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複雜
第二日天剛朦朦亮,營盤之中便是一片人喊馬嘶之聲,各營將校均紛紛召集手下兵卒,收拾行裝,準備拔營起寨。
由於昨夜睡得較晚,我迷迷忽忽的被張任從睡夢中叫醒時,只覺兩眼皮重若千斤,費盡力氣才勉強睜了個縫隙,心中一面暗罵曹植,一面在他派來的親兵服侍下洗漱,而這時已另有人將一托盤簡單的早餐擺在了案頭。這時代的人幾乎都只每日兩餐,縱然是軍隊若無特殊情況亦是如此,而曹植也不知從何處得知我每日三餐的習慣,因此自陳留起,特別吩咐人為我準備了早飯。
隨便的填飽了肚子,我走出軍帳,迎面一股寒氣頓時籠罩了全身,不覺之中打了個冷戰,十月中旬的冀州早已進入了冬季,這時代還沒有什麼溫室效應和什麼暖冬情況,因此北方的冬天絕對有著標誌性的寒冷,雖尚不到滴水成冰的地步,但也是冷氣逼人,可以想像這時的幽州甚或更北的遼東、柳城乃至夫余所佔之地,該是一番如何冰天雪地的模樣?!
曹操中軍的確乃是久練之兵,只從他們整備時訓練有素的摸樣便可見一般,片刻後五千人馬已做好了出發的準備,這時曹植帶著楊修、司馬孚,全身甲冑、面帶笑容的向我走來,尚未至身前便朗聲道:「先生昨夜睡得可好?」
我拱手而禮,口不應心的道:「多謝公子掛念,干足以安枕也。」
三人來至面前,分別與我見禮後,曹植從身邊親兵手中取過一不知由什麼動物皮毛所製的大氅,目光誠懇的道:「先生為江南人氏,雖曾居許昌,然尚在黃河以南,這北地寒冷非比昔日之處,更難較江南之暖,先生想來未曾帶得御寒之衣,植此處有大氅一襲,現予先生以擋風寒,還望先生莫嫌粗鄙。」
要說這收買人心的工夫,曹植雖不如劉備等這大佬級人物這樣如火純青,但也算是甚有手段,換做旁人即便表面如故,但想來心中也難免一暖,可偏偏我由於各種緣故,再加上昨日被強行索計,因此並不動心,這打一棍子再給個甜棗的勾當,兄弟我也做過不少,實是沒什麼殺傷力。
裝作略帶感激的模樣,我微微一笑,施禮道:「公子關切之意,干自深記於心,既有所賜,萬不敢辭。」說完讓一旁張任上前接了過來,心道:「反正苦力要出,不要才是傻子,就算對你不滿,也沒必要和自己身體過不去,萬一凍病了,吃虧的還是自己。」
曹植哈哈一笑,似乎很是開心的道:「先生果是爽快之人。」
這時有中軍官來報,言道:「啟稟將軍,軍馬已整備完畢,朱將軍請將軍示下!」
曹植面目一轉,俊朗年輕的臉上神色一正,點頭道:「好!傳我將令,全軍出發!」
那中軍官接令而去,隨後便聽得各軍官高聲喊喝之聲,五千軍兵列隊依次而出,曹植瞟了一眼緩緩往北的隊伍,轉頭淡然笑著對我道:「全軍已動,植請先生共行。」
「干遵將軍令。」
眾親兵帶過馬來,曹植率先飛身而上,楊修、司馬孚及我與張任隨後也紛紛上馬而行。
過廣平城往北有廣年、廣宗、曲周等城縣,而後便為鉅鹿治首癭陶,自癭陶北行則是阜城、南宮,之後便是我要交出答卷,同時也是歷史上日後曹魏建國後冀州新治所信都了。
從廣平到信都不過三、四日光景,一路之上曹植依舊行軍甚速,而我雖不知河間詳情,卻也仍私下與張任商議,以做未雨綢繆之勢,而隨即便更覺田銀、蘇伯二人選擇起兵反曹的時間實是令人難以理解,歷史上這兩人動手的原因似乎是由於百姓受壓迫甚重,至於選曹操於長安與馬超、韓遂大戰時起事也似乎僅是個巧合,但實際上真是如此麼?數年來的親身經歷讓我實不敢輕信,況且就算蘇伯只是個土財主,但田銀好歹也算是個有些才華之人,即便不長於戰略大局,難道竟會眼光差到如此地步麼?要知曹操雖西戰馬超,南防孫權、劉備,看似多處用兵無暇分身,但實際上除了對馬超外,無論孫權還是劉備都並無北上之力,而僅是防禦的話,曹軍於揚州、樊城並無需太多佈置兵馬,所以動手收拾這樣一支烏合之眾的亂匪,實在談不上有什麼拙荊見肘之處,而如今只調五千中軍於曹植,這其中恐怕不乏曹操考驗自己這兒子的意圖。
