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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憂病了,病得很厲害,正應了一句老話——病來如山倒。
這是他們離開靈州城第五天的事情,坐上船之後的第二天——地方官很體貼地給他們預備了一艘大船,雖然不能連同馬匹一起裝下,但是侍衛們還是可以坐在一艘船上的,馬匹將在隨後的船上運來。
艾雲一覺醒來卻沒有看見一向早起的吳憂,想想也許是吳憂一時貪睡也說不定,可是一直等到中午,吳憂還是沒有起身的跡象,艾雲這才知道不好。等她闖入吳憂所在的艙室的時候,莫言愁和莫湘已經在那裡了。吳憂躺在床上,臉色潮紅一片,呼吸粗重。
艾雲急忙向後做手勢召集侍衛,自己拔劍在手,厲聲道:「你們兩個退後!你們對我大哥做了什麼!」
莫言愁正要爭辯,被莫湘一拉她袖子,只得收聲,兩人退到一邊。
艾雲急忙來到吳憂床前,多虧阮香想得周到,倒好像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了似的,讓艾雲帶領的侍衛中有一個叫鄭子高的小隊長,本是靈州有名的郎中,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鄭子高三十上下,面白無鬚,長相甚是和善,倒真像個遊方的郎中。他搭著吳憂的脈搏試了一會兒,又換一隻手,神色十分凝重。兩隻手都試完,又看舌苔。然後鄭子高先對艾雲道:「隊長把劍放下吧,咱們出去說話。」又對莫湘和莫言愁道:「兩位也都出來吧,讓公子一個人待一會兒。」
四人走到甲板上,艾雲早就迫不及待,拉著鄭子高急切地問道:「吳大哥怎麼樣?是什麼病?要不要緊?」
鄭子高道:「這病若單看表面,公子不過是傷濕之症:濕邪致傷表,即表濕症。濕熱留連三焦,濕勝熱微,頭重身重,因倦乏力,胸悶,苔白滑,脈浮緩。並不是什麼大病。可用杏仁9克、白寇仁9克、薏苡仁18克、厚樸9克、通草6克、滑石18克、半夏12克、竹葉6克,用水煎服。謂之三味湯。功用是清利濕熱,宣暢氣機。」
艾雲道:「既然是小病,那麼我們趕緊靠岸,按方抓藥要緊。」便要招呼船家。
莫湘道:「艾隊長不要著急,聽他把話說完。」艾雲聽了,忙催鄭子高:「快說快說。」
鄭子高道:「咱們習武之人本來不易得病,吳公子身體一向強健,加上身負上乘武藝,一般的疾病根本不成問題,就是有些小病,斷不至於如此沉重的,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除非是……」
鄭子高有些擔心地看了艾雲一眼,欲言又止。
艾雲都快被他急死了,急道:「除非什麼?你能不能把話一氣說完啊!」
鄭子高躬身道:「遵命。據小人探察,吳公子體內內氣充盈,即使不借助藥物的力量,只要運功相抗,疾病即可不治而愈。但是最奇怪的是吳公子似乎完全放棄了這方面的努力,事實上他現在身體的抵抗力還不如一個普通人。有句話小人不知當講不當講……」他有些擔心地看著艾雲的臉色。
艾雲狠狠瞪了他一眼。鄭子高咬咬牙,接下去道:「公子現在就像是是有意求死一樣,在他體內找不到能支持他活下去的求生氣息,任何能夠保護他身體的自然防衛機能都降到了最低,這次得病只怕只是開始,如果公子繼續保持這種狀態的話,即使治好了眼下的病,恐怕很快就會得上更多的疾病,那時候要治只怕沒現在這麼簡單了……」
「啪」的一聲脆響,鄭子高臉上已經多了五個指印,艾雲怒道:「一派胡言!虧你還是什麼名醫呢!先去把三味湯給我煎好。大哥要是出了事,我唯你是問!」說罷怒沖沖地去吩咐靠岸抓藥,又命令侍衛嚴密守護吳憂所在的船艙,不准任何人靠近。鄭子高默不作聲退到一邊,不敢多言。
艾雲自己進入吳憂休息的艙室,吳憂躺在那裡,眼睛緊閉著,正在不停地冒虛汗,艾雲輕聲喊道:「大哥?大哥!」吳憂昏昏沉沉地應了一聲,再叫,就沒有什麼動靜了。
艾雲小臉兒緊繃著,她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即使是在戰場上面對敵人的明槍暗箭,面臨著死亡的威脅的時候,她也沒有這樣緊張過。
