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剛過,太陽高懸空中,熱浪撲面而來。
但是徐安此時冷汗淋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坐在那石台之上的奉先一言不發,倒是四周的幾個孩子躁動不已,手中充當木棍的樹枝來回舞動,甚是嚇人。
還是徐安身旁的木子承受不住這個壓力,打破了沉默,聲音有些哽咽。
「奉,奉先哥,人我帶來了」
奉先沒有搭腔,對立了功的木子不屑一顧。
徐安也沒有搭腔,此時奉先帶給徐安的壓力,遠超過自己對於木子欺騙的憤怒。
第一個吭聲的反倒是站在徐安正後方的一個少年,手中的樹枝對著二人來回比劃,似乎是在考慮從哪下手,聽到木子的哽咽聲,嘿嘿笑道:「就這點膽識,當初也敢來加入我們?嘿嘿,這次表現的不錯,既然人帶到了就沒你什麼事了,趕緊滾吧!」
聞聲木子頓時鬆了口氣,瞥了一眼奉先,轉身便要走。
只不過這次木子似乎是溜不掉了,奉先從高台蹦下,帶著一絲壞笑,開口說道:「我准你走了麼?木子,既然你對我們那麼不服氣,走這麼早幹什麼!」
話音剛落,之前搭腔的少年立刻一腳將準備離開的木子踹到在地,木子表情錯愕,坐在地上不敢起身。
看到奉先注意力暫時轉移到木子身上,徐安立刻感覺鬆了口氣,在心中感歎,這都什麼人吶!一群還未成年的小孩,氣勢怎麼比起那些混社會的大人還要兇猛!
「我當初並沒逼你加入我們,是你自己非要加入我們的對吧?可你既然加入我們,也跟著我也有段日子了,我一直就沒明白,到底你從哪借來的膽子,居然敢出賣我們!」奉先已經來到兩人面前,沒有理會徐安,只是對坐在地上的木子說道。
木子眼淚已經開始在眼眶裡打轉,然後終於哭出聲來,「奉先哥,我,我真不是,不是故意的啊!我,我只是怕,怕出人命」
奉先一身盛氣凌人的氣勢突然一降,露出一絲詭笑,語氣緩和,「別哭,你看,我不是說了,只要你給徐安帶來,我就原諒你麼,別怕,你看,你做的多好。現在只要你再打斷徐安一條腿,我仍然承認你是我們一員,你看如何?」
雖然奉先此時溫和無比,可木子驚恐之態,反而更甚。
聽到奉先的話,徐安倒是明白木子為什麼要欺騙自己了,可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擺脫這該死的困境。
這群小孩都是瘋子,當初自己就差點死在這群小孩的手裡,更何況如今,自己已經徹底將奉先激怒。
就算自己曾經是個好學生,不打架不混黑的,可好歹自己也是活了十八年的成年人,怎麼能被這一群小孩亂了陣腳,給自己鼓了鼓氣,打斷了奉先與木子這算不上和諧的談話。
「奉先,長壽村世代安詳,一向與人無爭。你這麼做,不怕長輩們寒心麼?」
奉先聞言笑意更濃,不在理睬還倒在地上的木子,「呵呵,我倒是忘了咱們的正主了。徐安,你真的很厲害,多長時間了,已經多長時間沒有見過敢當著我面欺負薔薇的人了!」
徐安更是詫異,欺負?這話從何說起啊。
奉先抬頭看了看太陽,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我自幼就體弱多病,全村人都無能為力。那時候,村裡小孩嫌棄我,沒一個人願意理睬一個病秧子,更別說陪我玩耍了,但只有薔薇不嫌棄我,只有她一個人肯陪我說話陪我玩耍。」
「直到我七歲那年,先生來了。而先生的到來始終都是長壽最大的喜事,先生畢竟留在長壽的日子有限,哪裡有空顧得上管我這麼一個不死不活的病秧子,若不是薔薇為了讓先生給我治病,情願放棄那可隨意出入萬壽林的法寶避獸箭,先生哪裡會記得那個自己曾經賜過姓名的小孩。」
「所以從我病好後就發誓,將來自己要保護薔薇,就想薔薇保護我一樣!可你知道麼,六年前,村內外出趕集,薔薇的父母被外面花花世界吸引,拋棄薔薇不辭而別。薔薇心裡的苦,誰又知道!你們這群混蛋,只知道嫌棄薔薇是個棄兒,嫌棄她的父母拋棄了長壽,可這關薔薇什麼事!!」
「第二年我便央求父親帶我外出趕集,哪怕知道自己會錯過這年先生來長壽的開壇講道。我也要幫薔薇找到她的父母!」
「雖然在外趕集的三個月裡,我沒能找到薔薇父母,但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麼狗屁的與世無爭,什麼狗屁的心存慈善!都是放屁,只有強大起來,別人才會畏懼,只有強大,別人才不會欺負你,只有強大起來,才會有自己說話的權利。你看,現在,我吃好的穿好的,有我在,又有誰還敢欺負薔薇?
