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蘇州亂了
「來,來,來,都主動把東西拿出來了啊,拿出來好量稅啊。誰要是窩藏,那可就是造反啊!」蘇州城門外,一個稅官此時正在向要從城門通過的人群吆喝著。看他那模樣,顯然已然幹這事幹了很長時間。
此時無論是從城外往城裡走的人,還是城裡往城外走的人,都是沒有辦法的亮出了自己攜帶的東西。
「哼,這個黃鼠狼,真真是恨死我了,不若我現在就上去把他宰了。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這個挨千刀的傢伙。」
「老三,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這就幾天的功夫了,等過了這幾天,葛大爺就會領著俺們把這黃鼠狼給辦了。你怎麼這麼個性子,若是你現下去,可是要壞了葛大爺的大事的。」
「俺就是實在看不下去了,這個黃鼠狼,五哥你也知道,去年吳老三家的媳婦可是讓他給糟蹋的懸樑自盡的。這個傢伙,我一看到他就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
「就這麼幾天了,你都忍不住,那麼長時間都忍下來了,這又是何必。行了行了,老三,你先上後邊去,等俺們交完稅,過去就完事了,反正下次俺們在進城的時候就不用這般費勁了。」
排隊過城門的隊伍中,靠著後邊的幾個漢子此時卻是在小聲的說著什麼,若是那在城門口收稅的稅官聽了他們的言論,那怕是要晚上睡不著覺了。
李三才麾下的一干人等,醞釀了這麼長時間,總算把那葛大爺給忽悠上鉤了。還別說,這人的組織能力還真是不一般,這倒是讓出面忽悠這葛大爺的人暗中為之一震,他倒是沒有想到,這葛大爺還真是個人物,他這一出面,蘇州城裡的織匠們還真是有響應的,竟然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忽悠了很大一部分人。
其實這也不能全算在這葛大爺葛賢身上。打從萬曆二十四年開始,宮裡派出來的太監就開始在這蘇州城裡搜刮了。且這些太監手下的爪牙,不單把目光盯向了那些大戶,便是連尋常百姓都是不放過。派到這蘇州城的是原來的蘇杭提監織造的太監孫隆,他來到這裡後,自然是用了一些他所謂的親信的,其中這在各處城門設卡的便是被老百姓罵做黃鼠狼的黃建節。城門設卡,這就是在跟所有人要錢了。偏偏這些稅吏,平素就是一些五馬六混,好吃懶做的閒漢,現下他們可算是找到適合他們幹的事情了。這不但有事做,且還趾高氣昂,便是城裡頭各處大戶人家要出城都是要經過他們的盤問的。這在以往那可是不敢想像的。有這樣的活,又有誰會不樂意做呢。
結果這一做下來,便鬧起了民怨。一隻雞,一條手巾都要收稅,你說誰能受的了這個。也因此,蘇州百姓們暗地裡也是給這黃建節起了個諢號,便是這黃鼠狼了。
動了人的財帛,那便是生死仇敵,這一點,無論對有錢人,還是對窮人,都是如此。當然,在這一點上,魏剛和眾人的觀點也是一致的。他在遼鎮眾人當中始終貫徹一點的便是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若是違反,那就要有相應的律法來懲罰。
這樣的情況下,又有幾個人會喜歡這黃鼠狼,自然是恨的牙根都癢癢了。這剛才排隊過城門中的老三,自然這蘇州城裡的老人了,所以才會有如此反應。待到他們出了城門,沒有走多遠的時候,這老三便罵了起來。
「小點聲,老三,你就不怕那些人聽到。且不可因小失大。這要是洩露了秘密,咱們可是壞了葛大爺的大事了。葛大爺科斯叮囑了俺們好多次了。」
「行了行了,俺知道了,哼,這個黃鼠狼,先讓他蹦躂幾日,等到了時候,俺就拿著殺豬刀宰了他。」
一行人急匆匆的從城門出來後,便向那城外的玄妙觀中奔去。玄妙觀離著那蘇州城也是不遠,要說起來,離著那寒山寺倒是挺近的。他們幾個走的急,卻是沒有注意到身後,已然跟了一個人了。不過那人顯然是比較注意,並沒有讓前邊這幾個走的人看到他。
