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殃及池魚
秋雨不間斷的細細下了幾天,縱然未有停歇的模樣,但陳留城中街上的往來行人卻逐漸多了起來,比我昨日進城時顯得有了些生氣,不過這種天氣裡還出門的大多還是普通百姓,即便秋糧業已收完,但天下太平之時生活便不見寬余,更不要說如今紛亂之世了,因此他們自然不能如士紳富商一般窩在家裡觀雨閒坐,便是有那工夫也無那般心情,冬季近在眼前,若能多為家中積累些錢糧,無論如何都是好事,因此迎著雨絲和幾分寒氣,這些衣衫單薄的人們還是三三兩兩的出城而去。
雖然我穿著蓑衣,但這東西實不如想像般管用,不用一會兒身上依舊濕了個七七八八,只是蓋在身上的東西多了些,到可擋些寒意。
在劉熙府中忐忑的住了一晚後,我也逐漸放下心來,看來他確是真心,並未想我當初想像的那般不懷好意,否則只憑我與張任再加上病怏怏的陸雪,絕沒有逃出陳留的可能,當初我或許由於身處險境,因此不免有些草木皆兵,把人心想得有些險惡了,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換做他人,想來難免心中不安。
「德福」客棧的夥計顯然記憶力不錯,即便我換了裝束,但離門還有七八步距離便被認了出來,便滿臉堆笑的撐了傘迎上來,恭敬的施禮道:「這雨天裡,先生怎又出了門來?趕緊進小店歇歇腳,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再忙不遲。」那份熱情讓人見了便心頭一暖。
對於夥計如此表現,我知雖與劉熙有幾分關係,但對古代的商賈們來說,和氣生財、誠信第一乃是商人的至高信條,在中國幾千年歷史中,經商歷來就很是不易,何況如今天下大亂,因此更是難上加難,對待新老主顧的態度那都是十二分的客氣尊重,是發自內心的熱情,火候也拿捏得恰倒好處,遠不像我那時代許多商家雖然表面也是如此,但怎麼看都透著假氣,自到漢末三國,我便對這一點便深有體會,無論小買賣還是有大勢力在背後撐腰的巨商亦是如此。
微微笑了笑,我道:「此來正是要尋你家掌櫃有些小事要談。」
夥計聞言忙將我請進客棧之中,取出抹布將本已十分乾淨的桌案又抹了兩把,請我安坐稍等,隨後告退便去請掌櫃前來。
「紳誼道」的聯絡方式很簡單,無非也是對切口一類,不過當然沒有「天王蓋地虎」那麼誇張,只是樸素的幾句牛頭不對馬嘴的問答而已,也不知這種方法起源於何時,雖然尋常但卻實用,因此能流傳下去也有它的道理。
「德福」客棧的掌櫃姓張名觀,一張細長的臉上直到彼此問答完畢,將我請進內院房中之後,才自笑容換作極其恭敬,甚至有些拘束、緊張,且其中又夾雜著一絲詫異迷惑的神態,施大禮道:「先生如何到了陳留?不知主人有何要事交予小人?」
「紳誼道」的切口內容聽來簡單,但其中包含的信息卻非外人能夠明白,而我既不願上龐老頭的賊船,雖然心裡難免有些好奇,但仍克制並未詢問其中奧妙,如今見這張觀張掌櫃如此稱呼,不由無奈一笑,同時也敏銳的察覺到他那細微的不解之色。
雖然不願與我那岳丈大人的秘密組織有過多的牽扯,但這樣一個存在於一千多年前,並且在歷史上無有留名的間諜機構,若說不吸引我那便是假話,因此私下裡我也曾暗自揣摩過「紳誼道」的組織結構,而後得出的結論令自己都甚為吃驚,用間在中國自古便有,《孫子兵法》十三篇中便有用間一篇,可見其歷史悠久,但如此成規模的間諜組織,也不知是不是首創,但見其自劉焉始而自龐德公,數十年可保存於世,可知其必有一套嚴密的上傳下達的規章,否則怕是早就被某個諸侯發覺,不是收為己用,便是被清剿乾淨了,當然這其中也未嘗沒有「紳誼道」並未直接參與到天下爭霸的原因,可即便如此,一個民間組織能達到這樣的程度,仍不得不讓人驚歎其保密程度之高。
一個這樣的組織,若想不被人察覺或是因內部有人背叛而暴露整體,除了家族控制的因素外,恐怕單線聯繫是最為保險的方式了,所以張觀的詫異應是緣於此處,作為不願讓曹操涉足荊州的龐老頭來說,中原及北方雖不及荊襄、揚州及江南「紳誼道」的勢力強大,但其重要性卻只高不低,因此防範起來便更為嚴密,所以張觀平日極可能只與他人單線聯絡,而客棧中的夥計雖然看來也是「紳誼道」之人,但估計只是邊緣人物,甚至可能連這組織的名字都不知道,若是更大膽一些猜測,便連張觀,恐怕也不曉自己組織中的老大是誰,故其在與我對完切口之後,才會有如此的表現及神態。
