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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豪門大族 第十三章 舌戰高僧 文 / 四不相

    建康就是後代的南京城,最早在春秋戰國時期,楚國便在此設立金陵邑,所以「金陵」就成為古代南京地區的通用名稱。

    南京三面環山,一面臨水,自然形成天險,有「虎踞龍蟠」之勢,在冷兵器時代是一座不可攻克的保壘,只要長江的控制權在手中,便進可攻退可守,乃是築城稱霸之絕佳所在,風水術士皆稱此地有天子之氣。歷史上三國東吳、東晉、南朝(宋、齊、梁、陳)都以此地為首都,所以又稱為六朝古都,這天子之氣確實也不假。

    三國時,東吳以此地為首都,改稱為建業,意謂將在此「建帝王之大業」,又將揚州刺史駐地與丹陽郡郡治遷來建業,數十年經營下來,已經是東南最繁華,最發達的大城。西晉末改名為建康,如今為帝都,並且也是揚州刺史駐地與丹陽郡治所在地,從沒遭遇外族戰火,乃是全國的商業、政治、藝術文化中心。

    謝氏家族和王氏家族數代都有高官,在建業也有很大的勢力,府第大多在秦淮河南岸,烏衣巷一帶。後代劉禹錫寫的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王、謝指的就是王家和家謝了,特別是在王導和謝安這兩位劃時代名相的光輝下,烏衣巷更成了中國史上不可超越的尊貴和榮耀。

    謝家的貨船並不需要怎樣檢查就從水道進城了,眾人行色匆匆,並沒有去謝家和王家,而是直奔釋道安落腳的東安寺。支道林是當時的超極名星,不敢招搖過市引來無數圍堵,只好乘了一輛馬車,放下垂簾,往東安寺進發。

    車到東安寺外,路卻被堵了個水洩不通,無法前進。周全探頭出去,見寺外的廣場上人山人海,個個伸長了腦袋往裡面看,連通向寺門的大道和附近的道路都無法通行。看這架式,像是什麼超極馬戲團在表演。

    周全好奇之心大起,鑽出車廂,站到車轅上往裡看,這一看不由大跌眼鏡,裡面不是什麼魔術表演,也不是名星美女獻唱,而是一群和尚在講經。

    一個略高的平台上當中坐著一個穿袈裟和尚,他後面還有許多和尚,坐成三排,另一側有十幾個道士,也盤腿坐在地上。周圍的聽眾有官員打扮的人,也有小商人小市民,和尚、道士、老叟、頑童、千金小姐,什麼樣的人都有,最前面的坐在地上,稍後的坐在矮几上,再後面的站著,更遠的站在階梯上,高台上,盛況空前。

    周全聽了一會兒,那個和尚講解的是經文,也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卻不知為什麼這麼多人圍聽。他坐回車內問支道林:「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這麼多人圍觀?」

    「這是在講肆。所謂講肆,便是在由各大寺院的高德名僧公開講經,無論本寺、外寺的僧眾,達官貴人販夫走卒都可旁聽,任何人都可提出疑義,參與辯論,或是發表自家的言論。東林寺是建康最大的寺院之一,所以更是熱鬧。」

    「原來是這樣,還真是開放啊,早就聽說過東晉佛教鼎盛,果然是非同一般。」

    道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裡覺得奇怪,這個年輕人有著淵博的見聞和奇怪的觀點,卻連最普遍的講肆都不知道,當真是奇哉怪也。「平日講肆也未必有這麼多人,或許是我師兄邀請的幾位高僧到了這兒,所以特別熱鬧。」

    車輛無法前進,支道林又不想露面引起哄動,眾人只好坐在車裡發呆,廣場上人雖然多,但大多保持安靜,那和尚的聲音中氣十足,在車內也可以聽得到。這時他念了一段經文,然後發表了一些觀點,大約意思是說,萬事萬物都如夢幻一般,都是因人的主觀意識而存在,因為看到了,所以才會產生種種想法,若是能心裡空無一物,斷了一切憂疑,便達到了佛的境界。

