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無風一縷痕(二)
「君問天……」碧兒一怔,「我會好的。」
「碧兒,以後不准再這麼逞能,管他是天王老子,還是閻王小鬼,除非有我在身邊。你是我的娘子,記住。對,我知道你聰明,什麼都懂,沒幾個人騙得了你,但那又如何,你是女人,不小心就會讓自己很危險的,要是我不在,怎麼辦?」
碧兒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很對,幸好窩闊台還算君子,不然她能安然退出嗎?「對不起,君問天,以後……我會注意的。」
「我有辦法對付那些人的,你不是總講我是奸商嗎?」他歎了一聲,這樣握住她的手,不安的心才好受一點。
「君問天!」她只是喊了聲他的名字,抿了抿唇,沒有說下去。這個明天就要與別人成婚的男子,為什麼突然對她這麼緊張起來?就為面子?
不能再深究,明天她就要離開他了,怎麼會有一點點的留戀呢?習慣了?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君問天聳聳眉,問道。
碧兒微閉下眼,低下頭,「君問天,新婚快樂!」她真摯地對他說。
到底是家大業大,婚事說是倉促,三天之內,新房佈置、喜服、彩禮,喜宴等等到也一切就緒。君府上上下下籠罩著一團喜氣,下人們腳下象裝了滑輪,跑前跑後,都不覺得累。君總管特地挪出一間庭院專做廚房,從外面飯館請來的廚子大聲吆喝著丫頭們注意著火候、撿菜的動作要快、盤盤碟碟移遠點,佳餚的香氣、白色的熱氣和在一起,經過的人情不自禁多咽幾口口水。
只是天公有點不承情,從早晨起,先是飄著細細柔柔的小雪花,到了中午,寒風夾著花瓣大的雪花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上次還沒融盡的庭院瞬息又是白茫茫的一片。幸好新娘就在府中,用不著操心迎娶的不便。客人們也不用催促,早早過來推牌、喝茶,只等吉時到來。
王夫人起床時,覺得頭暈,看看天色,心裡有點窒息,仍打起精神,臉上掛著笑,到廳中和客人寒暄。朱敏陪著一邊,白著張臉,沒有刻意裝扮,只著了平常的衣裙,神情幽幽的,遇到熟人,傾傾嘴角,算是微笑。最忙碌的當數君總管和君仰山,什麼都得過問,兩個人忙得連皮襖都解開了。
最最閒適的,當然是下堂婦碧兒了。
碧兒所有的衣衫都是一個丫環管理,每天穿什麼,如何搭配,她從來沒有過問。早晨起床,不知怎麼的,想起看看衣櫃。一打開,自己都吃了一驚,兩個大大的衣櫃中掛滿了各色的錦襖和羅裙、皮裘,這還只是一季的,皮裘有狐、有貂,原以為皮裘是白色和灰色,沒想到還有紫和紅。碧兒撫摸著一件紅色的狐裘,記起以前看過一篇文章,說紅狐也稱火狐,非常的罕有,這一整件狐裘得多少張狐皮才來製成啊,想想都咂舌。
關了衣櫃,又拉開妝台下的首飾屜,寶鈿、金粟、結條釵,珠花、象牙梳……她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如果把這個首飾屜帶回二十一世紀,她可以高枕無憂地混一輩子,而且還是混得很張狂、奢侈的那種,也不全要帶去,那枚寶石發環就可以讓她發筆橫財了,不知是什麼寶石,夜晚上灼灼閃光。
她還有一個專門的鞋櫃,繡花的、高統的、低跟的、單的、夾層的、毛皮的,不知有多少雙,放了一層又一層。就連她用的帕子,丫頭們漿洗後,香熏過,疊得齊齊的放在床前的小櫃中,按照四季繡著花,艷的、素的,不下百餘件。
房中熏籠中的熏香,日夜不斷,她的內衣件件都是熏好放在櫃中,穿的時候自有一股清香餘韻。原來美人香就是這樣修練出來的。
雪天不斷,她房中卻無一絲潮冷之氣,床上厚厚的錦被日日丫頭都會用絲絹包著烤得熱熱的鐵塊,一寸寸地熨過,然後再點起帳中香,睡的時候猶如睡在花叢之中。
八仙桌上糕點、乾果、蜜餞天天換新,大冬天的,籃中的水果鮮嫩得像是從樹上剛摘下來。
來了這麼久,她沒有在意過日子過得怎樣,整天想著如何離開君府,怎麼和君問天脫離關係,她今日才發現,她竟然過得是這麼奢侈。是君府日子本身精緻,還是她是特別的?如果是特別的,那麼君問天對她這個協議娘子會不會太好了?
