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六點二十五分,文四準時從夢中醒來。
文四總是能這個時候醒過來,而且既不會早,也不會晚,永遠比教官吹哨子的時間提前五分鐘。這是他的特殊能力。
不過他仍然躺床上,沒有任何起床的意圖。
提前起床是極其愚蠢的事情,這樣做違背了人的正常生理需求。每天都被嚴格的訓練折磨得疲憊不堪的僱傭兵們全都期望可以床上多休息一會兒,哪怕一秒鐘也可以,文四當然也不會例外。
而且提前起床還得接受懲罰——通常是六英里長跑,或者三百個俯臥撐——因為老闆曾經說過,能夠哨子響起來之前從床上爬起來的傢伙,要麼訓練得還不夠,要麼就是精力旺盛,但不管哪種人,他們應該接受多體能訓練。
文四既不覺得自己受到的訓練還不夠,也不認為自己精力很旺盛,所以他不想違反規定。
管醒了,但他仍然安靜的躺著,一動不動,聆聽著營房裡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同時等著教官吹響哨子。
只有五分鐘。
五分鐘很短暫,很快就過去了。當牆上掛鐘的秒針剛好與分針形成一條直線時,營房的門被人用力踢開了,接著尖利的哨子聲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然後是教官的大聲吼叫。「起床!」
既有門被踢開的聲音,又有哨子聲,後還有人的大聲吼叫,還昏睡的僱傭兵全都驚醒了。所有人立即從床上跳下來,匆匆忙忙的穿上褲子和鞋子,跟永遠比他們快一步的文四後面衝出營房,跑到教官面前。
「列隊!」
其實,即使沒有他的吼叫,僱傭兵們也按照高低順序列隊——但哈利•;托馬斯就是喜歡對他們吼叫。一個黑人很難得到對白人大喊大叫的機會,管他負責的小隊裡只有一半僱傭兵是白人,但托馬斯仍然要充分使用自己的權力。
並且秦朗和一些與他關係不錯的退役海軍陸戰隊員也曾經告訴他,作為教官,他一定要兵面前表現得極其凶狠。
要表現得像暴君或者吃人的猛獸那樣凶狠。
要讓每個兵的心中都充滿畏懼,然後他們就會服從。
所以,托馬斯睜大眼睛,用他所能表現出的凶狠的目光瞪著每一個衝出營房跑到他面前的兵,看著他們列隊,然後喊到:「聽我命令,向右轉!前進!」
僱傭兵們一起邁出右腳,開始跑步。
等整個隊伍跑起來以後,哈利•;托:都給我聽著,現跟著我一起唱,d-papa-r-aying-bd……」
於是僱傭兵們跟著他唱:「d-papa-r-aying-bd……」
文四也唱,並且聲音也像其他人一樣洪亮,不過實際上他卻一點也不想唱這首歌——倒不是因為這是一首英文歌,而是因為它的歌詞。自從弄清楚歌詞的意思後,每次唱這首歌他總會變得面紅耳赤。
文四不明白為什麼老闆要讓所有人清晨跑步時唱這首歌。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首歌中的味道都太濃厚了。當然,有人很喜歡它——比如張彪,他總是唱得非常大聲,以至於整個隊伍裡只能聽見他的聲音……
但文四不喜歡。不喜歡唱它,也不喜歡聽它。如果不是因為訓練營裡明確規定,所有拒絕唱歌或者沒有大聲唱歌的兵都會受到懲罰,他一定會把嘴巴牢牢閉上,同時用塞子堵住耳朵。
而且不僅僅是他、也不僅僅只有華人會這樣做。僱傭兵裡,喜歡那首歌的人與不喜歡它的人幾乎一樣多,但他們不得不大聲的唱它。
現,它是生活的一部分。
六點三十分起床,跑步三十分鐘並大聲唱歌,接著十五分鐘內洗漱以及吃早餐,然後是沒完沒了的訓練——以前是單調的體能訓練,現則是戰鬥技能訓練——直到每個人都累得筋疲力,然後全體上床睡覺。
當然,如果老闆、軍事顧問或者某位教官心情夠好,或者他們心情不好,晚上還會有一次到兩次緊急集合。
這就是僱傭兵們的生活;有規律的生活,但幾乎沒有人喜歡。
即使像文四這種已經習慣逆來順受的人,也對公司給他們安排的生活充滿抱怨,那些白人就不用說了。
「我受夠了,」文四聽到自己身邊的白人低聲咕噥,「地獄般的生活,噁心的歌曲,還有該死的黑鬼教官,我已經
……」
「我也受夠了,威廉。」他的朋友對他說,「我已經受夠了你的嘮叨,如果你受不了,幹嘛不辭職?」
叫做「威廉」的僱傭兵沒有說話,也沒有繼續抱怨。文四知道他的困境,同時這也是營地裡每個人的困境:沒有人可以辭職。
管公司並不禁止僱傭兵們辭職,但每一個打算辭職的僱傭兵必須交納包括服裝費、裝備費、食宿費、預支的三個月薪金以及違約金內的、總金額大約是四百美元的一筆費用,但問題於,沒有人付得起這比費用。
所以沒有人可以辭職。
叫做「威廉」的僱傭兵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接著唱歌——但是,似乎是為了發洩心中的不滿,他加大了音量,結果張彪的聲音一下子被蓋住了。
片刻之後,張彪的聲音又重統治了整個隊伍。他將自己的音量翻了一倍。
「老天爺,這簡直就是發了瘋了。」文四心裡嘀咕著。他一點也不明白張彪的腦子裡究竟想些什麼,也許他想表現得好一點,以得到老闆的賞識,從而獲得一個好的職位……不過誰知道呢?
