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處需要一個準確的答案。
得到電報的那一刻,李秉衡立刻意識到他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僅僅依靠他擁有的軍事力量,不管軍機處要求他做什麼,向聯軍發動反擊、或者就通州頑強阻擊,事實上都只是一些缺乏現實依據的幻想。
毫無疑問,他永遠也不可能做到軍機處要求他做到的那件事情,沒有任何機會,只會葬送他自己和任何一個被他投入戰鬥的士兵。
過於殘酷的現實面前,李秉衡對他的未來只剩下一些灰暗的、毫無希望的看法。
不過,管如此,他仍然將他掌握的每一點力量動員起來——正規軍、民團、拳民,以及每一個看上去可以參加戰鬥的男人,不管他只有十五歲,還是六十歲。終,僱傭軍進入他的視線的時候,這位孤注一擲的大臣已經有了接近三萬名士兵和武裝人員。
他覺得他可以一戰了。
但秦朗和僱傭軍的指揮官們看來,除了幾千名清軍士兵,李秉衡弄出來的武裝人員甚至談不上一個威脅:他們的裝備糟糕到了極點,絕大部分人只有一件冷兵器,或者一種叫做「抬槍」的、需要兩個或者三個人使用的舊式火槍,而且既沒有接受軍事訓練,也缺乏配合……但重要的是,這些人明顯缺乏死戰到底的意志。
「我個人認為,只需要命令炮兵進行一輪急速射,這些鄉巴佬就會像兔子一樣跑回他們的家裡躲起來。」謝潑德少校首先發表了他的看法。
「不要過於樂觀,少校。」秦朗用眼角的餘光看了少校一眼,暗示他不要忘記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接著說,「我承認,這場戰鬥將會迅速結束,但我們仍然需要慎重對待我們的敵人——命令炮兵進入射擊位置。」
一個作戰參謀立刻轉過身傳達他的命令,而另一個作戰參謀則取代了失寵的謝潑德少校的位置。上前一步,略有些驚訝的詢問到:「需要使用一百二十毫米臼炮?」
「當然,上尉。」秦朗地聲音冷漠的令人心寒,「難道你沒有發現,我們的對手擁有十二門七十五毫米野戰炮?」
「我很抱歉,老闆。林雷」參謀的身體輕輕的哆嗦了一下,然後迅速退到一邊。
秦朗沒有理會他,而是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操作一百二十毫米迫擊炮的僱傭兵身上——他們正用快的速度將自己的武器架設起來——然後秦朗把目光投向迫擊炮。這些從bp;事實上,即使西方軍隊使用地武器裡。重量與大口徑迫擊炮相似、並且射程和射擊速度都佔有優勢的火炮僅僅只有一種,法國人剛剛完成地1897型七十五毫米野戰炮。但它的炮彈的威力仍然太低了。
秦朗相信,他的軍隊擁有所有輕型步兵部隊當中強大地炮兵火力,這一刻,它是無可匹敵地。
但有人不這麼認為。
「這支聯軍沒有大炮。」李秉衡的一個幕僚突然叫起來。就像是一秒鐘前剛剛看見大陸的哥倫布。「這可是個絕妙的好消息。大人,這場戰鬥我們一定能贏。」
「真的?聯軍竟然沒有裝備大炮?」李秉衡的語氣很平靜,稍微有點好奇,似乎並不特別意這些發現。然而他的偽裝並沒有做到好:正輕輕抖動的鬍子將他心裡的激動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來。
當然,任何一個以為自己早就到了絕境、卻突然看到一點希望的人,他們的表現都不會比李秉衡好。
幾個清軍的軍官已經激動得手舞足蹈了。
「混賬東西!你們這是做什麼?」李秉衡怒視著這些軍官,聲音嚴厲,「拉拉扯扯,又唱又跳。成合體統!」
作為慈禧親自任命的軍事長官,通州,李秉衡擁有至高無上地權威,沒有一個人有膽量違背他地命令。軍官們立即停止他們的慶祝活動,重換上一副嚴肅地表情——不過內心的喜悅還是他們的臉上顯露出來。接著。作為他們的喜悅的進一步表現。有人建議:「大人,我們進攻吧。」
「什麼?」李秉衡猶豫著。「進攻?」
他覺得這可能是個壞主意,或者是個看起來很好、實際上很難實現的主意。現的情形是明確的,他只有三萬名士兵,但聯軍卻有一萬人。三比一,即使聯軍沒有裝備大炮,憑借現的這點力量,主動攻擊它仍然瘋狂了一點,讓人心驚膽戰。
