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港村。
「好吧,就是這裡。」文德嗣站一棵榕樹前,盯著它仔細看了一會兒,然後向身後跟著的僱傭兵做了個手勢,「先生們,把公告貼出來。」
兩名僱傭兵走上前,將馬漢正式成為代理總督後簽署的第一份公告貼榕樹上,而其他人則全神貫注的注意著正圍攏過來的村民,小心翼翼的執行著警戒任務。
他們很緊張。管手裡的步槍已經上膛,而且還裝上了刺刀,但這些僱傭兵仍然不由自主的感到緊張。畢竟,他們只有十五個人,而聚集起來的村民幾乎有兩百人,大多數人還拿著簡陋但致命的農具,神情也極不友好。
而且很糟糕的是,雙方的距離實太近了,武器沒有多少發揮的餘地。一旦爆發衝突,每個人多只能殺傷一到兩名對手,就會被一擁而上的村民殺光,因此他們不得不為自己的安全感到擔憂。
「文,情況似乎相當不妙,我們應該怎麼處理?」一個顯然是班長的僱傭兵低聲問到,隨即提議:「或許我們應該鳴槍警告。」
事實上這不僅僅只是個建議,這位指揮官已經決定,不管文德嗣是否同意,必要的時候他會命令部下開火。
但這絕對是壞的選擇。
「冷靜,格拉夫高級小隊領袖,讓你的人保持冷靜,一定不要開槍。」然而文德嗣自己也是相當驚慌的——大部分敵視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使他難以鎮定。所以他沒有像以往那樣稱呼格拉夫為「先生」,而是叫他「高級小隊領袖」。
「如果開槍,我們就死定了。」過了一會兒,他又緊張的發出一個警告。
格拉夫知道他的警告很正確,也看出了他的緊張,只好無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然後向他的士兵發出命令。「所有人注意,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要開槍,保持鎮定並向我靠攏。」
僱傭兵們慢慢後退並聚集到文德嗣與格拉夫身邊,舉起步槍,依托身後的榕樹組成一個小小的防禦圈,而村民們立即填補了他們剛才的位置,裡三層外三層的將他們包圍起來。
雙方就這麼對峙著,緊握著手中的武器,沉默的、一言不發的互相凝視著對手,似乎誰也不願意首先發動攻擊。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可能有幾分鐘,然後村民中有一個人站出來,打破了沉默。「你們想做什麼?」
其實這個問題應該由我提出來。文德嗣想著,同時回答到:「我們——」
「沒問你。」那個村民指著格拉夫,「讓他說。」
「他不懂中國話。」文德嗣態度認真的說,「而且我才是指揮官。」
「指揮官!」提問的村民「哼」了一聲,同時文德嗣還聽見村民中有人小聲罵了一句:「假洋鬼子。」然後是一聲「呸」。
「當然,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他悲哀的歎了一口氣,再次感到自己回到中國執行任務是一個極大的錯誤——但現不是沮喪的時候。文德嗣瞟了一眼身邊的僱傭兵,起碼,他應該將這些傢伙完好無損的帶回去,同時又不能讓他們傷害別人。
雖然很難,但他必須同時做到這兩點。
文德嗣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諸位,你們也看見了,我們只是到你們的村子張貼告示,沒有其他意思。」
「什麼告示?」剛才提問的村民再次問到。很顯然,即使他不是村長,也一定是村子裡比較有威望的人。
或者……是那種比較麻煩的、喜歡挺身而出主持正義的「好人」。
文德嗣不清楚他屬於哪重人,但還是把自己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他身上。「是美利堅合眾國廣州灣租界代理總督馬漢海軍上校頒布的命令。美**隊決定海頭港村修建軍營,因此要徵用你們的土地……」
「休想!」提問的村民叫到,「洋鬼子想強佔我們的田地,我們絕不答應。」
其他人大聲叫著表示他們完全贊同。
於是他繼續對文德嗣說:「你回去告訴那個姓馬的洋鬼子,就說是我吳大隆說的,讓他不要再打我們海頭港的主意,否則管他是哪裡來的洋鬼子,我們都和他打到底。」
