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分兵
田銀和蘇伯退守任丘而幾乎放棄其他幾地,實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若是二人身後有其他勢力支持,應當步步退卻,於確實難以招架之時,也好能保命而逃才是,如此這般擺出一副死守模樣,雖的確可讓兵力不多的曹軍大費氣力,但卻又能支持多長時間?這豈非自陷絕境?難道他們真無外援?亦或是另有謀劃不成?當然,要是兩人在曹軍未至之時便棄城而走,丟下他人不顧也並非不能保住性命,但如此一來,震動兩州的起事如此虎頭蛇尾的結束,簡直如同兒戲一般,實在太過不合情理。
我正在一旁納悶之時,卻見曹植眼中閃過喜色,略顯焦急的問:「徐大人消息可否確鑿?高陽、博陵、弓高三處又各有多少叛匪?大人可將冀州可用之兵召於城中否?」
徐邈並未猶豫的道:「在下所派探馬眾多,幾乎每日都有回報,今日各路返回消息均是如此,想來當無虛報,此三地叛匪多不過千人,少則僅有數百而已,此外邈已自各地聚兵八千,可由將軍驅使。」
曹植聞言興奮的掃視了一眼在坐之人,朗聲道:「既如此,植以為當速調派兵馬,三路出擊,收復高陽、博陵、弓高,以震軍威,不知眾位以為如何?」
我心中暗自歎息一聲,曹植雖是文采出眾,聰慧過人,亦懂些行軍佈陣及弓馬之術,平日裡雖還見穩重,但一臨大事,其骨子中的那股佻脫之性仍是表露無疑,與曹丕天生的沉穩實是相去甚遠。
楊修皺了皺眉,似乎欲言又止,朱靈則低頭不語,只有司馬孚略加沉思便正色道:「將軍所領兵馬不過五千,再有冀州兵馬亦不過萬三之數,若是三分同出,先不論可否輕得三城,只是隨後安撫百姓、懲處叛匪便需不少時日,如此反令任丘賊人更得部署時間,倘若田、蘇二人藉機逃竄,豈不留有後患?」
曹植聞言楞了一楞,隨後面上不由微微一紅,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其實站在他的角度所想也並非無有道理,若能迅速佔得三地,不但如他所言可振奮士氣,更可在曹操面前先博個頭彩,而楊修應是想到了此點,所以才只是皺眉不語。
正在曹植略感尷尬之時,楊修淡然笑著開口對我道:「子翼先生以為該當如何是好?」
我沒有理會楊修的提問,而是轉頭問徐邈道:「徐大人,不知可否知曉高陽、博陵、弓高三地叛之詳數?」
徐邈道:「據在下所遣細作探知,高陽有匪五百上下,弓高則近有千餘,至於博陵因距任丘最遠而近信都,故不過三、四百而已,至於再細,則不知也。」
我點了點頭,不理其他眾人各色的目光,繼續道:「大人之處可有冀、幽二州之圖?」
徐邈雖知我已投了曹操,但卻未曾聽得曹植談及我的身份,要知州郡地圖乃是極為重要的文件,自不便輕易取出,故不由向曹植望去。
曹子建得楊修將話題叉了開來,這時已恢復了平靜,見狀點頭道:「徐大人盡可照子翼先生吩咐而行,先生之意便是植之思也。」
徐景山雖見曹植對我甚為恭敬,卻也未想到竟也如此信任於我,因此不由楞了一楞,但聽其言中有「吩咐」二字,而非其他字眼,便更不敢怠慢的道:「邈這便親去取來。」說完沖眾人拱手為禮,隨後轉身而出。
藉著這個機會,楊修忽然又開口問道:「子翼所要冀州之圖冊,修並不有奇,然卻不知因何還需幽州地圖?」