「為什麼會這樣,就因為我現在很強!我是長壽未來的希望!」
奉先越說越激動,雙手緊握,整個人都顫抖不已。
徐安心中更是吃驚,他根本沒想到,薔薇竟然還有這種身世,雖然自己奇怪過為什麼薔薇父母都不回家,可真沒想到薔薇竟然還是棄子。
怪不得,薔薇每次聽到那些童話故事,總是嚮往不已,怪不得薔薇每天晚上都愛纏著自己聊天,怪不得,薔薇總是把自己當成親弟弟一樣照顧。
徐安已經完全忘記自己身處險境,心中所想,儘是自己來到長壽之後,薔薇的點點滴滴。
身邊一個小孩見徐安此時竟在出神,一腳踢在徐安膝蓋處,猛然吃痛,徐安半跪在地上,震起一絲灰塵。
木子更是嚇得只顧抱頭哽咽,躺在地上如同一灘爛泥。
奉先吐了一口-口水,宣佈了徐安的處決結果。
「大伙動手注意著點兒,這個廢人不經打,用樹枝抽就行了!」
徐安半跪在地上,面對四周不懷好意的少年,沒有害怕,只是抬起頭,看著奉先,緊咬牙關,努力不讓自己喊出一聲。
樹枝抽在身上,啪啪作響,生疼不已,誰都沒明白徐安到底在堅持什麼,只是這沉默明顯也阻止不了挨打的命運。
但這讓奉先十分不舒服,沒有絲毫報仇的快感,終究沒有忍住,幾步跨過,一拳打在苦苦堅持的徐安臉上,本就快堅持不住的徐安順勢倒在地上,就算只是這隨意的一拳,徐安就再無法忍受,吐了口血水,但很快,徐安依舊全然不顧混身的傷痛,抬起頭,始終盯著奉先,眼神倔強。
奉先手一揮,周圍少年已經停止毆打,大家好像早就習以為常,一聲不吭,只等待奉先一人的指示。
奉先半蹲在徐安面前,抓住徐安的衣領,單手便把無力起身的徐安撈了起來,冷聲說道:「怎麼,還不服?不過沒關係,只要你跪著認個錯,然後搬出薔薇家,發誓見到薔薇就繞道走,我還是願意放過你,對你既往不咎,如何?」
徐安強忍身上的疼痛,臉上閃一絲戲謔,吸著冷氣,小聲哼唧,就是不肯表態。
奉先見狀大怒,猛的舉起拳頭,作勢要打。
全然不理睬奉先高舉的拳頭,徐安突然自顧的說了起來,「你才是最沒有安全感的孩子,還要妄想保護其他人麼?」
拳頭沒有落下,像是在給徐安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莽夫,你怎麼懂照顧別人?你以為讓大家害怕薔薇,遠離薔薇,薔薇就會真的幸福麼?薔薇需要朋友,薔薇需要照顧,薔薇需要大家發自內心的愛護,你這樣強制大家的意願,帶給薔薇的,只會是傷害!」
「你的強大,你的跋扈,你的刻意保護,反而深深的傷害了她,雖然我以前並不知道薔薇的身世,但是既然現在我知道了,我便更加不會離開薔薇。」
「我是孤兒,薔薇也是孤兒;我曾被父母遺棄,薔薇也同樣如此。這種孤獨深重如溺入海底,無法呼吸,幸福安穩的你們,又哪裡會懂!」
徐安的倔強,已經徹底激怒了奉先,失去了理智的奉先高舉拳頭,似乎不準備再留一絲餘地。
「徐安~~」
關鍵時刻,薔薇與鍾凌旭還是及時趕到了,遠遠站著的薔薇,明顯已經聽到了徐安的話,淚眼婆娑,不知自己是在笑還是在哭。
薔薇突然回想起,在很久以前,那個暖洋洋的白天,那條大河邊,那個舉止怪異的小孩就那麼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一絲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傻乎乎的站在一隻老虎面前一動不動,瑟瑟發抖。自己就是忍不住選擇了救他,真的是為了行善嗎?薔薇不知道,但是現在薔薇知道了。
感覺有時就是那麼奇妙,懵懂間,不知不覺中,便會喜歡上某個人。有時,喜歡一個人就在那見面的一瞬間,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件事情,一句話,甚至一個微笑……
薔薇哭出聲來,跑了過去,一把推開奉先,將徐安攬入懷中,不知該說些什麼,「徐安」
徐安看到薔薇,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下來,整個人都放佛散架了一般,倒在薔薇懷中,努力的想擦去薔薇臉上的淚痕,可是生疼的手臂還是迫使徐安放棄這個念頭,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輕聲道:「不哭,我們要幸福,給我們的親人看。」
薔薇失聲痛哭,點了點頭。
看著薔薇梨花帶雨的臉龐,徐安在心中默想,既然他們不會保護你,那就讓我來吧
鍾凌旭大步的走向薔薇,根本不理睬四周的少年,對還在埋頭痛哭的薔薇說道:「把他交給我吧,我帶他去包紮一下。」
薔薇抬起頭,將目光鎖定在奉先身上,說道:「奉先,你真的,太過分了,我不會原諒你的!」
只是這一句話,不同於以往,奉先滿臉錯愕。
薔薇話語間的陌生,像一根剛剛磨過的針,狠狠的紮在奉先的心臟上,奉先保持著半蹲姿,按住胸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睜睜的看著徐安被鍾夫子薔薇二人帶走。
心臟,一陣陣的在抽搐,已經無法用疼來形容。
沒人注意到,木欄之外,樹林之中,還有一個身影,將這一切收入眼底,待到整場鬧劇閉幕,歎了口氣,搖頭離去。
難道,就連這世外桃源,也沾染了世俗的醜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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