我既明白了掌櫃張觀之心,因此也就不講明自己的身份,只是淡淡一笑,裝作高深莫測的樣子,輕捋著短鬚道:「在下奉命北來,本不欲叨擾張掌櫃,只是路遇偏差,不得不請掌櫃代為傳遞消息予主人,只說江南北上之人已到陳留即可。」既然摸不準他可知龐德公便是那幕後的「黑手」,我自然也不好直接說出,因此只能委屈自己一下,管那老頭兒叫聲「主人」了。
「先生儘管放心,小人必一字不差的將消息傳回,只是不知小人可有能效力之處?」張觀恭謹的道。
暗自搖了搖頭,「紳誼道」雖不簡單,可還是不到火候,一個干秘密工作的,怎能亂打聽起來?難道不知不該問的不問這樣簡單的道理麼?倘若兄弟我要是老大,這樣的人絕對要好好調理一番。
心中這樣想著,我卻並無表露,平靜的拱手道:「多謝張掌櫃好意,只請將消息帶到,便是大功一件。」
張觀也算是聰明之人,又是客棧掌櫃,南來北往各色人等見了不少,這聞言知意的本事絕對不弱,因此聽我之語,似乎也覺自己有些冒昧,於是有些尷尬惶恐的道:「先生所托之事,小人定不敢怠慢。」
微微點了點頭,我沉吟了下,緩緩的問:「陳留距許昌不遠,不知中原近日可有大事?在下離荊、揚、江南亦久,掌櫃若知什麼消息,可否相告?」
自從離開魚復,我們一行便隱藏行跡,而後和張任、陸雪逃亡時又盡挑人少處行走,因此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了,眼下暫住陳留乃是不得以之事,日後若要回轉江南,還要多知道點才好,無論是揚州還是南陽都不是平靜的地方,免得走到跟前才發現曹、劉、孫三家在前面打起來,自己糊里糊塗的撞上去,跑了冤枉路還是小事,要是兵荒馬亂中丟了小命,那才真是倒霉。
至於嵇雲等人我並非無有牽掛,附身到蔣老兄身上這幾年,雖然其他本事好像沒什麼長進,但鎮定工夫卻是越練越好,雖不能說到了臨山崩不動於色的水平,但經歷了那麼多事之後,也能在人前裝模作樣一番,城府比二十一世紀那個小職員要深得多了,不過只要一靜下來的時候,便仍禁不住胡思亂想,夜晚也曾被噩夢驚醒,但心中亦知便是急也沒用,算算時日如她們一行順利,如今應當已進了劉備的地盤,只要張觀將我在陳留的消息傳給龐德公,這老頭必會帶嵇雲她們的消息給我。
「稟先生,如今江南、揚州並無大事,只是荊襄略有變化,劉備前些日子已命其二弟關羽駐守襄陽總督荊襄軍事,而以趙雲、龐統二人在江陵輔之。」張觀微躬著身子,規規矩矩的答道。
「偶?關雲長又去了荊州?!」這未免讓我大感意外,這個孤傲的傢伙如何又跑了回去?莫非劉備、諸葛亮昏了頭不成?以那位的性格,除了真正兩軍交戰外,其餘時候待在荊襄實是弊大於利,與胸襟寬廣,甚識大體的趙子龍比起來,在這個敏感地區實在不怎麼合適,雖說只是總督軍事,但恐怕身在江陵的龐統在政事及外交上也難免受其干涉,這下那死鳳凰定是有的受了,而且我不知為何,心中總是隱隱有些不安,即便如今歷史走向似乎發生了改變,但誰能保「失荊州」的事不會再發生於關羽身上?
我淡然的苦笑了一下,這歷史變得更加難以把握,看似變化可大方向還是依舊,不過眼下我也管不了太多,自己安然脫身才是重中之重。
張觀見我沒有表示,頓了頓繼續道:「至於中原到未見曹操有何舉動,只是河間有名為田銀、蘇伯二人扯旗起事,似乎聲勢頗大,冀、幽二州甚為震動。」
「田銀、蘇伯兩人造反了?!」我聽了這個消息略有詫異的道。
「正是。」
微皺了下眉,回想了一下,歷史上似乎這兩人也是今年動的手,動靜的確不小,好像人還不少,不過當時曹操是去征討孫權了,後來被留守許昌的曹丕派賈信率軍剿滅了,沒什麼太大難度,雖然打了本地駐軍一個措手不及,但與曹操的中軍較量還是螳臂當車而已,如今曹操身在許昌,恐怕更不是什麼問題。
能在歷史中留有痕跡,說明這事不小,不過卻也不算太大,和我應當沒什麼關係,想到這裡,我問:「如此說來中原及荊、揚並無大事乎?」
張觀點了點頭,但隨後略微猶豫了一下道:「稟先生,有件事不知當不當講?」
「掌櫃儘管道來。」
「是,兩日前小人得到消息,言曹操命其次子曹植及大將朱靈等人領中軍五千,自許昌前往河間平亂。」
「看來曹植混的不錯麼,似乎我到這時代來後,他到得利不少,並不如我所知那樣逐漸消沉,被曹丕比下去,先是被升為中領軍、掌侍中事,僅比曹丕低了半級,如今又得了這樣好的差使,除了從許昌到河間遠了一些外,簡直就是送上門的功勞,實在是命運大變,真是世事無常啊,」我正感歎著曹子建的轉運,突然腦筋一轉,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心底一沉,連忙問:「張掌櫃,你可知曹植領軍如今到了何處,自許昌往河間常經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