由於船身太大,這一段河岸又比較陡峭,雖然艾雲催得很急,急切間也停不下,船又走了三十餘里,才找到停靠的地方,這時候天已經擦黑了。艾雲急忙分派人手,有的下船去找藥鋪抓藥,有的輪班守衛,還派了兩人去尋訪看看當地有沒有有名的大夫,一番忙亂之後,艾雲才想起來,自己一天都沒有吃飯了,吳憂好像也是。不過看吳憂迷迷登登的樣子好像也吃不了東西。艾雲只得再找來鄭子高,問他有沒有辦法讓吳憂吃東西。
鄭子高並沒有因為白天被艾雲打了一把掌就表現出什麼不滿,只是說話間加了小心,道:「現在公子只是身體有些虛弱,病情並不是太重,可能因為發燒的緣故,腦子並不是太清醒。不過吃點兒銀耳湯之類的食物應該不成問題。」
鄭子高本來以為這番回答足以讓艾雲滿意了,不過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又錯了,艾雲怒氣沖沖道:「胡說,你來餵他點兒銀耳湯試試,他牙關緊閉,掰都掰不開。」
鄭子高上前一看果真如此,倒是有些為難,總不能拿一把刀來撬開吳憂的嘴巴吧,船上又沒有什麼藥品。看著艾雲立刻就要發飆的神情,鄭子高生生嚇出一頭冷汗,腦子飛速地轉起來,看來要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自己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所謂急中生智,鄭子高這汗沒白出,他還真想出來一個辦法。
鄭子高道:「有一個辦法,用烈酒灌進他的嘴裡,也許可以。」
艾雲怒道:「還不快去取來!醫生當到你這份上還真是恥辱。」
鄭子高對隊長越來越壞的脾氣已經漸漸適應,當下二話不說馬上就去找酒。
鄭子高總算可以安心地睡一覺了,不出所料,硬是給吳憂灌了一碗酒之後,吳憂緊咬的牙關總算鬆開了,艾雲給吳憂餵了一碗米粥下去,這才略微放下心來,正好抓藥的侍衛也回來了,艾雲又看著熬藥,直到看著吳憂喝了藥,這才吃了點兒冷飯,這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艾雲一通忙亂,卻沒有注意到船上少了一個人,就是莫言愁。莫言愁在船剛停下的時候就悄無聲息地上岸了。她輕功身法展開,沒到半小時就趕到了臨近的縣城。在一處破舊的小酒館,莫言愁找到了「無影」特殊的標記。
在對酒館老闆比了一個特殊的手勢之後,莫言愁被帶到一個密室中。
「參見護法。」來到密室之後,酒館老闆恭恭敬敬對莫言愁行了跪拜禮。莫言愁淡淡道:「起來吧,我要和宗主說話。」
酒館老闆不敢怠慢,他擰了一下一個機關,隨著一陣嘎吱嘎吱的響聲,一張桌子從地下升了起來,桌子上擺放著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球,上面刻滿了複雜神秘的銘文,這就是「無影」賴以生存的傳訊手段,莫言愁將手輕輕靠近水晶球,圓球就像有生命一樣回應她,發出了淡青色的光芒。
不一會兒功夫,一個黑衣老人的影像出現在屋子中央。
「宗主。」莫言愁雙手離開了水晶球,對老人行禮,水晶球繼續散發著清輝。
「言愁,馬上回歸組織,你和吳憂走得太近了!」老人嚴厲地說道。
莫言愁顯然並沒有把這句警告放在心上。她撒嬌地道:「宗主,你是不是對吳憂採取行動了?看他的症狀似乎是中了我們的離魂咒的樣子。」
老人有些愛憐地看著莫言愁,搖頭道:「不是我們做的。他的症狀十分奇特,離魂咒雖然有類似的效果,不過全面降低人的抵抗力這一點還是做不到的。」他皺著眉頭,似乎也在思索這個難題。
莫言愁道:「既然不是我們的人幹得,那我就另想別的辦法好了。」
老人道:「你不想回來麼?我現在手頭有幾件棘手的任務需要你去完成。」
莫言愁一笑道:「讓如意姐姐去做吧,我已經答應了吳憂將他安全送到雲州,抽不出時間來。順便也可以追查魔刀的下落,你能不能叫咱們的人配合我一下?」
老人沉吟半晌,道:「這不合規定,我最多只能做到不讓組織的人干擾你的行動,其他的就全靠你自己了。在你重回組織之前,『絡對你封閉。你現在的行動已經引起了組織內幾位元老的不滿,還有上次領導叛軍失敗,我們本來計劃以這些人為基礎,發展出自己的軍隊的,元老們對此也很不滿意。」
