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無風一縷痕(三)
「府中人說什麼不要往心中去,無事不要往二夫人的院中跑,以前怎麼過以後也怎麼過,不要勉強自己。」他挽了撮她的卷髮把玩,一隻手把她輕攬進懷中,「不管看到什麼奇怪的事,不要亂聲張,先告訴我。過幾天,我帶你去織繡坊添幾件新衣,我們第一次一起過大年,要慎重一點。碧兒,答應我,以後不要隨便接受什麼朋友的禮物,你想要什麼,我給你買。好嗎?」
「君問天,你今天特別有親和力!」碧兒嘟起嘴,深究地凝視著他,「人逢喜事精神爽,連脾氣也改變很多。你不是用命令的口氣,而是用商量的口氣在和我講話,真是意外。早知道這樣,應該鼓勵你早點成婚。」
君問天咬著唇,有想把碧兒活嚼生嚥下去的衝動,伸手彈了下她的額頭,沒好氣地說:「你是該笨的時候聰明得出奇,該聰明時笨得讓人發瘋。」
「那我算聰明還是算笨?」碧兒吐吐舌,歪著頭問。
「笨得無可救藥。」君問天瞪她一眼,「去吃些點心,喝點熱茶,不准亂跑。我到前廳去了。」他留戀地抱了她一下,鬆開手臂。
碧兒眨眨眼,嬉笑頷首。
「記住我的話沒有?」君問天臨出門前,又回首叮囑。
碧兒向他幽幽招著小手,俊臉驚喜地一震,長腿一轉,一步就到了她的面前。
她像個小婦人似的替他理理衣領,整整頭巾,仰起頭,清眸晶亮晶亮,「君問天,知道嗎,你真的很帥,帥得讓女人想尖叫!」
「我為什麼沒聽你尖叫過?」他想故作輕鬆的講話,一出口,聲音低啞得發顫。
「因為你說我還沒有長大呀,不算女人,只是女孩。」她狡黠地斜視他,「你有經商的天賦,有俊美的面容,性格陰冷,但為人不太惡,算是非常優秀的男子,能做你的娘子,很榮幸。」她為他們曾經共處的歲月做了個總結,雖然很短暫,但也是非常溫暖的回憶。
「這是你的真心話?」他抑制住心頭的激動。
「嗯,很真!君問天……」她想再說幾句保重的道別語,突地發現君問天貼近的臉令她不太能自如呼吸,在她意識到他的目的之前,他便已吻住了她那兩片柔軟紅潤的唇。碧兒倒吸口氣,直覺的想撤退。他的雙臂早她一步攬緊了她的腰,不容她退卻。她在他的氣息之中沉淪,知道不可以,可是卻推不開,他幾乎要將她揉入他體內才甘心似地,她漸漸忘了呼吸,無助的將雙手圈住他的頸項,直到她感到他密貼身子的灼熱,奮力一推。「君問天,你……今天要成親……」這句話不知是提醒自己還是提醒他。
「該死的……」君問天低咒一句,她的雙頰紅灩,身子因急喘而顫抖不已,他緩緩抬起她的臉,不容她迴避他的目光,「碧兒,我的小闖禍精,能做你的夫君,也是我的榮幸。」他飛快地在她呆愕的麗容上啄了一下,戀戀不捨地出了廂房。
碧兒緩緩回過神,這算什麼和什麼呀,下堂婦竟然在夫君的新婚之夜和他玩親親,亂彈琴!本意是想好好道個別,卻演變成這樣,莫名其妙,不過,原諒她沒有一點後悔之意,就算是盡了一點娘子的本份吧!
前面喜洋洋的笙樂高了起來,所有的下人都擠到前面看新人去了,後園燭光微弱,夜漸漸深了。
碧兒看看窗外雪下個不停,又加了件裌襖,裹上厚厚的斗蓬,躡手躡腳打開門,四下張望了下,除了雪輕輕落下的聲音,再無別的了。她小心地穿過迴廊、拱門,邊走邊回首往後園的角門而去,她踩下的腳印過一會便被落雪掩蓋住了。角門上雪積得重重的,費了很大力氣才拉開,一踏出來,就看到韓江流牽著馬,焦躁地踱來踱去。
「妹妹!」韓江流欣喜地抱住碧兒,深情地印上一吻,「我怕你後悔了,不會出來。」
「君子言而有信,不可食言的,呵,這條也適用於小女人。」她汲取著他懷中的溫暖,輕顫了下,踏出這一步,再無回頭時,她將與這個男人共度一生一世。不後悔,真的不後悔,她一遍遍喃喃自語。
「我愛你,小女人。」韓江流溫和一笑,把她抱上馬,自己縱身躍上,抖開斗蓬,把她整個人全裹在裡面,沒頭沒腦的,臉貼著他的後背,一點都感覺不到外面的風雪。「我們今天先到二百里外的一個小鎮,先把你安置好,然後我回來接父母,與你會合,我們再一起往南去。」
「嗯!」她抱緊他的腰,決定了就不再多想,「走吧,天涯海角都跟著你,反正我無牽無掛。」
真的無牽無掛嗎?她一點都不敢確定。
「你終於是我的林妹妹了!」韓江流仰天輕吐一口長氣,幸福地閉上眼,拍拍馬背,馬放開四蹄,衝進了茫茫風雪之中,不一會,就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君問天整晚都在喝酒,可身上卻沒有多少酒意;整晚嘴邊都噙著笑意,和他平時冷漠自持、不苟言笑的形象大相逕庭。參加過飛天堡迎娶堡主夫人的賓客很快就找到了答案——新娘的容貌相差大了。上次那個像個剛長大的孩子,小臉上兩隻大眼骨碌碌轉個不停,頂著頭卷髮,看什麼都是一臉好奇,而這次雖說出身青樓,不僅美艷絕麗,氣質清冷高貴,而且沒有一絲風塵女子的脂粉俗氣,和從前故去的堡主夫人有得一比。娶妻要娶端莊,納妾就是納個美色,得妾如此,哪個男人不樂歪了嘴,就是君問天也不例外。
