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出賣(上)
我聞掌櫃張觀言曹植領軍自許昌前往河間平叛之事,不由緊張起來,要知他們雖不過五千兵馬,但這一路之上絕沒有攜帶過多糧草的需要,想必多是由沿途郡縣供給,而若是要經過陳留的話,此城必會成為補給之地,況且如今數日陰雨不停,即便曹植再急,也不能不考慮避雨防寒之事,否則連續冒雨行軍,萬一五千中軍因此染病,就是到了河間也只是累贅而已,哪裡還能起到應有的作用?因此到時進陳留城略為休整乃是必然之事。
人在險地便不免小心翼翼,所慮之事也隨之多了起來,即便是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但小心一些總歸要比粗枝大葉要好,不然一旦事到臨頭怕是已有不及了,張觀雖還未答話,但我已決定與張任、陸雪遷到「德福」客棧之中,要知若是曹植真到了陳留,我們若還待在劉熙府中,實在是不太安全。
這時張觀答道:「稟先生,若從許昌往河間,雖可直往官渡過河,但沿途少有城郭,皆為小村落,難以供於軍馬,且道路並不易行,曹植既率軍,多半要至本城自烏巢往北。」
我點點頭,心說這掌櫃到也有幾分分析能力,看來我所慮並非空穴來風,如此事不易遲,還需速回為妙,許昌距陳留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即便有天氣影響,明日、最多後日曹植怕是就將進城,除非他從官渡走了。
起身對張掌櫃道:「在下此來中原,非是孤身而往,尚有隨行之人,陳留令與我乃是舊識,然其並不知我身份,故暫居其宅,但如今既知曹植或要引軍途經此地,怕是多有不妥,因此欲暫住於掌櫃店中,不知可否?」雖然語氣客氣,但我神色間卻是肅穆鄭重。
張觀見了忙拱手道:「先生盡可遷來,偏院雖小,但卻安靜少有雜人,卻正可于先生等人居住。」
「如此便謝過掌櫃了。」我微微躬身致謝,隨後不多做停留,辭別張觀逕自返回劉熙府中。
順原路回到陳留縣衙劉熙宅院後門,推了推發現已從裡面拴住,因此拍了幾下,等了片刻卻無人應答,又用力再拍幾下仍是沒有動靜,我不由無奈的搖了搖頭,不知本應照應在後門的老僕劉經因何不在,而細雨之中就這麼等著也不是辦法,於是想了想便從小巷而出,繞至縣衙正門之前。
一縣治所乃是重地,平日便稀有行人,如今則更是冷清,雨中不見他人行跡,高大的圍牆及兩扇緊閉的朱紅門,則顯得甚為肅穆森嚴。石階之上,兩名挎著腰刀的差役一左一右立於門外簷下,陰沉的天氣及清冷的氛圍,似乎也影響著兩人的心情,皆繃著臉不苟言笑,其中一個見我舉步上前,便面無表情的攔了去路,道:「你是何人?這裡乃是縣衙重地,不可私闖。」
雖然僅僅是普通差役而已,但俗話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我將斗笠往上抬了抬,任細雨絲絲打在臉上,滿面微笑的拱手道:「這位壯士,在下乃為劉縣宰之友,今日特來拜望,還請壯士代為通稟。」
由於才到劉熙府中不過一日,且又隱匿行跡從後門而入,這縣衙之中的差役幾乎不進後宅,因此自然不會認得我,此刻聽我之言,上下打量了幾眼,皺了皺眉,嘴角微微撇了撇道:「聽你口音是南邊人,怎會是我家大人的朋友?」
我如今的眼力早非當初初到貴地之時,久與那些牛人打交道,若論察言觀色的本事實是不弱,所以一見這差役表情,便知定是自己這副容貌惹的禍,於是雖然心中感到無奈,卻也怨不得人,只可惜我如今身上羞澀,否則要是能遞上些錢財或許更好說話,但眼下也就只有繼續保持笑容,道:「子都大人原雖其父於合肥,在下便是於那裡與大人相識,還要煩勞壯士一二。」
這時另一個看去年齡略長的差役聽了上前拉了同伴一下,而後原本冷漠的臉上帶了幾分笑容,拱手道:「非是我等不去通稟,而是先生來得實在是不巧,我家大人如今並未在府中。」
我聞言道:「如此若能請劉經、劉方二位老家人其一前來亦可,還請壯士通融。」
兩名差役見我連劉熙家中兩位老僕人的姓名都知道,不由楞了一楞,隨後那年長些的便帶了幾分恭敬的笑著將我請到門前簷下暫候避雨,自己則推開府門前去為我找劉經、劉方。
片刻之後,那差役帶著老僕劉方自門內而出,一見我便客氣的對劉方道:「劉伯,就是這位先生要拜見大人。」
一臉皺紋顯得很是蒼老的老僕劉方看到是我,忙上前施禮,隨後有些詫異的道:「先生怎繞到了前面來?」說完又似是自言自語的低聲嘀咕道:「是了,定是那老貨又迷糊過去,未能聽到先生叫門。」
