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所長四人迷迷糊糊醒來後,一下被眼前的情形給懵住了。卻見官威十足的三女兩男已經站在面前,一個個臉色非常不好看。至少,吳誠信和孫有為認得徐市長,而張啟德和小李則認得伍書記和趙縣長。這麼大的領導突然大駕光臨,可不是開玩笑的。
懷疑是在夢中的他們仍然趕緊站了起來,一致性聾拉著腦袋,比小學生被班主任教訓還要更甚。更加清醒一點後,張所長他們的餘光則悄悄瞥向了腦袋仍然高昂、臉上甚是平靜的陳國斌。四人的心裡頓時塌實了一點,有陳科長在,他們起碼還有個主心骨,也不容易直接成為出頭鳥。
先前,徐書雁只叫上了縣委書記伍克定、縣長趙雅琴、市政府的一名副秘書長和董婉凝等幾人,跟著一起下車走了過來,其餘人則被要求留在車上。
徐書雁一言不發,嚴厲的目光一一掃過前面五人的臉上,除了陳國斌,沒一個人敢正面迎接她的目光。
陳國斌主動開口打破了沉寂,不卑不亢地匯報:「徐市長,我們五個人正在調查321縣道的實際情況,中途臨時休整了一下。」
徐書雁不置可否,目光卻落在了挺著啤酒肚、讓她特別厭惡的張啟德臉上,冷冷地問:「你是哪個單位的?」對市交通局計劃基建科大辦公室裡的那兩個男人,徐書雁倒是還有印象。
「我……」張啟德吞吞吐吐,緊張萬分。
「徐市長,這次調查任務是我帶頭的。」陳國斌淡淡強調道:「整個過程由我負全責!」
趙雅琴很是惱火,對那傢伙不懂退讓的牛脾氣非常無語,同時也不禁為他操心。哼,也不看看環境,還這麼嘴硬,以為是在家裡啊?
「是嗎?」徐書雁不鹹不淡,目光又落在了陳國斌的臉上,「你們這次調查的目的是什麼?」
「瞭解路況。」
「感覺怎麼樣?」
陳國斌平靜地回:「應該養護一下了。」
「養護?」徐書雁壓住怒氣,回頭伸手指去,「你認為這條路還能繼續使用多少年?」
陳國斌不置可否:「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三年了。」
徐書雁偏頭又望著站在她左邊的趙雅琴,一臉嚴肅地發問:「趙縣長,對這樣一條就在眼皮底下、與四個貧困鄉鎮休戚相關的破爛不堪的路,你就一直看不到?新坪公路五十多公里的升級你有那麼大的熱情,而這條才二十幾公里的四級路,每公里造價不過二級路的110,你就如此完全忽略了?」
趙雅琴心裡沸騰著,她感到很委屈,偏偏又爭辯不了,誰讓她是縣長,正好這裡又是燈下黑,她先前並沒有認真關注過。趙雅琴一時無言以對。
陳國斌看在眼裡恨鐵不成鋼,再次接過認真解釋道:「徐市長,這條路沒能修好,從市裡到縣裡,到鄉鎮,都有一定責任,修一條路也不是喊口號就能修起來的。像類似的路,在坪江還有四條,每條路的改造都很迫切,但建設資金卻又非常有限,並且還有更重要、更緊迫的事情要做。我個人認為,現在還不到改造這些偏遠路線的時機,為了全局,該忍的還得忍。」
「全局?」徐書雁冷笑一聲,語氣十分尖銳:「陳科長,你那麼熱情地支持星香高速幾個億的宏偉計劃,卻對幾百萬的鄉村公路拿這種借口來推卸責任?你心裡到底還有沒有一點為人民服務的底線?」
幾個人的心馬上懸了起來。
陳國斌仍甚平靜的繼續解釋:「星香高速是香陰自發興起的,它有這樣的經濟實力,又有這樣的魄力,我個人表示欣賞,這與我的規劃工作並不衝突。至於投入多大的問題,這超出了我的職責範圍,我沒有權利增加哪怕幾萬塊的投入。而在還有大量更需要投入的地方時,抽出幾百萬來改造鄉村公路,未必合適。相對於急需解決的大量項目來說,幾百萬並不是一個可以輕鬆抽出的數目,坪江的底子還相當差。」