自從在陳留被識破身份以來,雖然楊修與我交談並不很多,但我卻發現這傢伙不知是什麼原因,似乎總是在若有若無的與我做對一般,起初我尚以為是他一向自視頗高,對我不怎麼服氣所至,但逐漸卻發現好像遠非如此簡單,因此我對這傢伙實是抱了不小的戒心,而以楊修的才幹及曹植身邊其他智囊的水平,雖然於軍政事上整體實力尚差曹丕一疇,但也絕不應對田、銀二人叛亂的蹊蹺之處毫無懷疑,因此他如此相問,自然令我心存疑惑,於是便不點明,只是含混的道:「二賊勢弱,自難擋丞相之威,故干為防其逃竄而不能得以全功,尚需幽州之圖以做籌劃。」
本以為這樣便能搪塞過去,卻不料楊修又接著問:「田、蘇若要逃匿,尚可往并州而行,先生怎知其等必進幽州?」
「冀、並二州有長城險隘為阻,怎比前往幽州之途通達,且步度根、軻比能、公孫恭等又豈是可信之輩?」
此言一出,廳中幾人反應各不相同,曹植微微點頭不語,朱靈面顯驚愕,楊修平靜如常,司馬孚則眉頭微皺,捋了下胡道:「先生莫非也覺田、蘇二人身後尚有他人指示否?」
我微微一笑,道:「干僅是有疑也,然卻不可不防。」
其實對於這個問題,我並不想太過深談,畢竟一切只是猜測,而且看樣子同樣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曹操並不想有什麼大的動作,似乎只想加以震懾而已,所以過於追究並沒有什麼用,更何況眼下以曹植的兵力也確實沒有能力多做些什麼。
這時徐邈帶著地圖走了進來,暫時將此事叉了開來,而眾人也將不覺將注意力集中到兩幅地圖上面,畢竟如今當務之急是平滅叛亂,這才是重中之重。
繪製在絹布之上的山川、河流、道路、城市、鄉村一一展現在眼前,在沒有形成體系的測繪學及現代技術下,雖然在我眼中仍顯得很是粗陋且不夠詳細,但在這個時代,亦可算十分難得了。
身為冀州別駕從事的徐邈自動擔任起解說一職,為在場之人一一指點各處情況。
我看著眼前的地圖,腦中拚命的轉動起來,把這數年來惡補的《孫子兵法》、《三十六計》以及歷史上自己知道的著名戰例紛紛過了一遍,其實為了應付今日的局面,我早和張任在私下盡可能的商議了將要出現的多種情況,雖然田、蘇二人聚集兵力死守一處令我大感意外,但卻也並非毫無準備,只不過不夠細緻罷了。
在沒有偵察機、偵察衛星等現代工具,一切只能憑人力收集情報的這個時代,行兵作戰要比棋局對弈更為叵測困難,畢竟棋盤之上至少能看到對手棋子所在何處,而兩軍交鋒卻很難及時而知對方兵力部署詳情和調動,孫子雖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怠」,但能全然知彼者實是少見,就算到了我原來那時代依舊難以做到,何況就算有了先進的工具,仍然需要大量情報分析人員的工作和為將者正確的判斷、過人的謀略才有取勝之機,由此可以想像能夠以一人之力便屢屢料敵先機、用謀如神的諸葛亮、周瑜等人是如何的不凡,所以倘若說戰爭也是一種藝術的話,也只有在冷兵器時代,這種藝術才能被人演藝得淋漓盡致。
「朱將軍,田銀此人性情如何?昔日領軍之風如何?」我忽然問道。
朱靈正盯著地圖沉思,聞我發問,楞了一楞才道:「田銀為人重義剛勇,有熊虎之膽,昔日為校尉時,多以一軍而戰眾敵,其用兵以疾,常於險中取勝。」
我點了點頭,隨即沉吟不語,思索分析著如今局面,一個並不算完美的計策漸漸在腦中形成。
這時眾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良久之後,楊修見我依舊不語,眉頭動了動道:「子翼先生可是有了破敵之策?」
我嘿嘿一笑,道:「有俗語道『皇帝不差餓兵』,干已覺腹中飢餓,略有疲憊,這……。」