我雖僅住了一日,但卻已知這兩位劉家老僕雖然內裡親如兄弟,但表面上彼此又都互不買帳,吵吵鬧鬧過了數十栽,實是有意思的很,因此也不覺意外,只是微微一笑,拱手道:「實是有勞矣。」
劉方連忙擺手恭謹的道:「不敢,不敢,先生還請隨老朽進府吧。」說完轉身在前引路,便往府衙中走。
我拱手謝過此時已是滿面堆笑,甚至還有幾分諂媚的差役,正要隨劉方而入,卻忽聽身後有人朗聲道:「廖虎、王二,縣宰大人可在?」其語氣之中夾雜著幾分焦急。
我下意識的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渾身長衫都已被雨水淋濕,鬚髮上滿是水跡的中年白面男子,急匆匆而來,那人正向這邊望來,看到我時不由楞了一下,抹著臉上雨水的手微微停頓,張了張嘴似要說話,這是卻見那年長些的差役呵呵笑著快步上前,深施一禮巴結著道:「縣丞大人怎的這麼頂著雨來?趕緊進府避避,縣宰大人未在衙中,大人若有急事,小人便去相請。」
「偶?你若知劉大人……。」
我邁步進了大門,耳邊隱約聽見這面貌雖說不上出眾,卻甚為端正,神色間很有幾分斯文之氣的陳留縣丞似乎向差役詢說著什麼,心中也不在意,隨著老僕劉方繞過正堂,穿過後宅頭道院來到我們所居之處,就見張任正眉頭微皺的立於廊下,見我進來似是鬆了口氣般迎上前躬身道了聲「家主」。
客氣的謝過劉方,看著老頭略弓著背,嘴裡嘟囔著往劉經居處而去,我不由淡淡一笑,與張任進了中廳,將蓑衣脫下摘了斗笠放於一側,隨後面露歉意的對張任道:「干有勞君興牽掛了,還望見諒。」
張任雙手遞上干麻布,恭敬的道:「家主哪裡話來,在下自當心憂家主安危。」
我道了聲謝,接過擦去臉上及鬚髮上的雨水,輕歎道:「此來中原實令君興因干之故倍受勞苦,我心中甚為不安啊,這日後南歸之路恐非易行。」
張任聞言眉頭微微一動,問道:「家主莫非得到了什麼不利的消息?」
「干正要與君興商議,雖非凶險之事,然此處卻不宜再住。不知陸小姐病勢如何?」
張任被我這跳躍式的言語弄得略然一怔,帶著迷惑的神色道:「已比前兩日恢復許多,然若要長途行路卻是卻恐甚難。」
我點了點頭道:「君興且與我前去看望。」
來到偏房門外,我輕扣了幾下,道:「陸小姐,干與君興前來探望,不知小姐病體如何?」
屋內先是一陣輕響,隨後只聽陸雪道:「先生請進便是。」
推開房門,一陣苦澀的草藥味迎面襲來,由於外面細雨連綿,天色陰沉,再加上害怕陸雪再受風寒,因此屋中窗稜閉合,便顯得甚為昏暗,陡然而入令我一時眼前一片模糊。
我請張任將桌案之上的火燭點燃,這才見陸雪面頰消瘦,兩腮輕陷,形容憔悴的翩然而立,雖然衣衫規整,青絲不亂,強打著精神,但蒼白的面色在微弱的火光下帶著幾分暗黃,朱唇已無有往日的紅潤,微微有些乾澀,杏眼之中無有靈動之色。
見這丫頭明明虛弱得幾乎能被一陣風吹倒,卻還強自支撐的站著,臉上努力露出一絲笑容,我不由心中苦笑,暗道她實是倔強的可以,也不知她何必如此與自己較盡。
「小姐病體未癒,還是多加臥榻修養為好,莫要太過勞累。」我微微拱手道。
陸雪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裝作無礙的道:「小女已好了許多,謝過先生關心,如今身在陳留曹操所轄之地,實在不怎麼安穩,即便此處主人乃是高義之士,然卻也不可輕心,還是快些回江南才好,先生……」一口串說了這些話,她已經開始有些氣短,就算再是逞強,身體實際狀況卻不容她繼續下去,因此略微喘息了一下,才接著努力保持聲音清脆的道:「先生盡可決定起程之期,不用擔心於我。」
我見她如今那樣子弱不禁風的樣子,雖然平添了幾分病態之美,卻實在怕她一時不支癱軟在地上,於是連忙道:「小姐請坐,此時便是干有意想走,但天公卻不做美,這般陰雨之中實難行路,不過這裡想來卻是不能再住矣。」說完,我便逕自而坐,不再這麼站著交談。
陸雪見我坐了,這才如釋重負的也坐了下去,雖然臉上保持著平靜,但微微顫抖的纖手卻逃不過我的眼光。
掩飾著喘息了一下,陸雪不解的問:「先生此言何意?莫非此間主人打算加害我們不成?」
她坐了下來,身體不由便放鬆起來,因此無意間聲音也柔弱了許多,一旁張任也注目以聞,我搖頭道:「非是幹這故友之子緣故,只因曹子建或要領軍而至陳留城,我等不可不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