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以來,章炳麟一直試圖弄清楚他準備進行的革命的幕後支持者,秦朗,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以及他到底想做什麼。
管秦朗曾經開誠佈公的表示,作為一個利己主義者和國際軍火商,他支持推翻滿清政府只是為了他和他的公司的利益,並且他的實際行動,參加八國聯軍、攻佔北京並且大肆劫掠……這些行動完全符合他的身份和聲明,不過章炳麟相信,事情絕對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
不管他做什麼,秦朗總是喜歡將他的真正意圖巧妙而且嚴密的隱藏起來,即使到後一刻也絕不會親自將它揭開——曾經,非常偶然的情況下,易水提到過這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沒有說謊——雖然正變得越來越像秦朗的某種翻版,但是,這個年輕人還沒有秦朗那麼複雜,以及難以猜測。
那種時刻,既然他們只是非常偶然的提到那個問題,易水幾乎不可能立即想出一個謊言敷衍他;或者,即使他真的那麼做,他也可以很容易看出破綻。
但他沒有看出破綻,因此也就意味著,易水無疑是真實可信的,秦朗確實有一個隱藏起來的真正意圖。
章炳麟希望找出這個意圖,出於他對中國的愛和責任心,以及一個革命者的警覺——如果秦朗不僅僅只是一個奉行利己主義的國際軍火商,而是美國侵略中國的先鋒、甚至行動負責人,那麼與他合作顯然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引狼入室;或者,既然因為他的利益,他可以支持革命黨人推翻清政府,那麼同樣因為他的利益,他是否會轉而支持清政府——如果清政府開出的價碼高。
當然,還有另外一些猜測。但全都具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它們都很危險,令人憂慮和不安,並為之徹夜難眠。
章炳麟清楚他的狀況。只有將問題完全弄清楚、然後決定應該與秦朗繼續合作、還是立刻分道揚鑣,他才能恢復平靜,才能繼續進行推翻清政府地活動。
他需要答案。
然而猜測秦朗的真正意圖絕對章炳麟的力量可以做到的事情。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人可以完成這件工作:即使是摩根,他仍然需要派遣一些職業間諜進入秦朗的公司獲取情報……當然其他幾個財團也是這樣;如果僅僅依靠他自己的力量。也許只有等到秦朗終完成計劃,他才可能知道它是什麼。
這絕不是章炳麟希望看到的結局,然而它卻比任何一個結局具有高地可能性,因此讓他憂心忡忡、心煩意亂。
可以預料的是,如果他一直保持現這種狀況。總有一天……而且不會很遙遠,要麼是他的身體,要麼是他的精神,或者兩者同時,它們會突然崩潰,就好像一根很長時間裡一直繃得太緊的弦。
定然如此,沒有例外。
不過。值得慶幸地是,章炳麟的狀況惡化到那一步之前,陳天華給了他一個解脫的方法。
「如果你不能相信秦朗,擔心他終將會危害中國,那麼你為什麼不把你的問題直接提出來,就他的面前。你有很多機會解決困擾。」
「秦朗比易水複雜得多,很難看得清楚。」章炳麟搖頭,「也許……不,按照他的行為方式,他肯定會說謊。直接向他求證不可能得到符合事實的正確答案。甚至有可能得到完全錯誤地結果。」
「那就與他決裂,告訴他取消合作,你同樣有機會和權力。」
但他仍然搖頭,不能接受這個建議。「沒有證明秦朗的確存不利於中國的潛企圖之前,與他決裂是一種對我們的事業不負責任的行為。」
「你現的行為同樣是不負責任的,而且是有害的。」陳天華攤開手,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只是他沒有想過,同樣的事情竟然會發生像章炳麟這樣地聰明人身上……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是一個聰明人,所以才會將許多時間用胡亂猜測上面,終讓自己陷入困境。
而且還不能爬出來。
章炳麟表現出來的迷惑證實了他的判斷:他居然還沒有想清楚。「你的意思是?」
「既然你完全不能相信他,那麼繼續與他合作也就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陳天華提醒到,「信任。哪怕只是有限度的信任。是整個合作的前提,否則我們將互相猜疑和防備中首先耗自己的力量。」
當然。對於秦朗來說,他被耗的僅僅只是他的熱情——如果他有熱情的話——以及對他們地信心。但他的計劃不會受到實質性的影響:憑借他的力量,他可以很容易找到的合作者。
比如,一位幾年之前曾經碰了一鼻子灰、但仍然沒有放棄與他建立聯繫地醫生。據說這位醫生正嘗試獲得美國地國籍,因為他認為,只有變成美國公民,才能讓秦朗相信他們具有很多共同點,然後轉而支持他的事業。
毫無疑問地是,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不管是對他的事業,還是對中國的未來,都是如此。
當然,管還談不上大公無私,但章炳麟並不意他的事業問題,必要的時候,他也可以果斷的放棄它。但他不能放任那位醫生取代他的位置因為那位醫生顯然不像他這樣,從事他的事業的時候還能夠保持一些原則:一個中國與日本進行戰爭的特殊時期,竟然要求日本政府提供軍火援助,以便他可以中國南方發動武裝暴動的人,顯然是談不上原則的。
如果讓他取得成功,成為秦朗的支持對象,那麼,無論秦朗的真正意圖是什麼,解救並且振興中國還是將中國變成美國的殖民地,取得成功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沒有任何阻礙。
所以,如果僅僅因為他自己的猜測,導致他與秦朗的合作關係破裂,並讓那位醫生成為他的下一個支持對象,那將意味著一個嚴重的錯誤;不過,如果事實證明他的猜測完全正確,與秦朗分道揚鑣也就沒什麼值得可惜的了。
「前提是,你能夠證明你的猜測。」陳天華後一次提醒到,「我的看法仍然是,與其你這裡胡思亂想,還不如把你的懷疑和問題提出來,要求秦朗回答。當然,他有可能再次說謊,但如果你真的上當,那也只是你自己的問題。」
「……也許你說得對。」章炳麟仍猶豫。
「與以前相比,現你的顧慮太多了。」陳天華歎息到,「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也許我們與秦朗進行合作真的是一個錯誤,得到了物質上的大力援助,但把以前的銳氣全都耗了。」
章炳麟注視著他,沒有說話。不過,他終於決定,他應該與秦朗進行一次真正談得上開誠佈公的交談。
當然,即使他決定這麼做,但是,想要見到秦朗卻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很忙,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有許多重要的人物等待與他會面——或者他正等著與某個地位加顯要的大人物會面。這種時候,想要與他見面必須提前預約,讓秘書安排次序,然後耐心等待幾天或者一個星期,甚至長一段時間。
管他的心情非常迫切,但章炳麟仍然只能接受這個程序化的安排,向秘書預約並且等著輪到自己,而不是直接衝進秦朗的辦公室。
「我給你安排的會見時間是三天後。」秘書對他說,「你很走運,老闆將要啟程返回北方,因此要求我不要後一天安排任何會面,但你是例外。」
「例外?」
「是的,例外。」秘書回答,「老闆的吩咐,你和你的幾位朋友都有優先權,如果不是因為排你前面的人已經等得太久,讓你插隊會讓他們非常生氣,我可以直接把會面安排十分鐘後。」
章炳麟保持沉默。特權階級,至少這一點上看,秦朗對他的態度還很不錯——管他的安排對其他人來說並不公平。只不過,特權並不能打消他對他的真正意圖的懷疑,相反使它變得加強烈了。
只是他還需要等待三天,然後,而且僅僅只是有可能,消除懷疑或者證實它。
還有三天。
章炳麟第一次覺得,時間的流動速度有些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