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張任身死
晴空萬里之下,一江碧水向東流淌,江面之上,我立於船頭之上,迎著陣陣夾雜著些許水汽的微風,遙望著兩岸青山,身後站著呂豐、吳克。
先遇董允、費禕、陳祗,後見黃皓,如今再加上這個蜀中第一名將張任,人之際遇實是莫測難料。
想到兩日前我初聞張任之名時是何等的驚訝,實不能信他竟落魄到如此地步,但隨後聽了呂豐講述他們進山剿「匪」的經過,才知他們那日尋跡於山中找到了賊人所在之地,卻僅有一間簡陋的草棚,那些漢子字雖穿著破舊,形容憔悴,但舉止之間卻似身經操練之軍兵,故在疑惑之間不敢大意。
呂豐仗著自己身手出眾,獨自潛蹤而近,暗中隱約聽聞賊人談論之中竟不斷有「將軍昏迷」等等之言,於是更為心驚,便悄然退回密林之中與一干弟兄略為商議後,先讓十來名白耳精兵纏住大部分賊人,自己則帶著三人趁其不備,突然衝入那被稱為「將軍」之人的草棚之內,以其為質一舉成擒下這些人,而以他的眼力,自然發覺這些所謂的「賊人」個個進退有矩、身手不俗,若不是身體虛弱、氣力不足,再加上頭目被擒,怕是白耳們絕難輕鬆而勝。而最為重要的則是他曾與吳克受命進成都刺殺張任,因此對張任的相貌印象頗深,如今的張任雖是面色薑黃又甚為消瘦,但觀其輪廓竟越看越似大名鼎鼎的張伯恆。
而吳克見了也說有七八分相像,於是我便一面命人察看張任的傷勢,一面以言語相詐於那些「山賊」,這些張任親衛雖是驍勇善戰,但卻少有心機,聞聽我已認出他家將軍,又道劉備並未降罪於張任,絕不會加害於他們,且見我讓人給張任施以尋常人絕難擁有之藥石,或可救他們將軍一命,這些對張任忠心耿耿的親兵才點頭承認。
隨後我又自他們口中得知,那夜他們護著受傷的張任且戰且退逃出成都,近三百弟兄為了阻擋追兵拚死而戰,最後只剩下張任和他們十來個人,而這一路之上為了躲避追殺,只能穿山過嶺擇人煙稀少處而行,因為張任嚴令他們不得搶劫百姓以足自己之需,因此只得小心翼翼的將衣甲兵刃拿去和山民換些食物用以勉強裹腹,數日前張任聞聽劉備終是取了成都後,心灰意冷之下,幾次欲自盡均被攔了下來,之後他便數度昏迷,這些跟隨他的親兵見了焦急萬分,欲往涪陵購糧食藥石卻苦於身無半點錢財,無奈之下才劫了那倒霉的小商人。
雖說張任兵諫拘禁了龐統,害得我連蜜月都未過完便身入「虎穴」,甚至曾想刺殺於他,但若論忠義,即便他所為有些偏激,但仍不能不令人敬佩,想想歷史之上,捨性命而守忠義者比比皆是,可願拋名節而護主基業者能有幾人?而他於生死困境之中竟不妄取民財之德,在這視人命如草芥的後漢三國,亦令人讚歎不已。我若是未曾與之相遇便也罷了,如今既見其面,又怎能不救?
