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落魄將軍
六月的益州雖不似江南一般炎熱,但卻有些潮濕,不過好在山巒疊嶂樹木茂密,蜿蜒的驛道延展於群山之中,偶爾陣陣山風吹來,到也還算可以接受。我這個身體原先的主人本是九江之人,生長於南方自是對濕熱的環境較為適應,但體力和那些白耳精兵一比,簡直有天壤之別,才走了兩天,我便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的一時衝動了,有好好的船不坐,非要拔山涉水,簡直是自找苦吃。
我看到小黃皓也沒了原先的精神,便以此為借口讓熟悉地理的吳克找個江邊的村鎮,打算僱船而行,但吳克聽了卻很是為難的道:「先生,雖然自驛道往江邊有路可行,也有些村子,不過最大的也僅二三十戶人家,而且甚貧,便是有船,也難載如此多人,此處離涪陵還有兩日路程,以在下所見,還是到了涪陵再乘舟為好。」
小黃皓在一邊聽了,用小手抹了把頭上的汗水,感激的道:「主人,我雖年小,卻也能吃苦,主人不必為我擔心。」
聽了兩人的話,我也只能苦笑著點頭,繼續用開動「十一」路無軌肉車。
未時時分,我們一行五十幾人正行於群山之中,忽聞崎嶇道路一側的樹林之中有人哭泣,我聽了不覺奇怪,正好又走得有些疲憊,便命呂豐帶了兩名白耳精兵前去查看,自己則藉機坐於路旁略為休息。
片刻之後,呂豐三人帶著一個滿臉驚恐之色的中年男人自林中而出,他見到這數十個衣甲鮮明,持刀挎劍的彪形大漢,頓時嚇得臉色煞白、渾身顫抖,還未走到我面前便雙腳一軟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口中連呼「英雄饒命」。
我見他穿著打扮雖然樸素卻不粗陋,口音又似江南之人,不由很是奇怪,於是溫言道:「先生因何如此驚慌?我等並非歹人,這些乃是劉皇叔麾下親兵,時才途經此處,聞先生於林中哭泣,不免好奇,還望先生莫要誤會。」說完,我讓呂豐將其扶起,又命人取水與他。
中年男子聽我之言,仍有些畏懼的抬頭看了看我和那些軍兵,才在呂豐的攙扶之下戰戰兢兢的勉強起身而立。
我微笑著看著他喝了兩口水,情緒略微穩定了一些,才又問道:「聞先生口音似是江南之人,因何獨自一人於此偏僻之所?我見先生形容憔悴,面有淚痕,莫非遇到了什麼傷心之事不成?」
那中年男子卻不回答於我,反而小心翼翼的問:「大人莫非真是劉皇叔麾下?」
我見他一雙紅腫的眼中露出些許渴盼之色,於是笑道:「在下非是皇叔之官。」
中年男子看了看我又望了望那些白耳精兵,結結巴巴的問:「大人…….大人方才不是還道這些乃是…….乃是劉皇叔之兵麼?」言語間,他臉上那患得患失的表情越發明顯,彷彿是沙漠中即將乾渴而死之人,隱約望見有一潭碧水,卻又怕不過只是海市蜃樓一般。
我輕輕捋著鬍鬚,呵呵一笑道:「這些乃是劉皇叔派來保護於在下的親兵,先生時才所聞並未有誤。」
那中年男人聞聽此言,竟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哀聲乞求道:「世人皆知劉皇叔仁厚愛民,大人既有皇叔之兵保護,想來也是仁義之士,請大人救救小人一家老小的性命吧!」說著便不停的磕起頭來。
哎~,果然還是把我當成了劉備的下屬,不過我也懶的和他解釋,一面讓人再一次將他扶起,一面詢問其事之經過。
聽著他抽泣著訴說,我才得知,原來此人乃是居於公安的小商人,由於欠了他人不少錢財,此番聞聽益州平定,便盡起家財,購了一些川中緊俏之物,打算銷往江州一帶,由於囊中羞澀,在雇了兩個挑夫之後,便無錢乘船隻,只得步行入蜀,誰知不到一個時辰之前,竟於此處遇到十幾個山賊,雖然性命得保,卻被洗劫一空,兩個挑夫也都落荒而逃。他見貨物皆失,又想到家中已無半點餘錢,還欠債頗多,縱是回去也只能落個家破人亡的結局,便欲一死了之,但「千古艱難惟一死」,正在他猶豫之時,誰料竟遇到了我們。
我聽了他的講述,自是很為同情,想到若是真如他所言,僅僅只有十幾個山賊的話,以白耳精兵之強,當可手到擒來,於是便望向呂豐、吳克。
