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不是沒有想過,讓北洋軍方陣通過觀禮台時以相同的方式向皇帝致敬,幾名軍事顧問也非常熱心和誠懇的向他提出了這個建議,一副想要和負責訓練三個**步兵旅的同僚比賽的姿態——他們的解釋是,「西點的精英絕對不能輸給弗吉尼亞的野雞和安納波利斯的水獺」,不過袁世凱始終沒有弄清這句話的含義——不幸的是,這個要求對於許多士兵來說實太困難了,他們要麼不能立即對命令做出反應,要麼就是反應得太早,或者就是行禮的時候不能繼續保持隊列的整齊。
軍事顧問後只能承認,沒有幾個月時間進行嚴格訓練,那個設想的唯一用處就是降低皇帝對北洋軍的評價,然而閱兵迫眉睫,沒有那麼多時間準備,於是它就被放棄了,沒有真正實施。
袁世凱原本以為他的競爭對手的情況也是如此。畢竟,同一個公司的軍事顧問,相同的訓練方式和準備時間,他們不會比他做得好。張紹曾的方隊經過皇帝面前之前,他還很放心,很淡定,然後就是沉重的打擊。
他已經沒有機會重獲得皇帝的賞識了。
當然,不止他一個人看出了這一點,而且這些看出來的人還有深遠的見解——王振,把頭偏向章炳麟,低聲說:「我可以和你打賭,章先生,北洋軍很快就會變成一支靠不住的軍隊。」
章炳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反問:「北洋軍什麼時候是一支靠得住的軍隊?」
王振愣住了,然後裝模作樣的考慮了一會兒,後擠出一副贊同的表情。「你是對的,章先生。」
北洋軍不是一支靠得住的軍隊,事實上這也是皇帝、皇族成員和滿族大臣,還有一部分仍然忠於滿清政權的漢人官僚的看法,因為這支軍隊的高長官袁世凱不是一個靠得住的人——他參加了「東南互保」,僅僅這一件事情就足夠證明他對皇帝和帝國的忠誠存嚴重的問題。
不過沒有人把這種看法公開表達出來。先它會得罪外國人,其次會得罪那些起那個運動但現仍然身居高位的官員、比如擔任輔政大臣的幾位,後,袁世凱是北洋軍的高長官,指揮著四萬訓練有素的士兵,這個一目瞭然的事實本身就能讓企圖公開聲討他的官員三思而後行。
他們只能做到一件事情、而且確實那麼做了:當美**事顧問壓制北洋軍的時候,默許他們的行為,藏暗處推波助瀾,然後用幸災樂禍的眼光去看袁世凱。其實這不是一個好的做法,只會讓他和他的軍隊變得越來越不可靠,但這些小心眼的、又認為自己很忠誠的官員就是忍不住要那麼做。
於是袁世凱和北洋軍就真的變得不可靠了。
但這不是章炳麟的意思——當然王振也很清楚。ubr11a的軍事顧問才是北洋軍變得不可靠的主要因素。不知道是秦朗的授意還是一種自行為,軍事顧問把他們美**隊和僱傭軍養成的看法傳授給了北洋軍的下級軍官和普通士兵:軍人只是一個危險的、有時需要玩命因此死亡率很高的職業,既不崇高也不低賤,「勇氣、使命、榮譽」只是口號,忠君和愛國只是旗幟,軍人服務的真正對象是每個月的薪金、戰時的津貼、退伍金和陣亡撫恤……等等等等。
甚至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們公開宣稱,如果國家不能按時放薪金、沒有按照標準放或者制定的標準太低,就應該用刺刀逼迫它做出改變。為了證明這種觀點的正確性他們舉了美**隊的例子,從一七九零年的斯普林菲爾德兵變開始,沒有落下過去一百年生的任何一次,只是沒有提到這些兵變的結局。
如此過激的言論終引了清政府的抗議,康格公使和華盛頓也感到不滿,於是顧問團團長召集所有軍事顧問開了一個簡短的會議,要求他們「稍微」收斂一點,然後它就從表面消失了。
而私底下,這些言論仍然存;而且不只是北洋軍,同樣的問題也三個**步兵旅出現了。
它們造成了嚴重影響。管,並非所有人都會接受那些言論,但是絕大多數人會。清軍原本就是那個樣子,只是沒有公開宣稱也沒有軍事顧問主張的那麼激烈,又被一些傳統觀念約束著——而軍事顧問正做的就是摧毀那些傳統觀念,企圖把他們訓練的軍隊變成純粹的僱傭軍。
現,他們還沒有完全獲得成功,但當他們終實現目標,大清帝國精銳的部隊就會變成極不穩定的因素。
因為按照它的財政狀況,它遲早會承擔不起不斷增長的軍費。
然後……就是革命者們一直期待著的時刻。