徐書雁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照你的意思,這條路就要這樣繼續一直拖下去?只要更需要的理由不消除,就可以一直理直氣壯的不去改造?」
頓了頓,她又提高了幾分音量:「陳科長,請你記住一個事實,更需要做的事永遠不會缺少,但是非常需要這條路的人們卻會一直在苦苦等待!」她的聲音儼然有一絲因激動而生的顫抖。
陳國斌正要開口,趙雅琴卻嚴厲地瞪來,果斷打斷:「陳科長,這條路主要是我們縣裡的問題。我們會盡快積極去解決的。」這一次的意外對碰,讓趙雅琴可是大開了眼界,沒想到那傢伙不但在家裡如此,在外面也差不了多少,居然敢和領導頂撞到底,簡直讓她無法理喻。
董婉凝則努力壓下了那種莫名的擔心,而盡量轉移到徐書雁的身上,生怕她氣壞了身子。哼,這人都怎麼回事啊?一點都不注意環境和影響!她對陳科長也有不小意見。
臉上波瀾不驚的伍克定心裡亦甚驚訝,他可是知道趙雅琴的愛人就是市交通局那位有點小名氣的陳科長。雖然此前沒見過陳科長,伍克定卻斷定眼前這個有個性的年輕人就是趙縣長的愛人,讓他的印象十分深刻。雖然對這種缺乏官場頭腦的表現不以為然,伍克定心裡還是很有一點解氣,讓很不給面子的徐市長吃一點癟,正是他想做卻不敢做的。
而聽到趙雅琴勇敢地說出那番話時,徐書雁忽然有一種古怪的感覺,但她馬上把這種感覺壓了下來,畢竟那樣太不合乎常理了。
徐書雁的臉上意外鬆動幾分,平和的目光再次掃過面前的五個男人,接著把手伸向了迅速反應並相應伸出手的陳國斌,握上:「陳科長,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對你們在這種惡劣環境下仍然堅持工作,表示由衷的慰問……」
「……」陳國斌坦然接受並客氣一番。
隨即,差點跌破眼鏡的幾人跟著徐書雁一起回到了車上,他們摸不清徐市長到底都是怎麼想的。
中巴車漸行遠去,先前一直高度緊張著的四人終於長吐了一口氣。
「陳科長,這次真是太謝謝你了。」心有餘悸的張所長投來的目光中充滿感激之色,而兩位老油條則對他們的領導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
五人完成任務趕回坪江時,已是傍晚七點多,不過天色還沒有暗下來。
陳國斌再次把車開到那家酒店門口,停下後回頭簡單交代:「我還有點私事,就不一起了。你們倆和老張他們一起吃吧,前面跑了那麼多路,都很辛苦,就不用太省了。明天上午九點在老張辦公室會合,然後一起回市裡。」
「好的……」二人爽快應了下來,甚是興奮。雖然陳科長沒提具體限額,他們卻是知道,幾百塊是可以隨便的,畢竟肖科長每月都報銷數萬,而他們有李局長作後台的陳科長實際卻是經常踩在肖科長頭上的,報個幾千根本不是問題。就像上一次在臨北,他們晚上也是在外面和縣局的同志聯絡感情並瀟灑了一下,不小心落下一千塊的大額支出,而第二天上午當他們忐忑不安拿發票去找昨晚睡得很好的陳科長時,人家看過後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二話沒說便把發票塞口袋了。那等風度,讓兩位老油條是萬般佩服。
陳國斌回到家裡時,趙雅琴還沒有回來,只有正在看電視的梅姨一人。
她轉頭望來甚是驚訝:「國斌,你怎麼就回來了?今天不是週三嗎?」一邊起身迅速迎上,拿拖鞋準備幫換。
「正好到坪江出差,就公私兼顧了。還不歡迎我啊?」陳國斌說得輕巧,也沒客氣,逕直往沙發上用力一躺,雙腳則十分配合地往前伸出,老爺架勢十足,省得拉拉扯扯的影響不好。
