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春真人離開後不久,成吉思汗決定不再等候術赤,他率領大軍一路遊牧射獵著返回蒙古故土。由於術赤多次貢獻了大量的野物,因此旅途之上無論行至何處,都不會有缺少獵物的現象發生。成吉思汗雖然不能完全聽從長春真人的勸說,但狩獵的次數明顯減少了許多。這其中也有一部分是看到獵物就不免想起抗命的術赤,進而意興索然之故。
一旦減少了狩獵時間,空閒就多了起來。成吉思汗就陷入了獨自思考的空間之中。在失去忽闌之後,成吉思汗又想起了結髮妻子孛兒帖。自從有了忽闌,自己就始終冷淡著她,雖然對方也另生求歡之道,但是畢竟自己是先有過錯的一方。現在雙方都已年過六旬,是該和解的時候了。正在此時,幼弟帖木格派來了一位信使,說了如下之言:
「蒼鷹已經將自己的巢穴建立於大樹之巔。但是鷹如果長久淹留於遠方,難保卑賤的麻雀不會趁機佔據巢穴,毀壞鷹的後代。」
成吉思汗知道,幼弟也在勸自己返回蒙古,因為那邊的局勢如今較為嚴峻了。在中原,自從木華黎死後,金國人又一次燃起了重奪黃河以北土地的野望;在遼東,曾經做為金國武將的名叫完顏萬奴的人改姓浦鮮,據地稱王,窺伺著蒙古;還有曾經拒絕出兵共伐花剌子模的唐兀惕……一旦想到這個用傲慢的口吻拒絕自己的國家,成吉思汗就會怒火中燒。他覺得,這次回去後必須用最殘酷的手段徹底消滅這個國家,讓所有敢於反對自己的敵人都心驚膽戰,不敢再對蒙古有任何覬覦。只有這樣,才能給自己的子孫後代留下一片安全的天空。
在回復使者的同時,成吉思汗忽然心中一動,又囑咐他代為探究孛兒帖可賀敦對於自己長久不歸是否生出了不滿。使者領命後,迅速沿著驛道飛馳,一刻不敢耽誤地回到了位於土兀剌河畔的大斡兒朵,將成吉思汗的委婉探究悉數告知了孛兒帖。
此時的孛兒帖已經厭倦了那個除了臉蛋漂亮之外再無其他本事的樂師,給了他一筆錢後打發他離開。現在,聽到成吉思汗的口信,她立刻明白了夫君的意圖,於是另派了一名信使還有成吉思汗的兩個孫兒忽必烈與旭烈兀去迎接遠來的祖父與父親——他們是拖雷的兒子,也是孫兒一輩中最為成吉思汗所喜愛的兩人。當時忽必烈十一歲,旭烈兀九歲。
他們在葉密立河邊與成吉思汗的大軍會面了。使者複述了孛兒帖的言詞:
「在那蘆岸青翠的湖山,野鴨和天鵝多不勝數,湖泊的主人可以隨意捕獵;如今天下已歸於一統,年輕美貌的女子與婦人同樣多不勝數,作為主子的您自然有權自由挑選,如果看上了誰就請自便吧,另納新婦和給未被馴服的駿馬備鞍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孛兒帖還是如此聰明絕頂,善解人意啊!」
成吉思汗在心中由衷感歎道。關於妻子已經遣返那位情夫的事情,他也已經通過其他渠道有所瞭解,因此心中愈發欣慰。這時,忽必烈與旭烈兀張著小手跑上前來,呼喚著「爺爺」,撲入成吉思汗張開的懷中。
「我的孫兒都長大啦!來,和爺爺去獵場,讓爺爺看看新一代蒼狼的本領!」
牽著兩個興高采烈的孩兒的手,成吉思汗大步走向戰馬。他那雙綠縈縈的貓眼閃爍著冷峻的光芒,花白鬍鬚下的嘴唇緊緊抿著,如同兩扇不可開啟的大門。他並不怕自己的嚴肅會嚇到兩個孩子,因為在他看來,蒼狼的後裔就是要時刻保持著緊張嚴肅的心,不應無節制的享樂。