「章先生,」王振又把頭偏向章炳麟,「你認為,這些不可靠的軍隊什麼時候才會成為革命的導火呢?」
章炳麟警惕起來:王振的表現很像執行釣魚戰術的政府密探。再想想他和李鴻章的私人關係,那麼就相似了。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王先生。」他回答。
「你當然知道我說什麼,章先生,你正進行推翻政府的秘密活動……請不要用那種眼光看著我。」王振笑起來,「這是李中堂告訴我的。不用驚訝,軍機處知道你的事情。」
「噢,是嗎?那麼朝廷為什麼不把我抓起來呢?」章炳麟反問,「你看,我就這兒。」
「因為你的頭上有一頂保護傘。」一個語帶雙關的說法,他們都知道它的意思,「再說倫敦生的那件事情已經讓諸位大人難堪過了,他們不想再有第二次。」
「只是這樣?」
王振猶豫了一下,接著說:「而且諸位輔政大臣的共同意見是,你的活動沒有危險性。」
沒有危險性?章炳麟冷笑。看上去清政府的中樞機構的看法倒是與它的敵人保持了一致——許多人認為他的革命傾向是虛假的,因為他和他領導的團隊既沒有製造熱血沸騰的武裝暴動,沒有動聲勢浩大的宣傳攻勢,後也沒有與保守的保皇黨集團進行慷慨激昂的辯論——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他似乎什麼也沒有做。
對於那些出於各種目的打算推翻清政府的人來說,那位正四處奔走、呼籲、並且販賣革命公債的醫生才是合格的革命者。
章炳麟理解那些針對他的看法和評論,當然,它們都很膚淺和幼稚。
不過,既然清政府的高級官員也這麼認為,那麼這些評論和看法就變得有利了,變成了一種迷惑人的煙霧。
他露出微笑。「也許他們的看法是正確的。」
王振搖了搖頭。「我認為你是一個偽裝得不像革命黨的革命黨。我的父親,當然他只是一個賣醋的小販,既沒有讀過幾天書,也沒有什麼見識,但是他總是說,咬人的狗不叫——我不是羞辱你,章先生,只是隨便想了一個比喻。」
不管他想說什麼,章炳麟對他的看法已經糟糕到了極點,於是把臉板起來,不願再搭理他。
但是王振選擇性的無視了他的態度。「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想知道,為什麼你沒有動武裝革命。你應該有那麼做的力量——」
「為什麼你的老闆沒有中國製造革命?」章炳麟把皮球踢了回去,「他的力量比任何革命者都要強大。」
「他是商人。」
「我是學者。」
「你不是那種人們常說的三年也造不了反的書生。」王振用一種絕沒有被迷惑到的口氣說,「我知道你不想說,但是我確實很想知道它的答案。」
「你為什麼想知道答案?」還是反問。
又是一陣猶豫,不過王振還是承認到:「開誠佈公的說,按照現的形勢,革命必然會造成動亂,而動亂有利於我的生意。」
章炳麟皺了一下眉毛——王振的這番話說得他簡直就是秦朗的翻版——然後說:「那麼你已經知道答案了。」
「什麼?」
「動亂。」
擁有能夠短時間內控制國家局勢的軍事和政治力量以前,使用武力推翻清政府只會造成大範圍和長期的動亂,而這並非他願意看到的——他正積蓄力量,但這是一個必要的長時間的過程,不可能一下子完成。
然而這不是他保持沉寂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還不能回答秦朗的問題,他希望把中國建成一個什麼類型的國家,是代表外國財團的、代表本國財團的、代表中小資本家的、代表地主的……或者代表別的利益集團的。這個問題無關於的國家政權的形式。**、集權、共和、**,都只是表面的、膚淺的象徵性詞彙,全都沒有意義,唯一有意義的只是它是哪個利益集團的政權。
他還沒有想好它的答案,除了一點,的國家政權不能代表外國財團的利益,即使這個財團的頭目是個華人。但是局勢正往那個方向展,因為那是秦朗的計劃,因為那樣符合他的利益。
因此,第二個他必須解決的問題是:怎麼才能阻止秦朗?
它們都很重要,比推翻滿清政府重要,遺憾的是很多人沒有考慮過。
有些人把推翻滿清政府當成唯一目標,認為推翻它是革命成功的標誌;有些人以為只要引進西方的**制度,中國就可以變得好;還有一些人則以為西方國家將會幫助中國變得富強。
他們都是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