莫言愁道:「可是上次的任務我所面臨的條件實在太差,對手又是以善戰聞名的靈州軍……」
老人搖搖頭,打斷了莫言愁的抗辯,道「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總之你要好自為之,爭取早點兒回來,時間拖得過久的話,我也不敢保證能阻止那些老傢伙發出滅口令。你是我們培養的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弟子,我也一向對你十分遷就,你不要讓我失望。」說到後來,口氣已經十分嚴肅。
莫言愁對老人躬身行禮道:「屬下明白了,多謝宗主愛惜,屬下一定會立一件大功,體面地回到組織的。也為宗主臉上添點兒光彩。」
老人沒有多說什麼,很快他的身影就變得模糊不清,水晶球也恢復了原狀。莫言愁心事重重地走出了酒館。
「怎麼樣?」莫言愁一回到船上,莫湘就焦急地問道。
莫言愁無聲地搖了搖頭,在船艙的一角坐了下來。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吳憂這病來得太奇怪,太不合情理,任是誰都得懷疑。莫言愁對鄭子高的診斷倒是挺認同的,早在艾雲進去之前,她和莫湘就已經發現了吳憂的異樣,二人細細探察過了吳憂的脈象,確實如同鄭子高所言,吳憂忽然失去了全部求生的**,便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可以說人雖然活著,卻是活死人一般。莫言愁本來以為是「無影」的離魂咒,不過既然宗主都否認了,看來是另有隱情。
夜已深沉,兩人背對著躺下,卻誰也睡不著,各自想著心事。
「言愁妹妹?」
「唔?」
「你睡著了麼?」
「沒。」
「你們的那個……」
「宗主?」
「對,你們宗主怎麼說?」
「不是離魂咒,也不是『無影』做的,他沒必要騙我。」
「你見識比姐姐廣博得多,你能不能看出他是什麼病?」
「噗嗤……」
「人家好好地跟你說話,你笑什麼啊?」
「湘姐姐,『他』是誰啊?一向冷若冰霜的湘姐姐怎麼一下子體貼起來了?是不是對哪個小白臉動了心啦?」
「呸,小丫頭片子,敢消遣姐姐,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打鬥聲…………
「呼——呼——好啦湘姐姐,我認輸了,你放開我罷。」
「哼哼——」
「你不是想聽聽『他』的情況麼?你不放開我,我就不告訴你。」
「哼哼——」
「好啦好啦,好姐姐,不要這樣小氣嘛。你先鬆鬆手,讓我喘口氣,呼呼,好多了。看我的纏絲掌……哇呀,別擰了,疼疼疼……」
「哼哼——」
「好啦,好啦,我一直奇怪來著,論機變武功我都不輸給姐姐啊,為什麼每次都打不嬴你呢?」
「……」(手上加力)
「哎呀,好疼,動真格的啊……好好好,服了你了,誰讓你是姐姐呢。剛才說到哪兒了?對了,『他』的病嘛。我敢肯定這不是尋常的疾病。」
「這還用你說?」
「我覺得,自從他這次離家的時候,神氣兒就有些不對頭,會不會跟他老婆有關係?」
「瞎說。他們感情那麼好……」
「哼哼,妒忌了不是?」
「再說,再說看我不……」
「好好好,不要動粗,聽我說,這次不是開玩笑。其實我早就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不要急嘛,聽我慢慢說,只是一種推測。你有沒有注意過,以前咱們見過他幾次,他腰間都是佩刀的,而這段日子以來,他腰間佩的卻是一把叫什麼青霜的長劍。根據我們以前瞭解的情報,他的佩刀即使不是魔刀,也脫不了干係。而據我推測,他這次離開軍中,恐怕也跟魔刀有莫大的關係。現在他忽然改佩刀不用而用佩劍,這其中一定有問題。恐怕他的這場莫名其妙的大病也要從這裡找原因。」
「嗯——有點兒道理,你覺得他的病和他的佩刀離開他身邊有關係?」