對於我的疑惑,張任一次無意間談及幽、並二州的幾大外族勢力時,讓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其實自靈帝以始,原本附庸於大漢的鮮卑及烏丸等族已有獨立之勢,而隨後的黃巾、十常侍、董卓之亂則使這種趨勢逐步加劇,其中烏丸在幽州遼西、遼東屬國、右北平三股最強的勢力已由遼西烏丸首領蹋頓一統,且與袁紹結盟,受封為單于,而到曹操與袁紹在冀、幽大戰之時,鮮卑也開始了內部分裂奪權之戰,在曹操戰勝袁紹後,鮮卑已形成步度根、軻比能和素利、彌加為首的三大部落,其中以軻比能最強,素利、彌加最弱,步度根居中的格局,像極了後來的魏、蜀、吳三國,而原本還算強大的烏丸則因收留了袁尚與袁熙兄弟,而被曹操採納郭嘉之計,輕騎大破於白狼山下,首領蹋頓被殺,其降服的餘部被曹操移至內地,並成了曹氏軍團中騎兵的精銳部隊。與烏丸不同的是,鮮卑三部由於內部撕殺,均不願再結曹操這等強敵,因此紛紛於名義上重新歸附大漢,其實就是歸順了狹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而曹操這時心在荊州劉表、劉備,也就樂得如此,僅做提防並未再以加征討。
自烏丸被破曹操開始準備南下至今,步度根、軻比能和素利、彌加三部也又打打殺殺了十數年,而原本強大的軻比能部似乎更佔上風,其餘兩家已有敗亡的跡象,我雖不知曹操當初是否嚴守中立、各不相幫,亦沒什麼政治經驗,但多了千年的見識,也知曹老大在自己勝局已定或是一統天下之前,絕不肯容身邊出現這樣一個強大統一的外族,因此為了保持鮮卑三部的現狀,我不相信曹操會沒有動作,而暗中支援了步度根或是素利、彌加無疑是最好的選擇,甚至兩家都幫也並不希奇。
少數民族雖然性格豪爽,彪勇擅戰,但為首領者絕對不會是泛泛之輩,軻比能若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會用何種手段反擊?直接撕破臉皮與曹操開戰?我想他不會笨到那種地步,而在曹操的腹地冀州引發動盪,若能使事態擴大,讓其無暇他顧想來當是不錯的方法,甚至嫁禍給另外兩部也有可能,只要曹操生疑,從而對三方都不相信,也同樣能達到減少對他們支持的目的,此外從另一個角度看,步度根和素利、彌加也有作為幕後之人的可能,以此嫁禍軻比能,而來換取得曹操的更大幫助甚至直接出兵也是不錯的選擇。
由此而推,有了鮮卑三部其中任何一部的暗地支持,田、蘇二人的起事便不再奇怪,即便兩人兵敗,想來也能秘密得到收容而不會丟了性命。
因為有了張任的啟迪,我還想到了一個比鮮卑更有可能的勢力,那便是遼東公孫恭。
歷史上,公孫一族自公孫度始到公孫淵亡,三世盤踞遼東兼領樂浪、帶方三地近七十年,可謂根深地固,至司馬懿聯合高句麗及鮮卑慕容族平遼東前,有戶五萬,人口四十萬,要知這在戰亂頻發,人口銳減的後漢三國,如此苦寒之地實屬不易,以此足見公孫一族守邊保境綏虜安民之能效,因此在公孫淵趁魏、吳內亂自立燕王之前,曹操和其繼承者雖知其名為歸附,實則自居的現實,卻一直未加討伐,這其中有孫、劉的壓力,亦不可不有公孫族自身之強處。
如今公孫族掌權者為公孫恭,此人乃是公孫康之弟,公孫度之子,此人雖曾建議公孫康斬殺袁氏兄弟,將首級獻與曹操以得示好,之後又一直稱臣於朝廷,以車騎將軍領遼東太守之職,似乎並未如其侄公孫淵般桀驁難馴,多有自立之心,但其真實野心卻不見得少上多少,否則也不需割地自拒了,而這次河間之亂,誰又知不是公孫恭為試探曹操實力所為?
