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出賣(中)
「仲達不需相送,朝廷之事亦可先放下,君為丕之肱骨,日後所倚重之處尚多,還是安心將養為佳,不可過於操勞也。」
司馬懿面色蠟黃憔悴的在家僕攙扶之下,勉強吃力的往臥室門口挪了兩步,微微顫抖的拱手抱拳,面露感激卻聲音虛弱的道:「懿多謝公子愛護之情,如今空占朝廷之位卻不能為丞相、公子分憂,實汗……汗顏也。」
曹丕微微歎息一聲,甚有感觸的道:「平日有仲達左右相陪之時,丕尚未明覺,如今君身染病疾不能侍事,才知君之重要,故仲達之疾便如丕之疾,仲達之苦便如丕之苦也,君為丕之手足,手足之痛體為同受,故君切要早日康復才是。」
「公子……。」司馬懿聞言激動的道了一聲,便雙唇顫抖著再難言語,或許人在病中,不僅是身體,就連精神心志都脆弱了許多,鷹目之中竟隱現淚光,掙脫開家僕的攙扶,雙膝一軟便跪了下去,以頭觸地渾身微顫不止。
曹丕見司馬懿如此反應,也似乎被自己的一番言談所感動,連忙上前在司馬家僕人的幫襯下將他扶起,輕撫其臂溫言道:「仲達有恙在身怎可如此?何況方才乃丕肺腑之言,實不能受仲達這般大禮。」
司馬懿面上露出疲倦之態,卻精神有些亢奮的道:「公子待我之恩,懿銘刻於心,此生難忘,然公子如此之譽懿亦惶恐,長文(陳群)長於政治,季重(吳質)善於謀劃,光文(朱鑠)通於人情,懿皆有不如也。」
曹丕點點頭,這時神色已恢復了平靜,自然的送開手道:「長文等人皆乃大才,亦為丕之心腹,然仲達卻是過謙了,君已有疲態,我便不再多留,仲達只需安心養病即可。」
司馬懿堅持著看曹丕在親衛的護衛下離去,這才渾身如散了架般由家僕扶到臥室榻上躺下,隨後吩咐家僕去請兄長司馬朗,自己則閉目養神。
片刻之後,忽聽臥室木門輕聲一響,一青衣短鬚、身資軒昂,白面濃眉之中年文士悄然而入,隨後司馬懿睜開雙眼轉臉一看,雖然面色依舊暗淡,然眼中卻是炯炯有神,出人意料的翻身而起,坐於榻上,尖瘦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拱手道:「小弟有恙在身,不能相迎,還望兄長莫怪。」
這中年文士正是司馬懿之兄,現任丞相主簿之職的司馬朗。
司馬朗神色有些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逕自來到榻邊桌案後坐了,輕捋著鬍鬚道:「仲達不過小恙,卻又因何裝作如此模樣?莫非得弟妹相告,便連為兄都沒你瞞了過去。」
司馬懿淡然一笑,隨後又有些感慨的輕聲歎息道:「非是小弟本心,乃是不得不為也。」
司馬朗知自己這弟弟聰明多大略,博學洽聞,當初尚書崔琰便稱讚他「聰亮明允,剛斷英特,非子所及也」,尤其沉穩多謀、克己善忍,心性雖有些略為猜忌,但卻多於權變,平日所為少有莽撞之時,因此如今這般掩飾必有深意,當下便也不客氣的道:「仲達之才智非兄所及,不知請為兄前來,有何需為之事?」
司馬懿與司馬朗兄弟之情甚深,想當初董卓佔據洛陽,以淫威凌皇帝、諸侯於上,暴虐無德,時任京兆尹的司馬懿兄弟之父司馬防看出天下大亂在即,洛陽、長安關中一帶必遭刀兵之禍,便命長子司馬朗帶著比自己小八歲的司馬懿及家眷逃離董卓,遷往黎陽,成功的躲避戰亂,其中勞苦非外人可知,因此司馬懿雖表面上與兄長不拘小結,但內心卻對司馬朗極為敬重,因此裝病之事便不欲相瞞,另外則是有需兄長司馬朗相助之處。
「此番子建公子去平河間之亂,田銀、蘇伯之流雖號稱五萬之眾,卻不過土雞瓦狗一般,必不能敵,而丞相考較之意絕非如此而已,楊修即便僅有小智,然亦當可知丞相之心,若非以雷霆之勢破叛匪,則難使丞相對子建公子嘉懷,且三弟叔達(司馬孚)為人溫厚廉讓、忠貞鯁直,如今既效力於公子植,又親身隨往,亦必不隱晦,而弟既從附於子恆公子,實難局中而調,故不得不退避三舍也。」