    這和尚的觀點,與現代的唯心主心有些類似,周全聽了大搖其頭。支道林說:「這人是識含宗的傳人法幽,識含宗認為『三界為長夜之宅,心識為大夢之主』,以所惑所睹為俗,覺時都空為真。一切因『識』而生,因『感』而在。」

    周全說,「這說法不對,山水花草,不論你看到沒有想到沒有,它都存在,就是你死了,它還在。所以與意識沒有關係,不管說得如何有理有據,這都是一種錯誤的理論。」

    周全說的雖然沒有切中識含宗的缺陷所在,卻也是事實,車內眾人都點頭贊同,但圍觀的人卻為法幽的言論所惑,不時響起掌聲,十多分鐘後還沒有收場的跡象。

    周全有些坐不住了,「這個講經大會要開到什麼時候?」

    「這可不一定,若說到興致高時,或是有人出來參與辯論,說上一天,晚上再挑燈夜戰也是有的。」

    「不會吧,那我們要干坐在這兒等到什麼時候?兩位大師佛學高深,不如出去把他趕下來!」

    支道林和道進都微笑搖頭,他們名望極高,出面駁名聲還不如他們的人反會被人笑話。謝安打趣道:「以你之見識才華,駁倒他並非難事,不如你去把他趕下來,講肆自然結束。」

    「可是我不懂佛學和經文啊。」

    「並不一定要引經據典,你只要能像剛才舉個實例證明他的觀點就好了。」

    周全果然有些心動,這麼簡單的道理,駁倒他還不容易麼?「道林大師,你剛才說任何人都可以去辯駁,不講究身份,也不會得罪人?」

    「當然,只要以義理駁倒對方,不但不得罪人,還能得到對方的尊重。」

    「既然如此,兩位大師不屑出手,就由我來代勞了,要不把你們困在車內一兩天豈不是罪過!」

    謝安、支道林、釋道進也不想一直困在車內,都鼓勵他去試試。結婚以後,周全心態有了很大轉變,對這個時代有了更深的認識,這個時代謙虛和收斂並不被人推崇,彰顯自己的才華和能力,才能跟上時代與時俱進。這幾個月,他時常聽到謝安、王羲之等與別人清淡,辯駁,所見都是高水準的當世名流文士,耳濡目染,他與人辯論的能力也大有進展,駁倒這個和尚也不是難事。他跳下車,往裡面狂擠,一路高喊:「讓一下,我有事要問法幽大師。」

    圍觀的人見他大聲嚷嚷,又說有話要發問,便互相讓一讓,讓他擠了進去,講經的法幽也停了下來,萬眾屬目望向他。

    「施主有何疑義?」

    「請問大師,你今日早上吃飯沒有?」

    圍觀的人見他問這樣的問題,不由哄的一聲笑起來。法幽倒有幾分定力,等哄笑聲停息,這才平靜地說:「自然吃過了。」

    「如果幾天不吃飯又會怎樣,還能講經嗎?」

    「貧僧修為尚淺,若幾日不食,將肚饑力疲無以為續。」

    「大師認為事間萬物都是空的,都是因自己的思想而存在,可是這肚子並不因恩想的空或不空它都會餓,幾天不吃就餓死了。如果大師的理論是正確的,大家不要去想肚子餓的問題,肚子就不會餓了,不必吃飯了,不必勞作了,也不必講經坐禪了。不知大師何以教我?」

    法幽急得臉都紅了,他說的只是一種理論,上來辯駁的人大多也是以理論經義來駁,可是周全用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例子,似是而非地把他的理論擊破了。經不起事實的考驗,空談理論又有什麼用?所以法幽一時說不出話來。

    後面一個和尚站起來施了一禮,「小僧是心無宗的慧觀,深同施主所言,本派認為:一切思惑皆屬虛妄,事間萬物才是實有,無心於萬物,萬物未嘗無……」

    慧觀的「心無宗」理論接近於現代的唯物主義。當時佛教雖然興盛,但傳入中國還沒多久,由於語言障礙、經文理解不同等因素,造成了五花八門的流派,各持一見,爭論不休,在當時多達「六家七宗」。但相對於現代佛說來說,無論哪個流派的理論都有很大的漏洞,周全雖然不懂佛法經文,卻也能找出他們理論不妥之處。