「真不愧是湘姐姐,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我仔細觀察過,他們對一個玉匣一向看管甚緊,那個艾雲每天都要親自驗視兩遍。秘密只怕就在那裡邊。」
莫湘一翻身坐了起來,莫言愁也坐起來。兩人對視一眼,黑暗中,兩人的眼睛發出寒星般的光芒。
「言愁,你確定麼?」
「不,我不確定,至少我們應該試試吧。既然說過要護送他,半路上死掉了我也沒面子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要是癥結不在這裡,我也沒有辦法了,只好看他自生自滅。」
莫湘道:「我們是否該尋訪一下名醫,先試試別的辦法?畢竟關於魔刀的事情總讓人感覺不對勁。」
莫言愁苦笑道:「看來你還是不太瞭解情況。你想吳憂在阮香手下是什麼身份?阮香現在是什麼勢力?這麼重要的人物身邊能沒有幾個能人保護?如果他們都沒有辦法的話,我們又能做什麼?你可知道阮香這批新組建的白衣衛實力有多強?白衣衛以中隊為最高建制,四名中隊長只是象徵性的,用一直追隨阮香的四名侍衛擔任,事實上新的白衣衛每個人不管是作戰經驗還是本領大概都不遜於他們的隊長們。他們雖然只有四個中隊,每個中隊三十人,下屬每小隊五人,卻都是靖難軍中千挑百選的精銳。
「除此以外,還有寧雁為保護阮香暗中組織的『暗衛』,實力更加強勁,咱們這一路上走來,至少有三次『障礙』都是這批人提前替咱們料理的,你可曾感覺到他們的存在?而且阮香吸取了上次在淄州遇刺的教訓,將法師正式編入衛隊,就在咱們身邊的這三十人裡,至少有一名實力高超的法師日夜提防,若是有人用法術作祟,肯定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還有那個鄭子高,你看他對艾雲那小丫頭一直唯唯諾諾,就以為他是個小角色麼?這人以前在江湖上人送外號『妙手毒仙』,用毒殺人是他的強項,但是他救人的本領更高,號稱沒有他解不了的毒、治不了的傷。我不知道阮香是怎麼把他收入帳下的,但是如果這樣一個人都說沒有辦法,咱們還到哪裡去找醫術更高超的人呢?」
莫湘道:「不想這小小的隊伍裡居然藏龍臥虎,看來阮香現在的實力確實非同小可了。」
莫言愁道:「你以為阮香的名號是白得的麼?沒有些手段她如何令手下謀士將領心服?如何統馭數十萬大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你以為只是聰明就可以做到的麼?若是阮香只是她表面上那副嬌嬌怯怯的樣子,她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姐姐吃虧就在於太過單純,若是你能早代郝萌而自立,以雷霆手段震懾淄州,再加上姐姐在軍方的威望,淄州也不至於落入阮香之手。」
莫言愁忽然發現莫湘臉色忽然陰沉下來,知道自己只圖一時痛快,又觸痛了莫湘心中的舊創傷。急忙把話頭轉回來道:「我的意思是常規的能想的辦法,他們肯定都想過了,到現在都沒有拿出對策來,咱們只好走偏門了。」
莫湘面色稍霽,道:「你的意思是咱們盜那玉匣去。」
莫言愁笑道:「何必要盜?若是被人發現反而不美。咱們只需設法給艾雲提個醒兒,他們自然會去做。咱們只需靜觀其變好了。」
莫湘沉吟片刻,道:「也好。我只怕他們應付不來。」
莫言愁道:「大不了咱們到時候在一邊看著。」
莫湘點頭道:「好,就是這個計較。」
艾雲衣不解帶,親自服侍吳憂,現在就在吳憂房內靠床邊坐著,勞碌一天,她已經有些睏倦了。她輕托杏腮,星眸微閉,房內燭火搖曳不定。
忽然「啪」的一聲輕響,艾雲驀然驚醒,只見地上落了一塊石子,以紙包裹。艾雲撿起石子,將紙就著燭火一看,上面只有幾個潦草的小字:「何以解憂,匣開刀出」。
艾雲顧不得夜深,急忙召來此次護衛的六位小隊長來商議。
這六人分別是鄭子高、秦書、烏厲、章華、金怡和凌紅葉,共四男二女。玉匣就放在桌子上。加上艾雲,七個人都盯著桌上的玉匣,上面貼著封條,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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