等前邊這老三他們進了玄妙觀後,跟著他們的這人也是到了那觀口。他向那觀裡看了幾眼後,便又反身往蘇州城中折了回去。若是有人注意他的行蹤,定會發現,他回到蘇州城中後,便進了南街的一處商舖後的院子裡。
此時,城外玄妙觀裡,那被眾人稱為葛大爺的葛賢,卻是在一處屋子裡和眾人商議著什麼。
「老三,器械可都是運來了,沒出什麼事情吧。」
「葛大爺,您放心,俺老三辦事,肯定不會出漏子的。」
「得了吧,老三,這一路上要不是俺們攔著你,你大概早就和那黃鼠狼幹起來了。就你那脾氣,哎,我都說你什麼好。」
「可是俺不還是忍住了嗎,葛大爺你放心,俺這心裡有數,俺就是來的時候看不慣那些給黃鼠狼辦事的狗腿子,罵了幾句。」
「嗯,老三啊,你這可要不得,須知做大事可要沉得住氣,你這哪行啊。的虧我讓老五跟著你。好在現下還算不錯,沒出亂子。那這樣咱們可就把這日子給定了,就六月初五,你們幾個這兩日裡可是要抓緊時日鼓動大家。不過我估計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大傢伙這些年來可是受這些宮裡來的稅監們的氣受的夠多了,應該是一點就著的。哎,有個事我可跟你們說好了,咱們這次可只是針對那些礦監和稅監啊,可不能趁著這時候欺負好人,也不能動了那些士紳人家的產業,更不能對上官府的衙門,咱們啊,只是對這些稅監,可是記住了。」
「知道了,葛大爺。這你都說了多少遍了,俺們還能不知道。不過俺倒是想不明白,為何不就這這股勁連著那官府一併收拾了,***,便是那些大戶人家,又有幾個不是喝著俺們織工的血發財的。這今年又趕上年頭不好,這雨水也是多,生絲本來就不夠用的,這下子就更不夠用了。沒了生絲,那些機戶和商戶又怎麼會養著俺們這些閒人。趕上好人家了,興許還會看在老夥計的份上留一下,其他人,哼,還不是照樣要把俺們這些力巴給辭了。生意好的時候,卻不知道給俺們漲銀錢,這到了生意差了,就從俺們身上找齊,哼,這樣的人不該一塊給收拾了嗎?」
「老三,你讓我怎麼說你好,你這就是有些犯渾了。俺們可是說好了,這次只是對著這稅監,你怎麼又想起這些來。俺知道你那東家不待見你,可是你也不能接著這次機會公報私仇啊。俺們這可是再提整個蘇州的織工弟兄們出氣,若是接著這個口子亂搞,那俺們可就算是真的造反了。那些士紳若是和那些太監們連在一起,那俺們可是對付不了的。」
老三剛一說完,他身旁就有一個人跟著說起他來,不過卻不是那老五,而是跟在這葛大爺身邊的一個人,看這樣子平素也是認識這老三的。
「行了行了,老三這人我知道,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也就是發發牢騷,俺也知道你們這些織工辛苦,要不俺平素也不會給你們藥酒了。不過現下俺們要把這目標弄明白了,可不能亂了方寸。老三啊,這兩天我看你還是在觀中修正那些兵刃吧,畢竟俺們這些人中,就你還會點打鐵手藝。那些活,就讓其他人去幹吧。」跟著打圓場的自然是這葛賢葛大爺了。他見這老三脾氣這樣,自然是不敢再把他放出去了,於是臨時便想到了讓這傢伙在道觀裡修兵刃,既能穩住他,還讓他有事做。
六月初五這天一早上,玄妙觀裡就已經匯聚起了兩千多人了。玄妙觀已然太小,裝不下這些人。大傢伙已然到了這道觀的大門口一處空地上。被大家成為葛大爺的葛賢此時卻是站在門口臨時搭建起的一個檯子上,手裡扇著芭蕉扇,一身道袍,到是有些那戲文中三**事諸葛亮的風采。
「諸位,吾等今日聚集在一起,便是要替蘇州城的織工們討回一個公道。那些收稅的人,什麼都要收稅,讓吾等已然沒有了活路,既然如此,那吾等何不與他們拚上一拚。若是成了,還能救上這一方百姓,便是死了,那也能讓朝廷看到吾等之決心。」
「對,葛大師說的對,俺們就是拼了一身剮,也要救此一方百姓!」
「對,不殺棍,不逐孫不休!」