步度根、軻比能、素利、彌加、公孫恭,究竟誰是幕後指使之人?還是僅僅乃田、蘇二人自發叛亂?就這樣,我一路絞盡腦汁的思索著應對之計,三日後與曹植等人進了信都城。
信都作為日後的冀州治所,自然有其非常之處,此城雖比不上長安、洛陽的宏偉,亦不如鄴城那般將宮苑集中於城區北部,居民區放在城區南部,為以後歷代都城所繼承,開創了一種嶄新的城市佈局,但比起其他城池,仍可算得上是城高牆厚的一座堅城,而且位居冀州中部,可北控幽州,西攬并州,對於掌握曹魏根基之地遠比臨近豫州,西有太行,南臨黃河的鄴城便利。
如今的冀州牧乃由曹操兼任,故身為別駕從事的徐邈便實際成為全州的最高行政長官。
留著一捋短鬚,長了一張長方形臉的徐邈來迎曹植之時,聞聽我這「天機」先生亦已重進曹營,自是又驚又喜,當然也難除忐忑之心,因此見曹植對我的恭敬態度,更是頗為客氣不敢怠慢,一行人彼此見禮後略加洗漱,隨後聚於廳上不及用餐飲宴,曹植便開口客氣的詢問道:「徐大人為別駕從事一職,眼下軍情緊急,還請大人先為我等稍做分說。」
徐邈沒想到曹植如此急切,要知河間之事雖震動甚大,但其實並無那麼嚴重,即便全州平叛軍力不足,但保持守勢卻絕無問題,否則身為總督幽、冀二州軍事的田疇,斷不會仍駐守於薊,僅命各地軍兵嚴守而不派部來援了。但他作為冀州官吏之長,發生了這樣的事,無論如何至少他失察之罪是萬萬難以推脫的,因此聽得曹植雖言語客氣,似乎無怪罪之意,卻不敢不答,忙起身跪伏於地,面帶慚色的道:「將軍詢問,邈自當盡言,然在下為冀州別駕從事之職,卻令宵小叛亂而壞州治,實愧對丞相厚愛,還請將軍先為懲處,以正官聲,以平民傷。」
曹植如今心中只想著如何快些剿滅亂匪,哪有心思處罰徐邈,何況曹操亦未下令,他也沒那個權利,於是忙和顏悅色的上前攙起他來,甚為老練的安撫道:「大人數年所治之功,朝廷及丞相明瞭於心,此次植僅奉命來平河間之亂,並無受他命,大人不必如此,只要助植速滅此亂,亦可算將功抵過,在下自當為大人請功進言。」
徐邈雖長得似乎有些孱弱,但此人性格卻很是爽朗,而且也是嗜酒之人,因此聽得曹植這番話,很快便恢復如初,不過仍未敢坐,就那麼站在廳中道:「如此邈先謝過將軍,然在下之罪理當受罰,待助將軍平叛之後,便親赴許昌向丞相請罪。」他頓了一頓,隨後接著道:「如今田、蘇二人已收攏叛軍,聚於任丘,而幾已放棄原本所佔高陽、博陵、弓高三地。」
我聞聽此言,不由心中驚異,暗道:「怎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