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他快發瘋了。
照他臉上的光線又熱又亮,折磨著他的眼睛,而且他也不能伸出手遮擋光線,兩副手銬將他的雙手牢固的鎖定了椅子上。而要轉頭避開光線也完全不可能,因為旁邊的洋人「官差」一直注意著他,並隨時糾正他的姿勢。
於是他只有繼續承受著這種折磨。
而使他的痛苦加強烈的是,王振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抓起來——他剛剛乘船抵達美國就被洛杉磯移民局送進了拘留所,被關押了十多天後又被警察帶到了現所處的審訊室——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觸犯了哪一條律法,竟然會受到如此的對待。
其實這是移民局經常做的事情,頒布《排華法案》以後前往美國的華人時常會被移民局直接送進拘留所,有些人甚至會被關押上一年甚至兩年。毫無疑問,王振就屬於不走運的那一類華人。
但有一點他十分清楚,申辯根本毫無用處,因為洋人根本聽不懂他說什麼。
王振只能責備自己。為什麼要聽信別人的謠言,以一百兩銀子作為代價,遠涉重洋到一個陌生的、語言不通的國家尋找發財的機會。雖然後悔與申辯一樣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但他總是考慮,如果當時他選擇留中國,現又會怎麼樣……
審訊室的門突然打開了,兩個人走進來。其中一個人伸手,關掉了桌子上的檯燈。
光線突然消失讓王振的眼睛變得很不舒服。他用了一些時間適應已黯淡下來的光線,同時他聽見兩個人用洋文進行著交談——從語氣上,他感覺是其中一個人責備另一個人。接著,受到責備的人喊了一句什麼,於是兩個洋人官差走上前,拿出鑰匙打開了手銬。
然後他們一起離開了審訊室。
這讓王振感到既迷惑又害怕,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審問?有可能。他被關押和被強迫坐一張被耀眼光芒直接照射的椅子上的這段時間,一直沒有人對他進行過盤問,甚至也沒有人與他說話。現看起來,這種情況有可能發生改變了。
然而這也是讓他害怕的事情。他見過朝廷的官府審問犯人的場面,洋人的官府大概也不會有多少區別。雖然表現得老實一點可以免於受刑,可是,他聽不懂洋人的話,洋人肯定也聽不懂中國話,那麼……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擔心純屬多餘。
「帶上你的東西,跟我走。」是廣東話。雖然水平非常拙劣,而且王振也不會說廣東話,但至少他還能聽懂。
他感到很意外,也很高興,既然對面的洋大人懂得中國話,他就可以為自己申辯了。「這位大人,小人——」
一個不耐煩的催促將他打斷了。「不要說話,帶上你的東西,跟我走。」
王振沒有行動,他已經完全陷入驚訝中了:他說的似乎有點像北京官話,然而又完全沒有京片子的那種味道……他突然意識到盤問他的其實並不是一個真正的洋人,而是一個中國人……不,應該是二鬼子。
絕對沒錯!過了一會兒,王振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雖然根本看不清楚他的相貌,但他無疑就是一個二鬼子。
一個讓人討厭的漢奸、走狗、敗類……
易水並不知道坐他面前的這個可憐兮兮的傢伙已經將他看成一個二鬼子,不過他還是很惱火。時間!他沒有時間浪費這裡。中午以前他必須返回聖迭戈。魔鬼島基地還等著「敏捷」號運送的補給呢!