在獵場上,成吉思汗再度煥發了青春的風采,以百發百中之勢獵取了大量的野物。而兩個孩子也各自有所斬獲。忽必烈射中了一隻野兔,旭烈兀則更加了不起,射中了一隻大鹿。
成吉思汗大喜,親自將那兔子和鹿的肉和油脂塗在他的這兩個孫子的中指上。兒童初次獲獵,應以獵物的肉和油脂塗兒童的中指,表示認可和祝福,這是蒙古的風俗。
此後,成吉思汗將兩個孩子帶在身邊,一路東歸,於紀元1225年春天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蒙古大草原。從回歸的當日起,蒙古草原上再次掀起了盛宴的**,那些隨成吉思汗出生入死的將士們開懷暢飲,通宵達旦的談笑嬉戲,使得這片自西征起就顯得沉寂的草原又一次化作沸騰的海洋。包括成吉思汗本人都露出了難道一見的笑容。然而,當他的目光掃落在位於察合台上首的那張空位時,笑意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抹去般消失無蹤。
「術赤,難道你真的要自絕於蒙古,自絕於長生天嗎?」
回師途中,來自北方的謠言越來越多,其內容幾乎全部是不利於術赤的言論。有人說,他根本沒有生病,每天暢飲美酒;也有人說,他收容了大批被蒙古軍擊敗的各個部族的殘餘,不斷擴大自己的兵力;最令成吉思汗感到威脅的是言論則說術赤經常召開狩獵大會,要知道蒙古人的狩獵就是軍事訓練,每當有大戰來臨之前必然要頻繁舉行。這些危險的信息如同潮水般衝擊著成吉思汗,令他幾乎陷入寢食難安的地步。當然,這些謠言還不足以催促成吉思汗發動一次討伐術赤的戰鬥,因為最主要的阿巴該至今還未傳回任何消息。即使要武力解決術赤,那也應該排在消滅唐兀惕之後。
這時,一群來自花拉子模的舞女們旋轉著腰肢舞過成吉思汗的面前,她們的兩截衣裝之間露出雪白的肚臍,那裡鑲嵌著閃亮的明珠,隨著妖異的舞姿而不時閃爍出奪目的光芒,立刻在群臣之中引發了一連串的喝彩之聲。成吉思汗的沉思也就是被這喝彩聲所打斷的。他看了自己的部下們一眼,不禁感覺有些無奈。這些人哪怕是在這樣的時候,也穿著金絲銀繡的錦衣,伴隨著異域節奏搖頭晃腦。
「看來,只有我一個人有接受全蒙古的女人們歡迎的資格呢。」
他對緊靠在身旁坐著的博兒術笑道。臉上是笑,內心卻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哀。
連續不斷地酒宴之後,成吉思汗開始巡視久違的故土。在兩件事情之間,他居然沒有去看望孛兒帖。因為他生怕再次觸及術赤的問題。他與妻子之間的另一分歧就是對待術赤的態度之上。雖然四個兒子都是從孛兒帖的腸子裡爬出來的,但是不知怎的,術赤總是最得母親的關愛與歡心,即使術赤從來對孛兒帖沒有任何熱情的表示。那個孩子好像從來也不懂這個世界上還有親情之一物。可若是說他全無心肝又不客觀,某次自己與孛兒帖發生激烈的爭執時,自己只不過是向前跨出了一步,就遭到了術赤的嚴重敵視,甚至咬了自己的手背。想起這段舊事的時候,成吉思汗就會下意識地看看手背,那裡早已沒有任何的疤痕,畢竟是小孩子,怎樣用力也無法留下深刻的印記,但是印記還是留下了,就在成吉思汗的心中。