當然,一個年輕的將軍可能會進行這樣的大膽嘗試,但李秉衡已經太老了,已經有六十八歲,顯然沒有能力參加一個具有強烈刺激性的心跳遊戲,而且,與任何一個政治經驗極其豐富的官僚一樣,李秉衡喜歡穩重。
「不,我們不進攻。」他後的決定是,「我們等著洋人自己衝上來。」
他寧願等著,等待聯軍主攻攻擊他的陣地,然後就像聶士成的陣地前那樣碰個頭破血流——但他明顯高估了自己,同時也低估了秦朗和他的僱傭軍。
「真有趣,」秦朗放下望遠鏡,對身邊的參謀們說,「我們的敵人似乎比我預想的還要缺乏攻擊性,竟然就那麼安靜的等著,什麼也不做。」
「這意味著我們擁有多戰術優勢,老闆。」謝潑德立即說,試圖挽回他的形象。
「戰術?」就像聽到了一個很可笑的笑話,秦朗笑了起來,「少校,對於這樣的敵人,我們需要採用的戰術只有一個:炮兵摧毀,步兵佔領。」頓了頓,他轉向負責傳達命令的參謀,「部隊已經準備好了?」
「是的,老闆。三個團級戰鬥隊將各自派出一個營參與這次攻擊。」參謀回答,「指揮官們正等待你的命令。」
「很好。」秦朗點點頭,換上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開始攻擊。」
這個命令一層接一層向下傳遞。三個投入戰鬥的營很快行動起來,再過了一會兒,兩支軍隊之間的開闊地帶上面,幾道散兵線出現、並開始向著清軍的陣地緩慢推進。接著炮兵也開火了。
直到這個時候,李秉衡和他的幕僚、以及清軍的軍官才意識到,他們的對手並非沒有裝備火炮,相反,這支聯軍的炮兵火力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強大得多,炮彈就像冰雹一樣凶狠而且密集的砸下來,一些有條不紊的屠殺著他們的士兵、並且瓦解軍隊的士氣,而另一些則敵軍士兵的前方打出彈幕,讓人無法看清他們的行動。
幾乎是立刻,李秉衡又一次回到他的絕望和消沉當中,而且比剛才沉得深;軍官們也是如此。他們的情緒又影響了靠近他們的士兵,接著這些士兵又把絕望和消沉傳遞給遠方的軍官和士兵……這支軍隊的士氣和戰鬥意志就那麼迅速的消散了,就好像積雪,遇到陽光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戰鬥仍繼續著。只是出於士兵的自發反應,炮兵開始向他們的對手回敬炮彈,接著步兵也開始漫無目的的向著不斷靠近僱傭兵開火——然而與這些人相比,真正給僱傭軍造成一點威脅的,是拳民。
英勇的、事實上可以稱得上是自殺的對抗行動為這場戰鬥打上了標記。高呼著口號的拳民不斷從陣地上衝出來,向著僱傭軍發動一次又一次反衝鋒。管迫擊炮、機槍和僱傭兵精準的齊射火力面前,這些人幾乎沒有機會靠近他們的目標,總是迅速的加入到地面上那堆不斷增加的屍體中去,但下一刻就會有另一些人發起的反擊。
這些拳民的瘋狂攻擊下,僱傭軍有時也不得不收縮自己的戰線,以便贏得一點換子彈的時間。因此,原本應該極其順利的、很快就可以結束的戰鬥也變得反覆起來,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場激烈的拉鋸戰。
「真是發了瘋了。」謝潑德少校皺起眉毛,要求到:「我們應該增加投入戰場的力量,快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戰鬥。」
「你害怕了嗎,少校。」秦朗嘲弄似的看著他的參謀長。
「當然不,老闆。」少校惱怒起來。是的,他犯了一個很低級的錯誤,但這並不是嘲笑他的理由——尤其是,受到嘲笑的是他的勇氣。毫無疑問,秦朗是他的老闆,但是……
「抱歉,少校。」秦朗笑了笑,「請原諒我的玩笑。只不過,你確實過於緊張了。」
「我並不感到緊張,老闆。」謝潑德說,「只是我認為,那些狂熱的暴徒對我們的士兵來說過於危險了。」
「他們很危險,但他們也迅速耗自己。」秦朗以洞悉一切的語氣說,「你很快就會看到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