司馬朗聽了點了點頭,眉頭微簇道:「仲達之言甚是,三弟與你分置於兩位公子麾下,雖不過乃是巧合,然對我司馬一族卻乃是好事,子建公子自幼聰慧,文才出眾,然若論沉穩及軍政之事卻似乎稍遜於公子子恆,故先時丞相雖愛其才卻惱其行,似有立長之意,不過自揚州、廬江一戰後,形勢似又有變,如今兩公子高下難分之時,仲達實不宜輕言其間,更何況涉及三弟……。」說到此處,司馬朗忽然停口不言,面上微露為難之色。
司馬懿自然知他所思,淡然一笑道:「兄長到也不必多慮,丞相文采名動天下,雖因故喜子建公子之聰慧才學,然執掌天下者,又怎是文章了得便可之事?子恆公子軍政之事更勝一籌,才乃上上之選,只觀兩公子身側親近之人,便可略明一二,丞相乃天下雄傑,自明其中優劣,此次即便子建公子能和丞相之心,日後也必難成事,然懿卻擔心吳季重今番施以偏鋒陰謀,如此實非善事。」
司馬朗聞言眉頭挑起,驚駭的道:「吳質雖多智,然卻常持威肆行,若果如仲達所料,絕非我司馬家之福!」
見到兄長這般擔憂,司馬懿卻從容的道:「弟之言或有過矣,有長文、光文在,子恆公子又向來謹慎,當不會貿然為險,兄長身為丞相主簿,多可見往來文書,可略為關注河間之事。」
說到此處,司馬朗才完全知道了這二弟的心思,轉念想到這確也符合他的性格,於是道:「仲達盡可放心,為兄必多加留意,若覺異常之處,必來告之。」
「季重之計雖妙,然如此未免太過無情,子建畢竟乃為丕之兄弟,實不當如此害之。」曹丕面色平靜的道。
此時坐於一旁的陳群,沉穩的點了點頭,雙目炯然有神的道:「公子所言甚是,何況此事為之甚險,即便得成,日後亦有後患,以群之見不如靜守不動為好。」
吳質聽了不滿的看了他一眼,輕哼一聲,撇了撇薄唇道:「長文非是心善之人,平日常有恢復肉刑之言,今日怎又憐弱起來?公子念兄弟之情不肯採納質之策,你我卻不可任公子植輕得如此之功,即便不用此計,亦不可聽之任之。」
曹丕眼見兄弟曹植有重新崛起之勢,又見父親已露偏愛之情,心中自然又惱又歎,吳質所謀雖過於陰狠,然確是好計,只不過就怕萬一走漏風聲,或是計謀未成,以曹植、楊修等人的聰慧,必能察覺一二,到時父親那裡……。
「哎~」心中暗自歎息一聲,曹丕壓下煩悶之情,轉頭問朱鑠道:「光文先生以為當如何為好?」
朱鑠乃是司馬懿、陳群、吳質四人中年齡最長,官位最高者,如今身為中護軍之職,在名位上僅次於曹植所任的中領軍,乃是統率禁軍的副手,因此曹丕對其一貫甚為尊重。
「公子。」朱鑠向曹丕拱了拱手,不焦不燥的道:「鑠以為長文與季重之言皆有可取之處,如今天下雖以丞相為先,然西有馬、韓未滅;南有孫權、劉備窺探,北面公孫亦有叵測之心,故當同心御外為上,然子建公子漸拾丞相之喜,亦不可不慮,為此在下覺可行季重之計前半,隱諱通於田、蘇二人,以使子建公子不能全功便好,如今連日陰雨,朱靈乃是慣將,必提醒公子植應需避寒雨之事,而季重身為朝歌長,正可借此時機行事。」
曹丕聞聽沉吟片刻,心中微有不甘的點頭道:「如此便如光文先生之言。」
我將曹植率軍前去平滅河間之亂的事告予張任、陸雪二人,隨後又道出心中所思,道:「干雖僅是妄斷,然如今卻不可不倍加謹慎。」
張任略思之後道:「家主之言賜覺甚有其理,曹操之重皆在西北、江南,昔日曾用郭奉孝之計大破烏桓,令異族皆懼,而如今鮮卑一族又彼此征伐不休,故河間及遼東等地曹軍戰力非強,曹植除非不欲速勝,否則必多倚重那五千中軍,如此一來,恐怕在這般天氣之下多會入陳留此種較大城池而駐。」
我本以為張任向來在西南,不會知道太多中原及北方之事,如今聽他雖說的簡略,但言語間似是甚熟,而他絕非誇誇其談之人,因此不由感歎,真不愧是名將也!
陸雪則沒想那麼多,既然我這「天機」先生有了決定,又曾被我「痛罵」了一頓,因此只是淡然道:「小女聽從先生吩咐便是。」
決心已定之後,傍晚時分,外面細雨連下了數天,終於有了漸弱之勢,劉熙匆匆而歸,顧不上稍微休息一下便趕至我們居住之處,一見我就面帶焦慮的草草一禮,隨後道:「先生,熙有要事相告。」
劉熙雖然年輕,但我知他向來穩重,對我尤其尊重,少有如此這般輕率之時,因此不由奇怪的皺了皺眉道:「子都有何緊急之事?干亦有事要與賢侄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