巡幸的第一站,成吉思汗選擇了不遠處的汪罕墓。在這裡,埋葬著他的已故義父兼大敵,更有一點師長的味道。自己在日後對蒙古人的許多品格與意志上的培養都是參照著克列亦惕的模式而進行的。最後,自己終於青出於藍,徹底戰勝了這位老謀深算的人物,使得他匹馬西逃,死於非命。後來,自己設法找到了他的無頭屍體,用白銀製成了假首級,然後舉行了堪稱隆重的葬禮。這個儀式不僅是對敵手表示敬意,更是為自己所經歷的一個時代畫上了句號。對於可敬的對手和難忘的故人,成吉思汗是不惜一切代價的。畢竟他們是被命運選中的鬥士,誰最終戰勝了誰都不奇怪,勝利者固然毋需趾高氣揚,失敗者即使下了地獄也不必怨恨詛咒。現在,成吉思汗代替他們率領草原民族走上了前所未有的顛峰,想來這些英靈在地下也會開心的。或許汪罕還會拍著自己的肩膀再喊上一聲:「好小子,有氣魄!」
站在那座隱身於叢林之中的汪罕墓前,成吉思汗百感交集,在贊禮者鎮海大聲念誦了祭文之後,成吉思汗則發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說,同時也是委婉地勸說部下們回復蒙古的傳統,不要一味貪圖那些虛幻的享樂,至於他們是否聽懂了,遵從了,那就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事情了。
辭別汪罕墓,成吉思汗就來到了鎮海城。裡面關押著許多已故君王的妻妾和女性親屬。最近,花拉子模的妃子連同他們的太后禿兒罕可賀敦也被押到了這裡。因此,這座城市現在已經被戲稱為寡婦城,對城主鎮海而言,是一件相當苦惱的事情,也曾多次向大汗進言:
「請把那些整天號啕大哭的異族女人轉移到別處吧,我快受不了啦。」
「轉到哪裡去呢?讓她們去住帳篷?那很快就會要了她們的命!即使是亡國之人,既然是婦女,也不該過於苛待。」
聽大汗如此說,鎮海也只得閉口不言了。現在,這件事情被成吉思汗想到了,覺得應該去看看這些特殊的俘虜。
「大汗,那個禿兒罕可賀敦的態度極不友好,只怕會在言語上衝撞大汗,所以……」鎮海躊躇地說道。
「言語衝撞?」成吉思汗冷然道,「她兒子的刀槍箭鏃我尚且不懼,難道還怕言語不成?我倒要看看,她能怎樣用言語衝撞我。」
見成吉思汗如此說,鎮海只得在前引路,一同來到花拉子模女俘的關押處。秉承大汗的意思,鎮海將她們安排在一幢四周有土牆的房子之中。這房子過去是一間兵器作坊,院落不大,但因為朝陽,所以每天都可以曬到溫暖的陽光。但是,當成吉思汗一行靠近這裡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女子用令人心頭發冷的淒慘聲調在唱歌:
「美麗的古裡斯坦,你曾是歡樂的地方,
現在已變成廢墟,連果園也被燒光!
身穿衣襖的蒙古人成了這裡的主宰,
花拉子模啊,你只好在血泊中死亡!」
這時,有一群女人用哀怨的歌聲應和道:
「到處是孩子們的哭泣,婦女們的哀傷。
哪啊!哪啊!哪啊!花拉子模!
哪啊!哪啊!哪啊!花拉子模!」
她們的聲音落下去後,那個女子又唱了起來:
「賽拉夫香河曾那樣自在地流淌,
如今狼煙四起,連天上的日月也無光。
如今到處是孩子們的哭泣,婦女們的哀傷,
父老兄弟都悲慘的戰死在沙場!」
女人們再次應和:
「到處是孩子們的哭泣,婦女們的哀傷。
哪啊!哪啊!哪啊!花拉子模!
