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聯隊的陣地上沒有一個人聽到聲音……開始的時候,它只是太遙遠以至於完全被呼嘯的炮火完全掩蓋了。而且,炮火之中奮力為戰鬥做準備的日本士兵,也太忙了,根本沒有仔細去聽。
壕溝中,日本軍官們不得不大聲吼叫著發出命令,才能讓士兵們震耳欲聾的響聲中聽得見。士兵們奔跑著去執行他們的命令,扛著武器和彈藥,小心翼翼的躲避著露西亞人的炮兵發射的、以極為陡峭的角度落下的炮彈,硝煙中來回穿梭。
然後,伴隨著響亮的吶喊,露西亞士兵開始衝鋒。
士兵們只能暫時停止了還沒有完成的準備工作,將每一件武器對準了那一片如同潮水般湧來的敵人,等待著,直到他們進入射程。只是一瞬間,陣地爆發出加猛烈的火力,但也製造出為響亮的噪音,徹底掩蓋了另一種同樣正靠近的聲音:沉悶的、並非生物發出的沉重的喘息。
依田廣太郎一點也不知道危險即將降臨——他的注意力都被進行著的戰鬥吸引了。他的士兵正像打靶一樣向著露西亞人猛烈的射擊著,將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打倒地。但是這樣的場面並沒有讓他感到輕鬆,不是因為露西亞士兵還繼續衝鋒,而是因為他們的近乎送死的舉動背後蘊含的含義。
依田廣太郎皺著眉毛,神情肅穆,竭所能的猜測著那位還沒有見過面的敵軍指揮官的計劃。
突然,一顆紅色的信號彈陣地的右側升了起來。
「我軍右翼發現敵軍迂迴部隊!」
「命令平野少佐派出一個中隊增援右側陣地。」不加任何思,依田廣太郎發出第一個命令。但是這還不夠,因為分隊的警告兵不能顯示側翼的露西亞士兵的數量,一個中隊或許無法阻止他們。
他轉向右側,舉起望遠鏡,將它對準信號彈升起的方向,試圖觀察敵軍的規模——但是他看到的是另外一種東西,一種有四個輪子的、被鋼鐵包裹起來的極為方正的車輛,還塗著兇惡的圖案,至少有兩打那麼多。
鐵甲戰車!
依田廣太郎認出了——實際上是猜測——這些米國製造的戰爭機器。
終於,或許是第一次,黑島特務機關的警告成為了事實。陸軍大佐狂亂的想著,一會兒覺得自己很不走運,居然真的碰上露西亞人的式武器,一會兒又覺得自己相當走運,竟然可以成為第一個與鐵甲戰車交戰的指揮官。
如果能夠摧毀它們,即使不是全部,也會成為一個值得炫耀的戰績。
依田廣太郎恢復了鎮定,但又帶著一點激動。「命令炮兵轉移炮火,瞄準露西亞軍隊的鐵甲戰車,摧毀它們,同時轉告平野少佐,讓他增派一個中隊。」
「是,大佐,但是……」聽到命令的參謀哆嗦著,「……這樣做會有用麼?」
依田廣太郎愣住了。
直到現,他才意識到,自己並不知道怎麼對付鐵甲戰車。他的士兵也是如此。
驚慌又回到了他的心裡。
就這個時候,厄運已經落到陣地右翼的、陷入震驚的日本士兵頭上。裝甲車已使他們處了射程之內。這些士兵沒有一個知道自己將會遇到這些奇異的戰爭機器,他們全都呆原地,目瞪口呆的注視著衝上來的機械怪物,還有它們身上繪製的張開的、露出白色牙齒的鮮紅的嘴,既不知道反擊,也不知道逃避。
他們讓自己變成了靶子。
明亮的火焰從裝甲車的武器中洶湧噴出,致命的子彈掃過壕溝,穿透了不少日本士兵的身體。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反應過來,慌忙將武器對準敵人,但是他們來得及射出一顆子彈以前,裝甲車編隊便衝過了這道脆弱的防線。
隨即,它們撞上了那個奉命全來增援的中隊。
殘存的士兵不得不向四周逃開,脫離裝甲車的火力範圍,然後重聚集成零散的、毫無組織可言的三到四個人的小組。它們向昆蟲一樣狙擊殘忍的碾壓著、繼續向前推進的戰爭機器周圍,徒勞無益的進行著戰鬥,履行自己的後一點職責。
但是他們僅存的那點戰鬥意志也迅速消失,全面潰散只是時間問題。
而且不會太久。
他的腦子裡,依田廣太郎從第四十七聯隊的戰鬥序列中劃去了這個已基本不復存的中隊,而且他很清楚,如果不能立即阻止露西亞人的式武器,他還會失去多中隊,甚至整個聯隊。
他轉向亂成一團的參謀,向他們露出一張因為過度的憤怒而扭曲了的面孔。「炮兵還磨蹭什麼?立即開火,士兵都快死光了!」
