩向上的銀子,她嫁進君府後,從沒碰過銀子,按韓江流的說法,她原來的地方流通的貨幣不是銀子,碧兒應該不識銀子,也不會太把銀子當回事……剛剛那一背鏈,起碼有三千兩,五十兩當成十兩,銀子不問兩數,反到問大小……三千兩……?君問天突地停下腳,目光如炬,扭身就往賬房中跑去。
「白管事,少奶奶那件狐裘當了多少兩?」
白一漢正在賬房中盤點一年的收益,被君問天一句天外飛語問得直翻白眼。「陸掌櫃的說是三千兩,少奶奶還要了個背褳。少爺,幹嗎問這個?」
「君總管,快,快備車!」君問天用力地握了握拳,激動得手腳都好像不知如何擺佈。
「那個小姐,長得……真不好說,又傻又怪怪的,那個肉疤就像是團棗糕,還真沒見過。」君總管和幾個下人正在談論剛才門前的小插曲,聽到君問天的聲音,忙回過頭。
君問天莞爾一笑,小闖禍精,我的小狐狸,你終於露餡了。「給我一駕馬車,快,要快!」
君總管看少爺陰了多日的臉綻出一絲陽光,不解但不敢多問。兩匹紅色的駿馬拉著的小馬車很快就停在了府門前,君問天跳上馬車,對車伕拍拍肩,「快,追上剛才那輛馬車。」
馬撒開蹄子往前奔馳,很快出了城門,很快上了唯一的官道,很快進了草原,極目四望,一目可以百里,枯草搖曳,積雪未融,哪裡有馬車的影子?不可能啊,他一點都沒耽擱,那輛馬車的腳程不會快過他這輛馬車,人呢?他現在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那車上的人絕對是碧兒,可就在這眨眼之間,她又消失了。
君問天跌坐在車中,雙手擊著車身,俊容痛楚不堪。
「回城了嗎?」碧兒偷偷從窗縫中往外窺視。
「小姐算得真準,果真回城了。」車伕捧著碗熱面,點了下頭。馬車剛行了一會,小姐讓他把車趕進城邊上的一家大車店,馬車停在院中,兩人下車點了熱面和幾盤菜,面還沒上桌,就看到一輛高大紅馬拉著的馬車急急出了城。小姐讓他慢慢吃菜,最後再吃麵。菜見底,面上桌,那輛高大的馬車悠悠地回城,小姐微微一笑,「好了,現在我們該出發了。」
「小姐,你怎麼知道有追我們?」車伕好奇地問道。
「知已知彼,百戰百勝。」君問天不是個好奇的人,唐突地上來掀車簾,心中一定是存了疑問,幸好她頭上有顆星呀,準備做得充分。廚子做了幾盤點心讓她帶在路上吃,她早早地把棗糕堆在臉上,順便再用豆沙把臉抹了個徹底,卷髮用頭巾裹住,包袱中所有的衣衫全部上身,連她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來了,但君問天就是君問天,只能騙一時,不能騙太久。他醒悟得可真快,不過,她還是棋高一著了。
「小姐若是男子,一定也是廟堂之上的達官顯貴。」車伕敬佩地說。
「不要多說了,我對那個沒興趣。車伕大哥,這樣一折騰,會影響你吃團圓飯嘍!」碧兒洗淨了臉,抱著背鏈爬上車。
「沒關係,只要小姐能趕上團圓飯就行了。」車伕吃飯喝足,氣力充沛地跳上馬車,重重一拉馬韁,馬車悠悠出了車店。
「我的團圓飯呀……」碧兒笑,她一定也趕不上的。可是,現在卻離她的家越來越近了,不再是遙望無期的歸途啊,舒碧兒又要成了林妹妹,做娛記,k歌蹦的、看通宵電影,和同學去露營、爬山,享受她無拘無束的青春。
想到這些,心情真是大好!心中那一點點的酸澀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辰光正近黃昏,日已西斜,不知何時大地染上一片昏黃,在草原一望無際的蕭瑟中,平添幾份滄涼。飛天鎮上家家戶戶門前一片艷紅,花燈、對聯相映成趣,有幾戶爆竹已經爭先恐後地響了起來。馬車在鎮上轉了兩圈,碧兒思索了下,讓車伕在大快朵頤的飯莊門前停下。
飯莊老闆忙碌了一年,剛剛才和夥計把裡裡外外清掃了一遍,貼上對聯,吩咐廚房做幾盤好菜,準備年夜飯,看到一駕馬車停下,笑吟吟地上前作了個揖,「客官,今兒是大年,小鋪不營業,年初六時,歡迎你的光臨。」
「掌櫃的,恭喜你來年財源如濤濤江水滾滾而來。」車簾一掀,碧兒先遞過一綻大銀,噙笑跳下馬車。小鎮上現在已是清清冷冷,很少看到一個人影。
「堡主夫人!」掌櫃的瞪大眼,失聲驚呼。
「噓!」碧兒豎起中指,輕輕搖頭,「我們進去說話。車伕大哥,一路保重!」她扭身塞給車伕一綻銀子,「給大嫂買枚珠花吧,新年快樂!」
車伕憨厚地一笑,謝過,瞧著碧兒進了飯莊,重新上了馬車,往大都城方向駛去。
「堡主夫人,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呀?」飯莊老闆把碧兒領進裡面的雅間,小心地掩上門,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這位堡主夫人是韓少爺的朋友,後來嫁給了飛天堡堡主,現在不是應該呆在大都城裡的君府嗎?怎麼除夕夜跑回飛天鎮,回也該回舒園或者飛天堡呀!
碧兒趴在門縫裡看看外面,進來時,夥計都在裡間忙著,並沒有人注意到她。「掌櫃的,我想在你這飯莊借你幾宿。」
「呃?夫人,小的這是飯莊,不是旅店呀!」飯莊老闆丈夫和尚摸不著頭腦。
碧兒俏皮地吐吐舌,「是旅店我還不住呢!掌櫃的,你想我悄悄地到這裡,過家門而不入,你猜是為何呀?」
飯莊老闆小心地坐下來,舒家這位小姐可是聰明絕頂,他見識過,「夫人和堡主鬧彆扭了?」通常女人離家出走都是和夫君耍耍小性子。
「比這厲害。」
老闆突然壓低了嗓音,「難不成君堡主真是……象傳聞中那樣,陰狠歹毒,你受不了跑出來?」
「有一點點!」碧兒咬了咬唇,這話有點言過其實,但為了達到悲情效果,她故意默認。「掌櫃的,你知道以前韓少爺待我極好,是不是?」
飯莊老闆連連點頭,「可不是,怕你吃不飽,丟了許多銀子在飯莊,讓你什麼時候都可以來吃飯,有什麼時新點心還要我多做一份,給你帶回家中。啊……你和韓少爺兩情相悅,卻被君堡主橫刀奪愛,你……忍受不了他的摧殘,逃了出來。」
這個老闆戲文看太多了,想像力還很豐富。那就順著他的劇情唱下去,碧兒故意黯然神傷地低下頭,歎了口氣,「是,我和韓少爺已經私定終身,怎奈天意弄人,我以為可以這樣忍受著過下去。誰知道,君堡主他……在我們婚後不久就娶了二房,還對我動手動腳……我沒有辦法,只得連夜逃出君府,現在舒園一定不能回的,對不對?我想了又想,覺得掌櫃的是個厚道的好人,也是最懂我和韓少爺的,見證過我們之間的情誼,我冒味地來投奔掌櫃的,請掌櫃的收留我幾日,等我找好了落腳點,就立刻離開,不會妨礙掌櫃的做生意。你不會不幫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