呂豐見了肅然拱手道:「先生,小人長於追蹤之術,願領十名弟兄前去剿滅賊人。」
四周其他的白耳兵聽了,都一個個滿臉興奮,眼露喜色,那架勢哪像要去撕殺的模樣,簡直就如見到絕世美女一般。
我看著這些「瘋子」不由暗自苦笑,略微沉吟了一下,緩緩道:「干知這些山賊草寇絕非你等對手,但此乃生地,因此絕不可大意,你便率二十人前去,若不能輕鬆而取,便暫時退回再做商議。」
呂豐恭敬的點頭受教,隨後帶著二十名白耳兵,按照中年男子所指山賊遁走方向尋跡而去,我知他為人細緻穩重,便也不怎麼擔心,若是換做吳克,我必然少不得再要叮囑一番。
起初的一個時辰我並未有絲毫的不安,還不時的好言安慰那中年商人,心想著若是白耳精兵在叢林中連十幾個山賊都對付不了的話,那還不如回家種地的好,但過了兩個時辰仍未見呂豐等人身影,我便也有些坐不住了,臉上的笑容亦開始發硬,而那中年男子更是緊張的來回走動,全然沒了開始面對我時的侷促,只有吳克和那些白耳兵們,仍是神態自若的靜坐於地,沒有半分憂慮之色。
就在我實在忍耐不住,打算讓吳克帶人前去打探之時,突然見原本渾身鬆垮的吳克猛的繃直了身體,隨後坐於地上的白耳精兵都如裝了彈簧一般,驟然一躍而起,一手持盾,一手握刀,默然的排成三個半環型,將我和黃皓還有那中年商賈擋在了身後。
正當我們三個手無寸鐵之人被他們的舉動驚駭得心慌意亂之時,忽聽白耳兵所正對的樹林之中有人開口道:「先生請莫驚慌,乃是小人歸返。」
我聞言聽出了正是呂豐之聲,一顆心放了下來,笑著便要排眾而出,但吳克和其他白耳兵依舊保持著警惕,直到呂豐和一干袍澤押著十幾個衣衫襤褸的漢子自林中而出,才收了盾牌兵刃。
那中年商人一眼便見到自己所失的貨物拎在幾個白耳兵手中,激動得竟然熱淚盈眶,嘴裡不知嘟囔著什麼徑直衝了過去,而我卻是見了有人竟被抬於簡陋的擔架之上而感到慌亂,忙上前問呂豐道:「可是有使君親兵受重傷否?」
呂豐聞言楞了一楞,隨後見我滿臉憂慮之色,甚為恭敬的施禮道:「啟稟先生,僅有幾個弟兄受了些皮肉之傷而已。」
聽了呂豐此話,我才徹底放下心來,看著吳克指揮著白耳兵們將那些山賊看押起來,又打發了那個對我感激得五體投地的小商人,我便欲去看望那幾個受傷的劉備親兵,但呂豐卻少見的面露神秘之色,低聲道:「先生且慢,還請先生見見那擔架上之人。」
我微微皺了皺眉,不知他搞什麼玄虛,但想到他極少如此,便點了點頭,之後只見呂豐一招手,兩名白耳兵便將擔架抬到了我的面前。
這是一個身穿尋常百姓衣著,已經然昏迷了過去的男子,面色蠟黃甚為憔悴,他眼窩深陷雙目微閉,鬚髮花白蓬亂不堪,由於有些脫相,實看不出年歲大小,但兩道微簇的劍眉和緊合的雙唇卻顯露著堅毅不屈,竟讓人隱覺威嚴之感。
「此人昔日定為非常人也。」我不由自主的輕聲道。
「先生所言甚是,豐貿然而猜,此人極可能便是有蜀中第一名將之稱的張任是也!」呂豐言語間微露興奮的道。
「張任?!」我不由失聲叫起來,臉上滿是驚愕之色。而我這一聲喊叫,竟讓周圍眾人均為之一楞,那十幾個被俘的漢子更是面露恐慌焦慮神色,隨後縱是被縛雙臂,卻仍是掙扎著欲往這邊衝將過來,但在看押他們的白耳兵一番呵斥和拳打腳踢之下,紛紛摔倒在地。
我當初雖潛進成都,卻一直藏於周明那米店之中,因此從未見過張任相貌,只知他在李奇兵變那夜在親兵的保護之下,帶傷逃出成都,而李奇雖派人前去捉拿於他但卻一無所獲,隨後欲以張任家眷威脅其自己現身,但還未來得及施為,便被魏嚴破城。劉備進成都之後,曾下令免張任之罪,命人四處查找卻也無半點消息,難道他竟逃於此處落草為寇了不成?可想其為人,應是縱然一死也絕不會行此等之事,眼前這人怎會是那個甘願自毀名節,而拚死保守益州的張任?可看到那些山賊聞聽張任之名,竟反應如此強烈,又不能不讓人心中起疑。
震驚過後,我心中琢磨著卻仍是半信半疑,不由眉頭微皺的問呂豐道:「仲滿(呂豐字)怎會想到此人乃是張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