哪啊!哪啊!哪啊!花拉子模!」
「她在唱什麼,曲調很不舒服。其他的人更像在哀號。」成吉思汗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她在哀悼自己祖國的滅亡,其他人在為自己失去往日的幸福與榮耀而痛哭。」
鎮海不敢隱瞞,具實以告。然後又說:
「如果大汗不喜歡,我這就命令她們閉嘴。」
「不必如此。」
成吉思汗陰沉的臉上堆滿了皺紋,嘴卻微微張開,似乎想要微笑,但是很快就變成了直接吐出的字句:
「讓她們哭吧,失去祖國的人應該痛哭!以此做為對勝利者的讚歌那是再好也不過的!」
踏入院落後,成吉思汗就立刻迎上了一雙充滿仇視與憎恨的眼睛。那眼睛也是綠色的,但是與成吉思汗的綠色眼眸又有所不同。如果說成吉思汗的綠色是一片寬廣無邊的大草原,那麼禿兒罕的綠色就是一池生滿苔蘚的死水。
「世界的震撼者,萬物的主宰,大蒙古成吉思合罕在此,爾等還不跪下!」
鎮海用突厥語呵斥道。然而,沒有誰跪拜,甚至連動都不動。雖然許多人聽到這個代表了恐怖、毀滅、屠殺等等一切可怕事物的名字後,無不臉色發白,全身顫抖,但是在禿兒罕可賀敦的威懾下,都採取了默然的姿態。許久,禿兒汗冷冷地說道:
「我是世間一切婦女的主宰,除了真主安拉之外,凡間沒有哪個人值得我膜拜,更不用說是異教徒,野蠻人!」
「大膽!」
鎮海斷喝一聲,正待下令侍衛們將花拉子模人都擒拿起來,卻被成吉思汗揮手制止了。然後,他緩緩地走到距離禿兒罕不遠處站定,繼續沉默地望著那張皺紋密佈的臉。
「如果你是來嘲笑我的,那麼我看你只能得到我的冷眼。」
成吉思汗的態度令禿兒罕愈發憤怒起來。
「我只是想這樣靜靜地望著你啊,同時對於你那已故的兒子表示哀悼。」
成吉思汗一開口,禿兒罕立刻反唇相譏道:
「不要假惺惺的故作姿態!我的兒子是死了,但是我的孫子札闌丁還在,我過去虧待了他,這也許是我一生之中最大的錯誤!」
「無論你怎樣說,我都想告訴你,我很喜歡你們的歌曲,甚至想把這些美妙的歌喉帶回我的宮帳去,讓她們每天都這樣唱。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禿兒罕冷笑一聲,並不做答。但是,她的心中真的害怕成吉思汗帶走那些婦女,讓她落入孤獨無依的境地之中。
「因為她們的歌聲可以讓我真正享受到勝利者的感覺。鎮海啊,你要好好招待我們的客人,千萬不要讓她們有什麼閃失。以後再有宴會和節目,我會請這位老人家和諸位可賀敦與別姬們來唱歌助興。」
「你休想!我們就算咬斷自己的舌頭,也不會給你唱歌!」
「咬舌頭?打算自殺嗎?難道你不想知道札闌丁的消息了嗎?你不是還盼著他來拯救你們嗎?」
「他會從印度帶回一支大軍,將你們這些異教徒斬盡殺絕的!」
一聽到札闌丁的名字,禿兒罕的精神立刻振奮了起來,語氣也更加有力。
「如果是這樣,那麼讓我來告訴你孫子的消息吧。」成吉思汗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他因為密謀篡奪印度算端的王位而被驅逐出境,現在大概正流落在呼羅珊的某地。我會派人去尋找他,然後將他安全的送來此地,與您團聚。」
禿兒罕心中微微一凜,開始運用頭腦來判斷成吉思汗是否在欺騙自己。
「放心吧,我沒有必要欺騙一個思念孫子的老人。所以,您就安心的在此等待他吧,這一天不會很長。」
成吉思汗鑒貌辨色,已經猜到了禿兒罕的心事。
「你永遠也別想抓到札闌丁,因為萬能的真主會保佑他的!」
「我們蒙古人不需要安拉的保佑,因為我們有至高無上的長生天!」
成吉思汗留下這句話後,就轉身揚長而去了。背後傳來了禿兒罕的咒罵之聲:「你是個魔鬼!」
這樣的咒罵卻換來了成吉思汗的仰天大笑,笑聲響亮,驚動了庭院外大樹上的兩隻藍翎雀兒,撲動著翅膀,直飛上半空,發出惶惑的鳴叫。這鳴叫將禿兒罕的叫罵聲襯托地愈發淒厲……
郭進這次並沒有隨著大軍一起回來,他主動找到鐵木真要求留守,鐵木真只思索了一會就同意了.郭進有郭進的打算,他也有他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