葛賢剛一說完,他身旁就有幾個人跟著喊起了口號,這算是在跟著鼓動了。若是有細心人仔細琢磨一下這口號,卻是能看出這些力巴竟然在如此激動下還能有一個清醒的目標,這已然是不簡單的事情了。這口號可是只針對收稅的太監,至於這邊的官府還有那些商戶機戶,卻是不包括在內的。
「對,俺們這次可是只對那些可惡的稅監的,大傢伙可是莫要錯打了一個好人,錯殺了一個好人,更是不要拿那些良善人家的銀錢。俺們都是有良心的,大傢伙行事之時想著自己的良心便是!」那兩個人鼓動完,果然就有人跟著解釋起來。
至於下邊這些匯聚起來的織工,雖然有的頭腦清醒,但是大部分腦袋還是比較迷糊的。他們只是覺得大傢伙人多,湊在一起去砸了那收稅的所在,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所謂法不責眾,便是如此了。至於上邊有人喊不拿好人家的銀錢,不殺好人,他們自然也是認為這是對的。更有迷糊的,還以為這裡要開什麼粥棚了,一早上看人往這邊聚,便也跟著聚了過來。等到了這裡後,才弄明白鬧了半天這些人是要去砸那些收稅的關卡的。不過既然來了,又是砸那平素害人的關卡,那就跟著一起去了,反正現下也是沒了活計,說不準倒是能趁著這個機會弄點什麼好處。
見到忽悠眾人忽悠的差不多了,葛賢和身邊的幾個人遞了一下眼色,然後便揮了一下手中的芭蕉扇,這便是出發的命令了。於是下邊早有人扯起了幾面大旗,然後領著眾人向蘇州城中各處關卡奔去。跟在前邊的自然是知道怎麼回事的。跟在中間的便是隱約知道一點,但是主要目的卻是清楚的。跟在後邊的就不好說了。此時那日跟在那老三等人身後的那個人,赫然就在這其中一支隊伍的身後。
此時的蘇州城中,靠北街路邊的一處二層小樓中,有兩個人卻正是在那裡閒坐著。他們這屋子是個單間,因為靠著大街,所以是能把窗戶打開,看到這街頭街尾的情況的。
「林老闆,算算該是時候了,他們砸完那北門,應該從這下邊經過了。」
「嗯,看看吧,看看他們能鬧到什麼程度。嗯,對了,咱們的人都是混進去了?」
「回老闆,都混進去了,不過卻不是主要領頭的,據阿生說,那些領頭的他以往好像在哪裡見過,他那一支昨日他就看到你領頭的了,好像是常州那邊的人。不過具體的這人是幹什麼的,阿生就記不得了。」
「哦,竟有此事。那阿生以往在常州那邊又是幹什麼的。」
「阿生和小的一樣,都是在那邊的漕河上混飯吃的。天知道阿生什麼時候見過這人。哎,老闆,他們來了。」
坐在這包間裡的自然是林昌吉,柳二郎卻是不能來的。上海縣那邊很多事情倒是要他親自打理。林昌吉這半年來也是發展了不少手下的人,方法實在是簡單,這邊和大明各處一樣,都是不缺窮苦百姓。只要銀錢到了,讓他幫著你辦事,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了。城市中生活的人,已然不似鄉村那裡那般樸實。當然,這些人自然是不知道這老闆為何要做這些的,他們也是精明,知道很多事情不該知道的不知道,不該問的不問。只要銀錢到了,那便一切都行了。
那夥計指向了遠處,林昌吉順著他指的放向,果然看到黑壓壓的一干人等已然來到了城裡,從遠處就能聽到他們鼓噪的聲音,不過林昌吉還是比較驚奇的,這些亂民果然是只對那些稅監出手,而沒有對這大街兩邊的店舖出手。這個時候林昌吉忽然想起了自家老爺曾經說的一句玩笑,便是有組織,無紀律了。用到這裡,卻是要改一下子了,應該叫有組織,有紀律了。林昌吉想到這裡,到真是對這背後的人佩服起來,看來這人對這些給機戶們干體力活的力巴掌控的還真好,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人群順著大街洶湧的奔另一處稅卡而去,還真是沒有騷擾兩邊的店舖,林昌吉就坐在那二樓上,開著窗戶,看著這些人從他眼皮子底下經過。
「老闆,你看,那個穿著一身灰衣服的,便是阿生了。哎,阿生已經跑到那隊伍的前頭了。看來阿生該是沒有白混了。」