    周全正在興頭上,乾脆連慧觀也一起駁了:「你這觀點也不完整,能看得見摸得著的實物是不因人的思想而存在的,這個觀點正確;但思維並不是空的,思想與七情六慾是與物質世界同存的。請問你手中的是什麼東西?」

    慧觀道:「木魚。」

    「木魚從何而來?」

    「木匠名師雕琢而成。」

    「如果這個木匠頭腦中沒有木魚的形狀,他能雕琢出木魚嗎?你說是先有木魚,還是先有木魚的意識形態?」

    慧觀楞在當地,周圍先是一片輕聲議論,接著響起大片叫好聲和鼓掌聲,平日的辯駁,都是在經典上繞來繞去,爭上半天沒結果,很多普通信眾並沒有真正聽懂,像周全這樣,三言兩語就把高僧駁倒的情況是很少見的,不少眼光已經變得熱切和崇拜。掌聲如潮,周全拱手作圈,向四周致意感謝。

    接著又有兩個三老和尚出來辯論,也是三兩句就被周全問得啞口無言,觀眾更是掌聲不斷。周全有些搞不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應該平常人都懂,為什麼高僧反而不懂,學了佛法反而不懂,並且要說那複雜無比。也許這些和尚只是為了出名,才在這裡擺場子吧?

    突然一個聲音說:「世上本無木魚,因了名師雕琢才有了形體,是以『有』乃是從『無』中產生,先無而後有,無才是一切的本源。」

    這個聲音並不高,但在雜吵的聲浪中卻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於是立即靜下來。周全尋聲望去,不知何時,一個瘦小拗黑的的和尚已站在他身邊。這和尚長得矮小乾瘦,臉比牛夢還要黑幾分,高額頭,塌鼻樑,說貌不驚人那是在讚美他了。但他的眼晴卻很亮,有著無限的深遠,就如望著天空的星星一樣悠遠、神秘。

    周全道:「錯!這木匠是在其它地方見過了木魚,所以心裡才有木魚的意識形態,它還是從有而來。『無』從來都不能產生『有』,而是從一種形態轉化到了另一種形態,或者是從看不見的形態轉變為可以看見的形態,卻並不是從無中生有。」

    「既然看不見,你如何證明它存在?」

    周全說:「我沒讀過多少佛經,不懂什麼經典,但好像佛祖有說過一粒沙裡便是一個世界,又說一滴水裡有十萬生靈,那麼這水裡的生靈你能看到嗎?沙裡的世界你能看到嗎?可是你能懷疑佛祖說過的話嗎?」

    黑和尚也不急,微笑著問:「你說不是從無中變來,世界卻從何而來?」

    「舉個例子,城鎮由許多房屋組成,房屋由土石磚瓦組成,土石磚瓦由沙粒組成,沙粒由更小的,肉眼見不到的顆粒組成,肉眼看不見的顆粒由更小的顆粒組成,如此下去無有窮盡,顆粒之間的不同組合,形成不同的物體,如相同的磚可以砌成不同的房屋,世界因此而來,宇宙由此而來。」

    黑和尚眼光更亮,深深看了周全一眼,行了一禮:「受教了。」說完就退了下去,在人群中一閃不見。

    圍觀的人議論之聲不絕於耳,他們從沒聽過這樣的說法,雖然都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卻一時無法接受。

    周全以為這下可以結束了,不料人群中衝出一夥道士來,當先一人高聲說:「何必囉囉嗦嗦爭個不休?不過就是混沌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如此衍生直至無有窮盡,宇宙便由此構成。我們漢人的祖先早已說得明明白白,何必為這番邦蠻國的粗鄙言論辯個不休?」

    這道人長得高大威猛,臉現橫肉,看起來有些面熟,周全再掃視他身邊幾人,不由恍然大悟。後面那個道人臉色紅潤,三絡長鬚,相貌堂堂,但卻帶著踞傲的神色,身穿一件惹眼的大紅袍,正是在海上遇到的鎮妖道人吳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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