「快點跟我走!」他再次催促到。
而這個時候,王振剛好想通第二個關鍵性問題:不管一個二鬼子多麼讓人討厭,現他也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對象,否則,他就要洋人的監牢裡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於是他換了一種討好的語氣。「這位大哥,能不能——」
錯誤!「你的廢話太多了,快點跟我走!」易水的不高興又增加了一點。「難道你已經喜歡上這個地方了?」
「沒有,沒有。」誰也不會喜歡監獄,因此王振迅速站起來,跑到房間的家落裡撿起一個小包袱——現他唯一的財產——並跟著易水走出了審訊室。
易水走得很快,王振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但他又常常會慢下來,警察局裡嘈雜的場面和隨處可見的洋人總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不過,只要有警察或者犯人將目光投向他,王振的腳步就會不
的加快。
只是這種狀況沒有持續多久,警察局並不大,沒過多久他們已經走出大門,站到一輛馬車前。
「上車。」易水以近乎命令的語氣說到,然後鑽進車廂。王振稍微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跟著鑽了進去。車伕走過來關上車門,接著馬車就出發了。
開始,車廂裡一直保持著沉默。但很快,王振問到:「這位大哥,我們要去哪裡?」他想知道,不過他的注意力迅速轉移到另一個地方。「你……你把辮子剪掉了!」
易水竟然沒有辮子!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驚訝嗎?去年的時候,有人把我綁一張椅子上,讓人給我剃了一個光頭。雖然開始很不習慣,不過後來就無所謂了。」易水漫不經心的回答到。「還有,我叫易水,你可以直接稱呼我的名字。」
「易兄弟,」考慮了幾秒鐘,他還是沒有直接稱呼易水的名字,王振認為應該與他多套一些近乎,「你就不怕……」
「這裡是美國,朝廷管不了我。」易水聳了聳肩,接著問到:「對了,你叫什麼?」
「下王振,江蘇鎮江人。」王振抱拳行了一個禮。其實他還想站起來,但馬車裡的空間卻不允許他這麼做。
「鎮江?不過你怎麼說北京話?」雖然極其不標準而且還帶著口音。
「我北京做了幾年買賣,後來虧了本,才想著到西洋來發財。」王振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到,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身份,還是因為他的失敗經歷。
但易水關心的卻是他的身份。「你是商人?」他高興的說,「這還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王振被他弄糊塗了。意外的驚喜,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只不過我們公司準備中國做生意,需要一個懂得與政府官員打交道、而且有經商經驗的代理人。雖然我很想承擔這個任務,不過,」易水笑了笑,「我沒有辮子,為了避免引起麻煩,只有另外找一個人。」
「所以就找到了我?」
「不,這純粹是偶然,或者說,我的運氣很好。你說出你的職業前,我也沒有想到竟然會警察局遇到一個商人。」實際上,瑞切爾決定從華人中挑選一個業務員時,她也完全沒有想到會找到一個商人。
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到:「所以,我才會說,這真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那你為什麼救我?」王振加糊塗了。他美國沒有熟人,誰也不會通知別人到監牢裡救他……
「我的老闆與加利福尼亞的州長有協議,被移民局和警察局扣押的中國人都會到我們公司工作。所以我今天來的目的,實際上只是將你領回公司而已。當然順便」——易水明顯的笑了笑——「我們也這些人中挑選我們需要的那個代理人。」
「你是說,就算我不是商人,你的……公司,還是會留下我?」會有這樣好的事情?如此容易的就獲得了一份工作,甚至還不用自己做點什麼?
但王振完全想錯了。
「如果你不是我們需要的代理人,公司會把你送到內華達的沙漠裡挖沙子。」易水說,「你會意識到,其實自己應該留中國。」
「啊?」
「不用感到驚訝。美國不歡迎中國人,所以你才會什麼事情也沒有做就被關進監獄。」他用一個長長的暫停強調問題的嚴重性,「而且你的運氣還不算太差,其他一些地方,有時候還會出現美國人殘殺中國人的事情。」
王振完全被嚇住了,「殺人?難道這裡沒有王法嗎?」
「法律?法律只保護美國人、尤其是美國的白人,你既不是白人,也不是美國人,難道還指望有法律會保護你?」易水嘲弄似的看著他,「而且美國幾年前就頒布了《排華法案》,以法律的形式保證了白人攻擊中國人的合法性。」
當然,他誇大了一些東西,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壞處,雖然王振依然還感到難以接受。「但是別人為什麼還告訴我,只要到了這裡就可以發財?」
「很簡單,你的問題只有一個答案:你上當了。」
沉默了一會兒,王振突然爆發出一陣怒火。「如果讓我找到那個天殺的騙子,我一定扒了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