「嗯,行了,這光景咱們也看完了,我還以為會有什麼新戲碼呢,看來這些人倒是和我預想的有些不一樣了。你趕緊下去,保持好和各處兄弟們的聯絡。到時候該做什麼,我自會通知你們。」
「是,小的這就去。」
就在這個時候,那曾被眾人叫做黃鼠狼的黃建節,已然在那稅卡上被眾人給打死了。這一打死這黃鼠狼,原本是跟著看熱鬧的人也是加入到這鬧事的人當中。因為他們看到,打死這稅監的爪牙,竟然是沒有人管了。
太監孫隆此時正在自己的衙門裡遛鳥,平素他就是這麼過的,下邊有一干人等替他辦事,他現下倒是活的個自在。只要把皇上交割他的差事辦好了,那就什麼都沒事了。
「乾爹,不好了,乾爹,亂民來了,亂民來了,亂民包圍了咱們的院子了。」一個他手下的爪牙此時慌慌張張的從前邊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喊。
「慌什麼,怎麼這般不堪,有什麼事,先說出來,這都怎麼了,跟了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怎麼就這麼沒有根底了。到底怎麼回事,好好說。」孫隆顯然是不高興了,這打擾了他遛鳥的雅興,他自然是要斥責一番了。
「乾爹,今早黃大人在稅卡那邊被一夥亂民打死了,他們接著就聚集起更多的人,四處打砸這稅卡。那些賤民看到沒有人管他們,便也跟著他們鬧起事來,現下他們已經奔著咱們的院子過來了,小的是想跟乾爹說,還是趕緊逃吧,別讓那些賤民給佔到便宜了。」
「哼,我當多大點事,嗯,蘇州知府沒有動靜嗎。」
「就是了,乾爹,蘇州知府壓根就沒有什麼動靜。哦,不對,也是有,就是把咱們的人抓了起來。」
「哼,還算他們有數,嗯,就是抓了咱們的人,那些亂民他們沒有處理?」
「沒有,要不那些賤民也不會越鬧越大啊。乾爹,趕緊走吧,再不走,怕是就要遲了。」
「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卻原來是這些人合著伙來干的,哼,先看看,先看看再說,雜家還不是那麼容易就被嚇倒的。若是雜家出了事,我看這蘇州知府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乾爹,咱還是別較這個真了,犯不上,乾爹您先避一避吧,躲過了這風頭,回頭再說。」
「小五,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讓你告訴乾爹的嗎。乾爹,你怎麼還不走,那些亂民已經把咱們門口堵上了,現下孩兒們正在抗著呢,怕是頂不住多長時間了,乾爹,您還是趕緊走吧,對,從後院牆翻過去,翻過去便是了。」
孫隆正跟人說著,卻不想前院又闖進來一個他的爪牙。這一說之後,他可是有點心虛了。這個時候,就聽到前院已然有人高喊了起來。孫隆這才覺得,該是逃走了,這個強是逞不的的。
好在他平素養了許多爪牙,他可要比在濟南那邊辦差的同行幸運的多,這些亂民沒有堵到他的後院,所以當他在自己那些乾兒子的幫助下,從後院牆翻過來的時候,竟是沒有遇到什麼亂民。
逃出了這院子,他知道這蘇州城他是呆不住了,現下最為緊要的,是要逃出這蘇州,至於出了蘇州往哪去,他倒是有了一個方向,那便是杭州了。最起碼,那邊他還有熟悉的人。
不過他卻是不知道,離著他後院不遠的一處二層小樓裡,有個人卻正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次不對這孫太監下手了?頭?」
「嗯,先放他一馬吧,凡事都要留一絲餘地,若是弄得像濟南那邊,怕是咱們這目的就不好達到了。咱們家老爺也是跟這蘇州左近的縉紳們通了氣,這次就是為了讓宮裡頭知道,這邊可不是北邊,是不好擺弄的。哎,行了,就這樣吧。鬧上一下子,宮裡頭總會有所收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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