新人繞場敬酒三圈,拜了天地、祖先,賓客笑鬧一番,將近三更,這才放新人回院洞房。不過,這洞房不洞房,沒什麼新鮮神秘感,老相好了麼,八百年前顛鸞倒鳳過了。幾位客人目送著新人離去的背影,擠眉弄眼。
雪稍微弱了些,風仍肆虐地吼叫著。君問天替白翩翩拿下鳳寇、解開厚重的霞帔,讓丫頭侍候二夫人卸妝。「好了,你現在儘管放寬心了,在君府,你是安全的。」趁丫頭打水時,君問天壓低音量對白翩翩說。
白翩翩對著銅鏡中的自已,淡淡一笑,「自從認識夫君之後,我的心就沒窄過。」
君問天皺皺眉,像是不太習慣這樣的稱呼,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來。
「夫君,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什麼也不能給你。這是翩翩的一點心意。」白翩翩拉開妝台抽屜,燭光照亮裡面,裡面射出幾道晶光,君問天本能地閉上眼,睜開時,看到白翩翩手中托著一個極為精緻的荷包,「夫君經常外出,這個給夫君放些散碎銀子,喝茶買點心,是翩翩親手繡的。」她特意加了一句。
「把抽屜拉開!」君問天表情突地無比嚴肅。
白翩翩不解地挑挑眉,拉開抽屜。君問天探身過來,從裡面緩緩抽出一枚鑲著寶石的發環,「哪來的?」他冷凝地瞪向白翩翩。
「少奶奶送給我的賀禮。」白翩翩不屑地傾傾嘴角,「我說過不要,她硬要給,說是她的心意。我沒有辦法,只好受下。哼,這種東西,我向來是不用的,俗氣。」
「笨蛋,傻瓜!」君問天俊容痙攣地抽動著,根本沒去注意白翩翩說了什麼,抓著發環,轉身往門外走去。
「夫君,你要去哪裡?」白翩翩搶上一步,擋在他的面前。
君問天漠然地止住腳步,低沉地問道:「你說我要去哪裡?」
白翩翩眼眶一紅,低下頭,揉搓著腰中的絲絛,「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君問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們的洞房花燭夜真正的意義是什麼,你我不需多講。我除了能給你提供安全,別的我給不了你,不,應該是我配不上你!」
「你……」白翩翩臉上浮出一絲怒意,高傲地揚起頭,抬手把荷包甩到地上,用腳狠狠地踩裂,「確實,你一點點也……配不上我。」
「見解相同,請讓開。」君問天面無表情地越過她,頭也不回地出了洞房。
白翩翩羞怒地一跺腳,對著打水過來站在外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丫頭,劈手就是一巴掌,「死奴才,打個水都打這麼慢?」
風雪聲蓋住了她的怒聲,匆匆疾行的君問天什麼也沒聽見。他雙目含怒,下巴抽緊,那個小闖禍精,竟然把他的一番心意毫不珍惜地送給別人,是該打還是該罵,或者雙管齊下?他一路發狠著,彎進了迴廊。房中燭火已熄,看書就差通宵的人今天真的很乖,這麼早就睡了?站在廂房前,他突地所有的怒氣都消了,俊臉上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抬手輕輕叩門,門應聲而開,發環上寶石的光亮把室內映照得如白晝一般,「碧兒!」他輕輕呼著,心一點慌亂,床上被子未展,房內井然有序,她平時隨意扔著的書都排放得整整齊齊,可是卻是不見碧兒的身影。
「碧兒,碧兒!」他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身子一晃,陡然癱坐在椅中,有種不祥的預感瘋狂地罩上心頭。他衝出廂房,向白一漢住的庭院跑去。
室內一片肅然。
「夫人不會是被人擄走的吧?」白一漢著急地穿衣,看著君問天一臉的蒼白,問道。
「少爺,各個庭院都細細看過,都沒有少奶奶。雪下得太快,後園什麼腳印都看不到。」兩個高大的黑衣男子抱拳回稟。
隨後進來的另外兩位黑衣男子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說!」君問天挑高了眉。
「雖然後園沒有腳印,可是角門卻不知被誰打開了,後面的樹林似是有繫馬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