沒有一個參謀停下來回答他,但也沒有一個人對他的話表示懷疑。露西亞人的式武器不斷前進,已經有多部隊捲入了戰鬥,多火力被轉移到它們的身上。然而,管步兵的射擊變得猛烈了,甚至用上了機槍,機械怪物們仍然從容不迫的繼續掃蕩著陣地,將士兵趕出壕溝,暴露各種火力的直接打擊之下。
傷亡正迅速增加。
炮兵是後的希望,然而,他們已處於有組織的進攻下了:整整一打裝甲車闖進他們的視線,一半停了下來,而另一半還繼續前進。
它們與炮兵的陣地之間,沒有任何阻礙。
與步兵一樣,炮兵們也被這些怪物和它們的身上的圖案弄得失神了一會兒。但他們迅速清醒過來,開始用快的速度重調整火炮的射擊方向。只是他們的速度仍然沒有裝甲車的速度那麼快。
「它們就要——」一名軍官開始大喊,但是他永遠沒有機會把話說完。
停留原地的六輛裝甲車開火了,它們的第一輪射擊就打中了那名軍官和靠近他的一群士兵,並且製造出了驚人的效果:其他人的驚恐的目光中,軍官的腦袋就像一個西瓜那樣炸開了,那群士兵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裡,不是一隻胳膊飛了出去,就是丟了自己的腿,或者被一顆子彈打穿兩個人的身體。
一些士兵勇敢的衝過去,試圖救援那些受傷的戰友,但已無法挽救任何人了,他們的血已流出得太多。而且很快,那些勇敢的士兵也被子彈擊中,迅速的加入到不斷增加的屍體的行列中。
這個過程中,另外六輛裝甲車衝進了炮兵陣地。這導致了嚴重的恐慌。意識到身邊沒有一件武器可以立即向敵人開火、而自己也無法抵擋敵人的火力,其餘的炮兵迅速拋棄了自己的崗位和職責,逃跑了。
這個消息沒有被立即送到依田廣太郎的指揮部。陸軍大佐仍等待炮兵挽救搖搖欲墜的戰局,雖然他的參謀看來,戰局其實沒有一點挽回的餘地:聯隊的一個大隊已被鐵甲戰車完全擊潰,另一個大隊則陷入與衝上來的露西亞士兵的白刃戰,無論炮兵能不能開火,結局都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結束了,再沒有希望了。
「大佐,我認為……您應該立即撤退。」一名軍官大膽的建議到。撤退,還有機會的時候,這是後的選擇。
他看到的是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
「撤退?混蛋,你還是大日本帝國的軍人麼?」依田廣太郎臉色鐵青,「我軍必須堅守陣地,保護師團的側翼!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撤退!」
軍官後退了兩步,他的位置隨即被另一名軍官填補了。
「至少我軍需要一些時間和空間進行重整,大佐。」他換了一種方式描述前一名軍官的建議,「平野少佐的部隊雖然被徹底擊潰,但是應該還有一半兵力倖存,如果能夠重組織起來……」
「愚蠢!」依田廣太郎叫到,「難道你以為露西亞人會給我們機會?」
不會有任何機會。他完全確定這一點。一旦他同意撤退,露西亞人就會緊緊跟上,一直推進到十二師團的中央陣地。
憑借鐵甲戰車,他們可以這麼做。
當然,就算他沒有命令部隊撤離戰鬥,露西亞人也可以那麼做,因為他的聯隊已經潰不成軍了,沒有足夠長的時間,至少幾天,根本不可能重組織起來——而士兵的士氣則永遠不會恢復。
依田廣太郎想到了他可以做的唯一的那件事,戰鬥到死。對於一個指揮官來說,這樣做起碼還能保存一點榮譽。
他拔出手槍,清了清嗓子,大聲的說:「諸君,我已經決定……」
指揮部的外面突然爆發出猛烈的、持續不斷的機槍射擊的噪音,而這幾乎壓倒一切的聲音裡面,還混雜著士兵的喊叫和步槍的槍聲。只不過很快,它們便消失了,而且再也沒有出現。
他的警衛部隊可能已經被消滅了,或者就像其他人那樣拋棄崗位逃命去了,依田廣太郎不知道結果,也不關心它。他慢慢的坐到一張椅子上,一言不發,看著指揮部的其他人毫無意義的屋子裡亂竄,同時等著。
然後,穿透牆壁射進來的子彈就像暴風一樣席捲了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