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面黃肌瘦的，你奶水又不足，還是好好補補！」這天他臨出門，又這樣吩咐道。
下午回來時，吳一凡臉上的歡笑不見了，他窩了一肚子的火：魏奐發了！他後悔不得了，要是能和他一同出去，現在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樣子！
魏奐的榜樣一豎立，廠裡的人都鬧翻了天天，個個都議論著下海下海！掙大錢！再也沒有誰能安心的工作！
後悔沒用！難受的要命也沒用！吳一凡心一橫，也不跟菲菲商量，就直接去找廠長。
瘦瘦的廠長很有耐心地聽他把話說完，又擺弄著手中的筆，說：「不是所有人下海都有好日子過的！不會水的人下去連個屍首也撈不上來！再說你是廠裡的骨幹，進廠雖說才一年多，可也是我們廠裡的骨幹，工廠離不開你！」
真是個笑話！你離不開我，行啊！給我漲工資，我會跑嗎？可你會嗎？不會！那我不只有奔著錢跑去了？
我是骨幹？要我奉獻了，什麼帽子都扣上了！
是骨幹！我是他媽的只剩下了皮包骨了！
一路上，吳一凡心裡很苦地罵著，他終於下了決心，他再也不能這樣繼續呆下去，他不能這樣毫無天日沒有任何希望地呆下去！
楊虎行！魏奐行！憑啥他就不行呢？憑啥菲菲買條魚還要他再三地催促？
不都是錢嗎？
這樣的日子再也不能過！與其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還不如破釜沉舟地來他一下！說不定會給自己闖出一條路來。
想著，想著，就到了家門口。
這時天邊的晚霞把天空燒的很美，吳一凡又悟道：「天空本身都是一樣，就像每個人的人生本質上沒有什麼差別。但天空的雲彩決定了你人生的質量：烏雲滿天，說明你人生一塌糊塗；晚霞燒起來，則是你成功的象徵！你看它多美啊！我吳一凡也應該有這樣燦爛絢麗的人生！」
他推開門，心情好極了。他嘴角上揚，好像根本瞧不起那些縮手縮腳的人：王老六，算了吧，還為那十幾塊錢的獎金拚命嗎？王交付，你也只有交付的本錢，你就在這裡終老吧！還有你，孫蘭，你算是有思想的，也算是有膽量的，你敢拍著桌子跟廠長對著幹，但你敢挑戰自己的命運嗎？還有……你們，都是對現狀痛心疾首，指點江山，激昂文字，可是那些有什麼用？要有魄力，要敢於付諸實踐！你們敢嗎？
你們不敢！所以你們只有羨慕我的份了！
吳一凡笑得很開心，好像他已經成功了一般。
他大叫著：「菲菲！」
屋裡亂的很，裡面孩子哭得正凶！真是，你菲菲在幹什麼，連孩子都不問！他微微皺起了眉。
隨著他的叫聲，一個女人臉上帶著鍋底灰鑽了出來，衝他一笑，又進去忙。吳一凡跟著進去，嘴裡說了：「小霞在哭，你也……你在幹什麼……」
不用回答，他馬上知道菲菲在忙什麼了。這時她已經端來了魚湯，小心翼翼地餵著孩子，她眼裡滿是慈愛，嘴裡不停地說：「準是餓壞了吧，多吃點，乖！」
吳一凡就倚在旁邊看著她們，想著自己像隻鳥兒，終於打開了籠牢，自由之身馬上就可以在藍天上翱翔了。
「我決定了，下海！」吳一凡終於說了。
「什麼？」菲菲停止了喂孩子的動作，仰望著他，「那不成，你沒有經驗，萬一……」
「什麼萬一！」吳一凡氣的不過來，叫道，「不就是你嗎，不然我不也和魏奐一樣了！你看看我現在！」
「現在不也挺好嗎？」菲菲說。
這在他意料中的，他沒有了好臉色，心情又糟糕起來，就鑽進廚房想吃些東西，好滅了這樣的壞心情。
他進了廚房——心情卻更糟！這是什麼廚房！這是屋外走廊用塑料圍成的空間。但卻很香！是鯽魚的香味！吳一凡也禁不住用鼻子到處嗅嗅。不過，他馬上停止了，他無意中看到了盆裡還養著幾條半斤重的鯽魚，那些傢伙正被他驚得慌忙亂竄。
吳一凡心裡很不痛快：菲菲啊，你真是的，用錢也不知道心疼！那些錢我還想著去上海的本錢，這下，哎！
他一股怒火砰地上來，不是她阻攔，現在至於這樣嗎？
他衝了出去，對著正給孩子餵奶的菲菲，壓低了聲音問：「買那麼多鯽魚乾什麼？要花多少錢啊！」
菲菲卻笑了：「買一條要兩塊錢，一起買就便宜了我不少呢。看，你老婆會過日子吧！」
吳一凡卻再也不能輕描淡寫，他終於無法克制，叫道：「一次用了十幾塊，你叫全家明天都喝西北風啊！」
「明明省了不少，怎麼還怪我！」菲菲覺得很委屈。
「只有十幾塊錢了，你不知道嗎？」吳一凡喊道，那十幾塊錢是他們的全部。
「今天不是發工資嗎？再過兩天我也發工資了，怕什麼？」菲菲很不高興，繼續喂孩子。
吳一凡像火山般爆發：「發工資，發個屁！那樣死廠一個，有個鳥錢！」他一把奪過孩子，孩子被驚嚇的哇哇大哭。菲菲嚇得蒼白了臉，忙叫著：「你發什麼神經，把孩子還給我！」
吳一凡笑道：「這孩子也養得起嗎？沒有錢她怎麼活！你爸爸無用，你幹嘛要到我們家！」說著就要把孩子往地上砸去。可憐的菲菲一個側身向一凡腳下倒去，總算接住孩子，自己卻一頭栽在椅子上。頓時額角流出些血來。
吳一凡怔怔地，像是傻了一樣。等菲菲重新站起來，狠狠地瞪著他，他才如夢初醒，忙奪門逃去。
清冷的風吹拂著他的面頰，他開始後悔了。他怎麼可以對她吼叫？不是發誓一輩子要對她好嗎？難道就是這樣對她好嗎？可是他又覺得心裡很難受，像是堵上了什麼東西。
那是什麼？是它讓我淪落的嗎？我是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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