像張彪這樣的人訓練營裡寥寥無幾,所以大家都當他們是怪物——當然,文四把他當作朋友,所以他僅僅認為張彪得了失心瘋。
「可憐的彪哥。」他惋惜的想到,「好端端的一個人,竟然就這麼瘋了……」
「停止!」
隨著托馬斯的叫聲,隊伍迅速停了下來,歌聲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跑步與唱歌的時間已經結束,僱傭兵們滿懷期待等著黑鬼教官宣佈解散,然後立即去食堂吃早餐——去晚了就沒有熱的咖啡了。
至於洗漱,不是特別必要的步驟當然可以省略。
但托馬斯卻沒有像平常那樣立刻宣佈解散。「先生們,」他開始說,「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們,你們想先聽哪一個?」
僱傭兵們沉默了幾秒鐘,然後七嘴八舌的叫起來。
「好的。」
「壞的。」
「狗屎,當然先聽好消息。」
「你才是狗屎。見鬼,我們應該先聽壞消息。」
「嘿,大家別吵了,還是讓托馬斯隊長自己決定吧。」
……
「安靜!全都把嘴給我閉上!」托馬斯怒視著他的兵,他感到自己剛才犯了一個錯誤——根本就不應該給眼前這些傢伙選擇的機會。他決定自己給他們選擇。
「我先說好消息,」他清了清嗓子,「先生們,你們今天的外語課程和qb訓練全部都取消了。」
「感謝上帝!感謝聖母瑪利亞!感謝耶基督!」有人歡呼。
外語課程絕對是所有訓練項目中受人痛恨的一種,超過了野外生存、地圖識別、急救和三十英里武裝洇渡——作為對比,受歡迎的訓練項目是射擊、爆破、刺殺和近戰格鬥——對於文盲佔絕大多數的僱傭兵而言,學習兩門外語簡直是種折磨。
而且哈林頓和奧康納也認為這項訓練毫無必要,然而秦朗就是要求公司的每個僱傭兵至少應該掌握兩門外語,而且態度異常堅決。
他是老闆,他的要求就是命令,所以僱傭兵們只能忍受折磨。
當然很多人都耍滑頭。因為美國的官方語言是英語,因此除了英語以外的所有語言都是外語,而這裡面卻包括許多僱傭兵的母語,於是這些人紛紛選擇自己的母語作為必須學習的兩門外語之一。
比如文四和張彪,他們選擇的兩門外語中就包括了漢語。
這樣一來,大多數人需要學習的外語只剩下一門——他們已經會說英語了。只有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和來自英國的移民,他們才必須同時學習兩門外語。
所以他們也是反感學習外語的僱傭兵。當聽到托馬斯宣佈今天的外語課程取消時,這些人立即歡呼起來。
但下一秒鐘,歡呼聲嘎然而止。
因為托馬斯接著宣佈到:「而我要告訴你們的那個壞消息是,今天上午,你們將要進行外語考試,下午,進行沙漠野外生存訓練。」
其實這是兩個壞消息,但沒有人向他指出這一點。
所有人都已經鬱悶得說不出話了。
除了托馬斯。「先生們,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