雖然不知道我是從那弄來的那句俗語,但裡廳中幾人也均被我這句過於直接且有些無賴的話所震驚,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望過來,臉上表情甚為豐富,最後還是曹植最先清醒過來,哈哈大笑道:「先生實乃風趣,既如此,便請徐大人備宴,我等先略為休憩。」
很無奈的厚著臉皮用這方法得以抽身,等回到徐邈為我準備的房中,隨即便將所思之計告之張任,雖然一路上我經常與他商議,變相搾取張任的智慧,但憑著我原先總與事務所打交道歷練出來的本事,在說話的方式及火候上加以掌握,非但未令張任對我這冒牌「天機」有所懷疑,反而還讓他深覺我擅於納言,平易謙虛,因此聽了我之計策後,便一面思索著一面提出了他自己的想法。
與曹植等人飲宴過後,這年輕小子微笑道:「先生可否將妙計授予我等?」
有了張任之助,我多了幾分自信,從容道:「分兵。」於是,在場之人又一次滿面驚愕。
「分兵?」蘇伯略為肥胖的身體抖動了一下,一張白面上露出驚駭、不解之色,其中亦有幾分慌亂。
田銀威猛黑紅的臉上顯出決然神情,堅定的點了點頭,毅然道:「不錯,正是分兵而擊!」
「子光當初曾言,曹小賊可用之兵雖不過萬餘,與我相若,然以軍力相較,實有天壤之別,故才建言聚攏兵馬,以堅城守之,略布軍兵於高陽、博陵及弓高而阻其來勢,怎的如今又要分兵出擊?」蘇伯詫異的道。
田銀雖從內心深處有些看不起自己這個志大才疏且有些孱弱之人,但其畢竟乃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何況若無其提供錢財糧草,自己又怎能聚眾而反?又怎能為死在曹操手中,對自己曾有知遇之恩的袁大公子報仇?!於是便耐心的對這自封的河間太守解釋道:「大人,那人曾道曹子建此番前來,必欲速勝,銀見其一路之上行軍甚急,足可見那人所言不差也,故當初請大人收斂兵馬於任丘,而高陽三地只留少量軍兵,便為誘其分兵,同時率軍輕入來攻,而在下則自領一部,隱匿而出,於途中設伏,若成當可大敗其軍,即便不能使曹植小兒退回許昌,亦可迫其避退,如此則我軍聲威大震,以此廣招兵將、大才,何愁不能穩立冀州?」
蘇伯雖然才幹平庸,但也非毫無見識之人,因此聽了猶豫了一下,不無擔憂的道:「本人非是信不過子光,只是萬一未能擊退曹植,任丘豈不將受其所圍?將軍又如何相救於我?」
「大人儘管放心,銀之性命既得大人所救,此生便為大人犬馬,在下願對天明誓,倘若如此,銀必捨命相救大人,絕不獨存於世!想來大人當初既決心起事,必已將生死擲之於後了吧!」田銀慷慨激昂的道。
蘇伯聞言面上微有尷尬之色,隨後哈哈乾笑了兩聲,裝做並不介意之狀,甚為昂然的道:「我既欲興復大漢,剷除曹賊,自然早不計生死,子光既有破敵之心,我便將麾下一千精兵全數調撥予你以戰曹賊!」
這次輪到田銀一臉驚駭,要知那一千來自遼東的軍兵,才是真正的精銳,其戰力遠高於自己親自操練、向來當做精銳使用的一千兵卒,而蘇伯一直將他們視為禁臠,絕不許別人碰上半點,實在未曾想到,今日他竟有如斯豪氣,莫非也想到這一戰之關鍵了麼?
「多謝大人相助,銀必誓死而戰,大勝曹軍!」田銀想到有了這千名精兵之,成功的希望又大了幾分,不由激動的單膝點地,抱拳拱手,隨後領了兵符,大步而去。
蘇伯望著田銀魁梧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久久面無表情的坐於案後,忽然隨著燭光一抖,他抬手緩緩捋了下短鬚,白淨的臉上竟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