「我們的老闆和馬漢上校不想與諸位開戰,」文德嗣說,努力使自己顯得很誠懇,「美國政府會賠償你們的損失……」
「不管洋鬼子出多少錢,我們也絕不會讓出我們的田地。」吳大隆再次大叫起來,
民也大聲的附和著。
文德嗣歎了一口氣。聖迭戈的訓練營裡,除了無休止的體能訓練和戰鬥技巧,他還學到了許多其他東西,比如,永遠不要別人還沒有說完之前匆忙發表評論,不要使用「絕對」這個詞,因為這總會讓自己陷入尷尬的境地。
文德嗣惋惜的看了吳大隆一眼,然後宣佈到:「海頭港村的每一家人都可以獲得一百兩白銀——」
幾乎是瞬間,抗議的呼喊聲減小了至少一半。大部分村民都停下來,用懷疑與難以置信的眼光盯著文德嗣,只有少數人還大喊。
一百兩白銀。當然,美國政府眼裡這根本不算什麼,只是一點小意思——但對於這些普通村民來說卻美妙得令人陶醉;一百兩白銀,這無疑是一筆巨款,絕大多數人辛勤耕作一輩子也掙不到這麼多錢,他們沒有理由毫不動心。
而且易水的建議下,馬漢採取的措施並非只有這麼一點。想到告示上的內容和老闆給他的指示,文德嗣知道危機很快就會消除了。
他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代理總督馬漢上校宣佈,作為對你們的補償,你們每家人都可以獲得一百兩白銀。」然後他又宣佈:「除此之外,三天內遷離海頭港村的家庭,可以獲得二十兩額外補償;如果遷移祖墳與宗祠,還可以再獲得兩百兩。」
現,後一點抗議聲也消失了。剛才還情緒激動的高聲呼喊「絕不將土地交給洋鬼子」的村民們全都安靜下來,睜大眼睛盯著文德嗣,竭全力想從這個洋鬼子的走狗的臉上找到說謊的跡象。
文德嗣注意到了村民們的表情並暗自笑了一下。毫無疑問這些人已經動心了,否則又怎麼會乎他是否說謊呢?當然這是一件好事,村民們接受條件,任務順利完成,同時還可以帶領所有人安全離開海頭港村。不需要使用武器,也沒有人會受到傷害,完美的結局,皆大歡喜。
讓自己高興了一會兒,文德嗣後說:「諸位鄉親,」這一次沒有人反駁他,村民們都安靜而充滿期待的聽著,「可以讓我們離開了嗎?」
毫無疑問,這句話讓每個村民都感到很意外,這與他們期待聽到的發言不同。但既然他請求離開,似乎也沒有再將他和那些西洋兵留這裡的理由——畢竟,他們什麼壞事也沒有做。因此村民很快讓開了一條通道。
但就僱傭兵們離開的時候,吳大隆卻將通道擋住了。「等等。」他怒視著文德嗣,「你肯定說謊,那些條件肯定是你為了脫身胡亂編造的。」他轉向其他村民:「大家別相信這個假洋鬼子——」
文德嗣打斷他。「我剛才說的那些,告示上寫得清清楚楚,你為什麼不自己去看?」
「那好,」吳大隆回過頭,「你說,為什麼洋鬼子會那麼好心,拿那麼大一筆錢讓我們搬走?」
「我怎麼知道?」文德嗣鬱悶的想著,作為一個小人物,他怎麼可能清楚馬漢的意圖?但很顯然,他不能這麼回答吳大隆的質問。他想了想,說:「馬漢上校的條件告示上寫得很清楚,信與不信都是你的事。」
「要是我不信呢?」吳大隆追問到。
「我說過了,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其實他應該再加上一句「一切後果由你承擔」或者別的什麼警告,但文德嗣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所以他沒有這麼做。
他只是說:「吳大隆兄弟,我們可以離開了嗎?」
回答是否定的。「你不能……」但吳大隆的態度毫無意義,因為其他村民已經散開了。許多人聚集告示前,但並不是閱讀它——很多字他們不認識,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一邊對著告示指指點點,一邊議論西洋人的優厚條件。
當然正向家裡走去的那些村民也同樣議論這個問題。一百兩……不是,一百二十兩……也不是,三百二十兩,幾乎每個人都快暈倒了。
只有吳大隆,他還堅決的擋文德嗣和美國人面前,但這毫無意義。
文德嗣十分抱歉的對他笑了笑,然後就帶著僱傭兵離開了。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是鄰近的霞山村,而這一次,有了經驗以後問題將很快得到解決。
文德嗣認為他可以做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