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真相
曹植這一句「並無實證」令原本傾向於我的局面為之一變,夏侯尚神情一震,曹操則是面露不滿之色,而我更是先喜後憂,搞不懂曹植這傢伙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明明將事實講得清楚,卻偏偏來上這麼一句,簡直令我不禁牙根發癢,恨不能上去咬他一口。
「爾既無實據,又因何如此言之鑿鑿?!」曹操冷然道。
曹植自然聽出曹操話音中的不滿,但卻是從容依舊的拱手道:「丞相,植所聞皆得自於原陳留縣丞郭凱,其言夏侯卓一事曾親眼得見,然此亦不過一面之辭,故不敢妄言其真。」
曹操聞言臉色微有和緩,點了點頭道:「此人現在何處,身居何職。」
原本此事最難在於並無可信人證,如今突然冒出來一個號稱在場的陳留縣丞,事情瞬息又起了變化,確是有些風回路轉的味道,而且倘若按曹植所言,無疑對我甚為有利,旁邊的夏侯尚則明顯不安起來。
「其現任司空參軍,如今正在許昌。」曹植答道。
「既是如此,不妨命其前來。」曹操說完便讓劉放前去尋那郭凱。
看著劉放走出廳外,曹操沉吟了一下,捋了下鬍鬚道:「叔治,長安、撫風所缺軍糧一事,便先自許昌、鄴城、洛陽三地調運,今秋青、豫兩州大熟,除供給揚州、襄樊所需軍用外應尚有所餘,可用以略補許昌、鄴城、洛陽之少也,此事緊迫,不可怠慢。」
王修聞言起身拱手道:「遵丞相令,修這便前去佈置。」
曹操點頭,待王修離去後,望向曹丕、曹植二人,道:「鮮卑之事及公孫淵來許為質一事,你二人可否辦妥?」
曹植望了一眼曹丕,微笑拱手示意兄長先言,曹丕此時到未有過多謙讓,沉穩恭敬的道:「軻比能、步度根及素利、彌加三部得丞相之命,已各譴使者前來,不出兩月便可至許昌,丕已著手命人籌劃應對詳策,十日後當可上稟丞相定奪。」
曹操略微思索了一下,忽然對我道:「子翼博才,精天下之謀,亦明外族之事,此番鮮卑三部所來之事,多采君先前之言,故子桓等人之籌謀後,尚需子翼審度。」
沒想到曹老大果真按我當初建議的去做,看來對我的「才能」還挺認可,這實在令我喜憂參半,喜的是曹操對我越是信賴重視,越可保住兄弟我的小命,憂的是如此下去,日後必定麻煩不斷,以我「半吊子」的水平,不知該如何應付,況且一旦出了大差錯,豈不甚為危險?
「丞相有令,干自當效命。」曹操雖說的客氣並無強求,但我卻怎敢拒絕?
「善,如此子桓可將條陳先稟予子翼,至於子翼若有所需……。」曹操停頓了一下,一直陰沉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道:「大鴻臚韓嵩久病於榻,其所屬鴻臚丞及客館令皆可暫聽君之所遣,子桓亦當盡力相佐也。」
大鴻臚乃九卿之一,官居三品,基本上相當於後世的外交部長,當然在這個時代,外交絕無日後那麼重要,主要負責與外族的交往,況且雖然強大的漢朝已到了分崩離析的邊緣,但有著幾百年的輝煌和遠超其他民族的文明,使得外族在任何一個大漢子民心中,只不過是一群野蠻人而已,因此大鴻臚即便品級高,但卻是個少有實權的職位,不過如今曹操下令讓其一干官署均聽命於我這個五品軍師祭酒,甚至連身為副丞相的曹丕亦要在此事上聽命於我,足顯示出他對鮮卑一事的重視,同時亦是對我的重用及信任,當然在有心人看來,曹操此時說出這樣的話來,何嘗不是在暗示絕不會讓夏侯卓一事牽連到我?