「哼,沒大沒小了,跟梅姨也敢貧嘴!」梅姨白過一眼,一邊熟練地幫他脫掉了鞋襪,好歹沒味道。
「嘿嘿……」陳國斌得了便宜會賣乖,很快就讓梅姨沒了脾氣,心情甚好。
不久,趙雅琴終於打來電話,說她已經吃過了,讓梅姨先吃就行,梅姨則並沒有說陳國斌回來了。趙雅琴本來想問一下,終究也沒問,省得梅姨誤以為她關心那人。
晚上九點多時,趙雅琴終於和向曉蘭一起回來了,此時梅姨和陳國斌已經一起做完吃過,正在客廳看電視。
「國斌,你怎麼回來了?」進門後,趙雅琴故作驚訝地問。
「出差唄,順便就回了。」陳國斌輕巧地說:「住旅店哪有住家裡舒服。」
「……」
隨後趙雅琴便把陳國斌叫去書房談話。
「你那時到底都怎麼回事?」才一坐下,趙雅琴便皺眉恨鐵不成鋼,「出風頭是這麼出的?你以為是在家裡?那可是市裡的主要領導!」
陳國斌淡淡說道:「在一起的幾個人裡,就我級別最高,我不負責誰負責?」
趙雅琴忿忿嗔道:「哼,你還好意思說,副科長好大的官啊?」
「這不是官大官小的問題。」陳國斌臉上甚是認真,「而是原則性的問題。做人,就必須敢於承擔責任,坦坦蕩蕩,何懼之有?她徐市長也是一個人,不是神,並且我只是心平氣和地說明情況。」
「那你幫我說話又算什麼?」趙雅琴瞪眼質問。
陳國斌嘴角一撇輕描淡寫:「打抱不平唄!徐市長太菩薩心腸了,見不得這裡差那裡窮,到處都想施捨一點,她也不看看自己口袋裡有多少米,又還有多少人在嗷嗷待哺。」
趙雅琴頗以為然,同仇敵愾地咬牙道:「就是!搞得好像天底下就她一個人最愛民一樣,大家都裡外不是人!哼,坪江縣這麼大一個攤子,幾十個局,哪裡不要錢?每年財政收入又那麼少,幾百萬她以為天上能掉下來。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我這個當家的都快要瘋掉了!」
望著她臉上慷慨激昂、憤憤不已的豐富表情,陳國斌心裡感覺有些好笑,嘴上則甚是輕巧地安慰道:「雅琴,別激動嘛。其實徐市長也是當家的,她當的家比你的還要大得多,估計也就是一時看到民間疾苦有所感慨吧。我相信她應該不會坐視不管,說不定就會撥點錢下來呢。像這樣的領導,生點氣未必不是好事,你也不要太當一回事了。」
「是嗎?」趙雅琴有些驚訝,「你有這麼瞭解她?」
「談不上瞭解,只是一種感覺。」陳國斌不置可否的淡淡說道。
趙雅琴歎了一口,話鋒一轉語重心長:「國斌,你老這樣可不行啊。頂撞領導是很不好的行為,以後你還怎麼在官場上混?就算徐市長不對你怎麼樣,別的領導也不容易喜歡你。」
「不用那麼擔心。」陳國斌臉上甚是坦然,「徐市長在本質上並不是小人,以前我已經頂撞過一次,有經驗了。而且我都已經頂撞過她,反正印象不會好,在前面的那種環境下,我當然是能攬下就攬下了,何必又讓別人被盯上呢?」
「哼,誰擔心你啊?少自作多情!」趙雅琴白眼,「我是怕你被開除了,到時天天賴在家裡吃白飯養不起。」
陳國斌呵呵一笑:「放心好了,我是實幹型的,不愁沒飯吃。而且在這體制內,只要不犯原則性錯誤,最多不被重用罷了。」
「好了好了。」趙雅琴臉上有些不耐,「反正你怎樣都是有理的。實在不行,你到時就來坪江算了,只要你認真做事,我不會隨便給你穿小鞋的。」
陳國斌臉上閃過一絲感激:「雅琴,謝謝你了,讓你操心這麼多。我會好好處理自己事情的。」
他馬上又正色幾分:「對了,雅琴,你可別受徐市長影響太多啊,該怎麼做還怎麼做。縣政府可不是扶貧辦!」
「用你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