碧兒抿了抿唇,罪感惡突地氾濫成災。不談君問天人品如何,他對她確實不算壞。但這一切並不能成為她願意和他白頭偕首的理由。她不是多清高的人,喜歡錢喜歡得發瘋。有了厚實的經濟基礎,才能把感情營造得很浪漫。沒見過三餐不飽的人,餓著肚子冒著雨,跑到花店買束花送給愛人。可是感情又不能建築在金錢之上,那樣就太委屈自己了。韓江流不及君問天富有,但她喜歡他的體貼和溫雅,與他手牽手在草原上慢走、擁抱、親吻,兩人共喝一碗麵湯,也比獨喝一碗燕窩強。和君問天一起,一輩子享受不盡的富貴榮華,但是會很孤獨,也有可能會心酸;和韓江流一起,攜手並肩,一點辛苦也沒什麼,因為他們彼此相愛。
她的選擇不會錯。
碧兒揮手讓更衣的丫頭退下,親自選了件夠暖夠普通夠素淨的裌襖和棉裙穿上,發上沒戴一件首飾,簡單用帕子一束。不做堡主夫人,她就無權再用君府的一切。她緩緩地掃視著廂房——她生活了近一個月的屋子,淡然一笑。穿越之後,雖然年歲比二十一世紀時還小了六歲,可是心卻像蒼老了許多,不知怎麼的。
作為正房,如果是個懂規矩、大度的正房,似乎要去問候下妾室,以示歡迎和友好,以後共事一夫,我們要和平相處,不要爭風吃醋。
碧兒挪諭地傾傾嘴角,披上斗蓬,冒著雪向白翩翩客居的庭院走去。現在不是客居,那間庭院正式成為二夫人的庭院,紅燈籠映著漫天飛雪,分外喜慶。
「姐姐!」白翩翩欠身施禮,一身喜服的她,眉宇間蕩漾著幾許幸福,纖腰不盈一握,亭亭玉立。
新房中沒有特別添置傢俱,到是一張大大的牙床分外顯目,鴛鴦枕、合歡被、百子圖案的羅帳,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恭喜你,妹妹!」碧兒從袖中掏出鑲著寶石的發環,「這枚發環,送給妹妹做賀禮。寶石應配美人。」
「這怎使得,太貴重了!」白翩翩微微挑眉,溫婉地搖頭。
「一份心意,與價錢無關。以後,和夫君舉案齊眉、相親相愛。」碧兒輕笑。
白翩翩遲疑了下,接過。
「妹妹,」稱一個比自己年長的人為妹妹,怎麼都覺得很彆扭,碧兒揉揉嘴巴,「沒有從家中出嫁,會不會有點難過?」
白翩翩疾速地抬起頭,生硬地問:「姐姐這話什麼意思?」
「哦,一般女子不都是從娘家出嫁嗎?妹妹的婚禮沒有這個過程,好像有一點遺憾。」
「對於一個賣進青樓的女子來講,是沒有娘家的。我不覺得遺憾,這是我的命。」白翩翩自諷地一笑,「天下女子,能有幾個有姐姐的好命?」
「對不起,我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碧兒聽出她語氣的森冷,不太自然地站起身。
白翩翩秀眉微蹙,倨傲地瞟了眼碧兒,「你不要用你的幸福在我面前炫耀,人是無法選擇父母、選擇出身,但是,將來是無法預料,難說現在的幸福就可以保持到老?姐姐,謝謝你的祝福,一會還要拜堂、敬酒、鬧洞房,我要多休息下,不然會撐不住的。」
冷美人也可以這麼強悍呀!這才過門,就如此氣勢,以後君問天再多寵寵她,一定是呼風喚雨,唉,按照劇情,內鬥、爭寵的序幕就應該從現在開始,可惜她脫下戲服,逃之夭夭去也,對不起,冷美人你唱獨角戲吧,不,有一位朱夫人陪著你慢慢過招,可以預見,君府以後好戲會連台。
碧兒很包容地揚起下巴,一點也不計較,「嗯,妹妹歇著吧,我讓丫頭送點參茶過來給你提神。**一刻值千金,祝你和夫君今晚玩得愉快。」她俏皮地擠擠眼,含笑而去。
留下白翩翩瞠目結舌。
前面喜樂吹得震天,雪也下得歡暢,賓客的笑鬧聲不時飛出廳外。碧兒踏著落雪在君府中轉了一圈,君府不像飛天堡那麼龐大,她不大迷路,前廳、中堂、後園,她都非常熟悉。不龐大,轉一圈也得一個時辰,雪下得急,地上積得厚厚的,路不太好走,她回到廂房時,覺得內衫被汗沾濕了。
一掀棉簾,準新郎翹著腿,坐在桌前在品茶。
「你怎麼在這?衣服也沒換,馬上要拜堂了吧!」天從早晨到現在都是暗暗的,又沒有手錶,碧兒搞不清現在是什麼辰光,反正午膳用了有好一會了。
她跺掉腳上的積雪,搓搓手,搶了他手中的茶杯捂著凍得發麻的臉頰。
他不急著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把她拉了過來,替她撣去發上的雪花,解開披風,靠近火盆。「不好好呆屋子,跑出去調皮,什麼時候才能像個大人?」
碧兒一瞪眼,「像個大人?我本來就是大人,白姑娘喊我姐姐呢!我去向白姑娘道喜,順便賞了會雪,這樣算幼稚嗎?」
「不准頂嘴!」君問天拿起一粒蜜餞塞進她嘴中,「有什麼好道喜的,不需要那樣。晚上不要去前廳用膳,也不要招呼客人,在屋子裡烤烤火、看看書,乖哦!」他不要她看到他和別的女人拜堂,好像很對不住她的樣子。
碧兒笑得眉眼彎彎的,這正中她下懷,「謝謝夫君的體貼,我一定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