曹丕神色平靜的恭然領命,但他眼中稍縱即逝的驚詫卻未逃過我的雙眼,而夏侯尚更是為此面露愕然之色。
待曹丕重新坐下後,曹植起身道:「稟丞相,公孫恭對獻其侄公孫淵為質一事並無異議,而具遼東所傳消息,公孫恭之子才智確難與公孫淵相較也。」
「嗯,子翼之言果不虛也,如此遼東當無後患矣。」曹操甚為欣慰的點頭道。
剛解決完幽遼之事,劉放便覆命而回,言那郭凱正在廳外候命,曹操聞言傳其覲見,而堂中眾人均知此人一來,怕是這夏侯卓之事將有結論,因此無不舉目觀望,很快,只見一身材適中,面白端正,頗有斯文之氣的中年男子從容而入,無有絲毫侷促不安之感。
我見了這郭凱立即甚覺面熟,再想其既為原為陳留縣丞,驀然記起當日我與張任、陸雪借宿於劉熙府中時,曾於雨中與他在縣衙門口有過一面之緣,如今不過兩月,他竟已升為陳留郡太守主記,與一縣之長品級相當,還真是有些本事。
只見郭凱來到廳中,不卑不亢的躬身向曹操施禮道:「屬下陳留郡太守主記郭凱郭元賀拜見丞相大人。」聲音清朗,沉穩不燥。
曹操道了聲「免禮」,隨後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似乎想起了什麼,問道:「郭凱?你可曾為本相府中幕僚否?」
「丞相目光如炬,在下萬分敬服也。」郭凱坦然道。
郭凱這話雖有拍馬屁的嫌疑,但卻也非全無道理,要知曹操府中有眾多幕僚,我這身體原先的主人便是其中之一,這些人的目的多半是想能尋機得曹操賞識,混個一官半職,而曹操也欲比古時四君子,得個愛才的好名聲,因此除了個別一兩個外,幾乎是來者不拒,但以他的身份地位,平日哪有過多時間與這些人攪在一起,想蔣干當初若無劉馥舉薦,並且確實能言善辯有些本事,恐怕絕無機會跟隨前往赤壁,說來亦可算是幕僚中的佼佼者了,所以這些並無官職在身,亦無牽絆的門客,多有見無進身之機便離去的,而曹操也不阻攔,是故來去很是頻繁,在這樣的情況下,曹操一見便認出郭凱,就算不是過目不忘,也很是不易了。
曹操聽了他的讚譽之辭,靜如止水的威嚴面孔並無波動,道:「汝為一郡主記,掌章表書記文檄,當知記無所虛、書無所瑕之理,今日招你前來,只為銍縣夏侯卓身死一事,子建言你曾親見經過,現便一一俱實道來,若有半分不真,則難逃欺瞞之罪。」
曹操這番話既是說給郭凱聽的,亦是說給在場眾人,特別是我與夏侯尚聽的,看來若無變化,這七品主記所言便是最後的證詞了,畢竟此人不過是個地方小吏,一無背景、二無勢力,應與我和夏侯尚這被告、原告均少有瓜葛,因此聽了曹操警告之語,我心中竟比郭凱更要緊張,而張任的性命,如今就全在這人的一張嘴上了,想來夏侯尚也差不到哪去。
郭凱聞言楞了一下,隨後道了聲「是」,並無絲毫畏懼慌亂之色,這份沉穩鎮定甚是令人大升好感,隨後他便將自己前往銍縣公幹,將所見之事娓娓道來,其言果如當日之情景,與曹植所述幾無不同。
隨著郭凱的講述,我心中逐漸放鬆下來,不禁暗自出了口氣,再見夏侯尚則臉色逐漸陰沉,之後竟是毫不掩飾其心情,疑惑、懊惱、不甘等種種表情一一展現,眼中更是不時流露出一絲惶恐之色。
整件事其實並無太多波折,郭凱很快便講述了一遍,這時廳中其他人依舊面無表情,而曹操則更是面色平靜,緩緩開口又問了郭凱一次可有遺漏不實,在得到否定的答覆後,便命其退下,隨後望向神色複雜的夏侯尚一語不發,廳中一時甚為寂靜。
嚴冬之季,在曹操目光的注視之下,片刻間夏侯尚的額頭竟然密密麻麻的滲出一層細汗,最後終於忍受不住這無聲的壓力,再次跪倒於地,聲音微顫的道:「丞相,末將…….末將不明實情,輕信誑語,願受責罰。」
「吁!」我暗自長出了一口氣,夏侯尚既已服輸,張任已無險也。
曹操冷哼了一聲,語氣陰寒的道:「你身為一方將領,知事不查,見事不明,意氣用事,何以為將?若是日後兩軍交兵,豈不要誤了大事?!」
一旁曹丕見這「發小」被老爸如此訓斥,眼見將受懲處,再難保持沉穩之狀,不由皺起眉頭,面顯焦慮之色,而我見此情景,亦是出乎意料,有心替夏侯尚這「多情種子」求情,以免和夏侯一族交惡,卻又害怕事得其反,令人以為我故做好人。
正當我躊躇不覺之時,卻聽曹操繼續道:「不過你如今既已知罪,本相便不再嚴懲,且罰你半年俸祿,立即回轉軍中思過!」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不過曹操這懲罰到是讓與夏侯尚關係密切的曹丕放下心來,而我自然亦是松心,人家畢竟和曹老大是親戚,如今告狀不成反被處罰,無論輕重也算是給了我面子,況且以我如今處境,就算有心,難道還敢得寸進尺,窮追猛打麼?
事到如今,一切問題都已解決,曹操既已發話,夏侯尚亦知受了蒙蔽,恐怕再無人敢多言,然而就在我裝得平靜,心中則神輕氣爽,思量著日後如何盡量化解和夏侯家族這些許不快時,卻未注意到仍然跪在地上的夏侯尚悄然握緊了雙拳,牙關緊咬,隨後猛的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