「先生,張將軍醒過來了。」黃皓稚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將我的思緒打斷。
我聞之面露喜色,轉身便往船艙中去,只見張任平躺於榻上,憔悴消瘦的臉上有了幾絲血色,微微睜著雙眼,順著聲音,有些茫然的望向我們。
「將軍得以轉醒,干實是欣喜。」我微笑著拱手道。
張任似是有些艱難的思索了一下,竟無力的輕聲歎息道:「任生之無趣,先生又何必相救?」說著閉上雙眼,眉頭微微皺起,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吳克聞言不滿的冷哼了一聲道:「你這人竟如此不識好歹,先生為救你之命,晝夜奔波幾已累倒,未曾想竟換來如此……」
「文破(吳克字)莫要多言。」我繃著臉擺手制止了吳克繼續說下去,心中卻不由苦笑,其實我於涪陵請醫者為張任診病後便知,他之所以昏迷多半是因氣結於胸,心中苦悶悲涼,再加上疲勞飢餓,身有外傷未癒所至,因此實是心病重於傷病,若不能解其心結,絕難痊癒,而如他這般性格剛毅之人,若以好言相勸怕是難有效果,於是我便冷冷的嘲諷道:「干原先以為能視名利如糞土,輕生死重忠義,護主基業之士必是百折不屈、能忍辱負重,胸懷闊如天海之偉丈夫,不料竟只不過仍是個拋不下聲名的孱弱之輩,早知如此,還不如竟這等之人置於荒野,任狼禽裹腹算了,呂豐、吳克、黃皓,雖我到艙外去,免得沾染了怯懦之氣!」言畢,我便欲轉身而走。
只見張任原本蒼白的臉色驟然變得通紅,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雙眼猛的瞪起,目中寒光暴起,直如利劍相仿,也不知他從哪裡來的氣力,竟以手撐榻而起,張嘴欲說些什麼,但卻突然手捂胸口暈了過去。
我被張任如此強烈的反應嚇了一跳,隨後見其竟又昏倒,不免有些後悔,他身體仍是虛弱,要是被我這麼氣死了,那豈不是白費了我的一番苦心?
小黃皓在一邊見了忙上前探了探張任的呼吸,隨後面露驚恐的叫道:「主人,他……他死了……。」
我聞言頓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呂豐、吳克則楞了一楞,隨後搶身上前探看之後,兩人不由面面相覷。
此刻我突然想起曾經學過的急救知識,抱著姑且一試之心,快步上前開始給張任做起胸外按壓來,心中把天上地下,東方西方的眾神通通禱告了一番,而呂豐三人則一臉詫異迷惑的看著我的舉動。
五分鐘過去了,我已是渾身大汗,感覺似乎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而張任卻仍是未見回轉,我不心裡不由開始罵起來:「tmd張任你還是個武將呢,心臟竟然脆弱到如此程度,你又不抽煙,怎麼心肺功能如此差勁!」
「肺?!」我突然想到,急救裡好像還要人工呼吸吧?我手裡繼續按著,眼睛掃著張任的臉,心裡不由一陣噁心,以前看喜劇片裡常有男人給男人做人工呼吸時,有誇張得乾嘔的鏡頭,那時候自己不過是哈哈一笑毫不介意,但眼下事到臨頭,只是想想便開始感覺胃裡不舒服了。
看著張任臉色似乎越來越蒼白,我咬了咬牙正要去做人工呼吸,他忽然長長的呻吟了一聲,隨後心臟又開始自己工作起來,我則暗自連呼萬幸。
呂豐、吳克和黃皓本是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施為,此刻見明明已死的張任竟又活了過來,不禁齊聲驚歎,看我的眼神裡充滿了敬畏和崇拜,黃皓那小子則更是過分,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衝我磕頭不止,嘴裡不停的說著「小人見過神仙主人,小人見過神仙主人。」
我一面抹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面心中暗自苦笑,知道若要跟他們解釋什麼心臟按壓定是對牛彈琴,於是便裝模做樣的歎息道:「幹此法乃是得於一奇書,然所為卻是有違天命,張將軍既因我之言而死,干自少不得自損陽壽救其活命,原本行此逆天之法,當避於無人之處,但如今事急,你三人既見,切不可對外人道也,否則便是洩露絲毫,也必受天罰,死後將入萬劫不覆之境!」
呂、吳二人雖常出生入死,但卻不能不懼天意,因此聽了不由面色驚變,連連點頭,他兩人都如此,就更不要說小小的黃皓,這時早已嚇得臉色慘白,忙不跌的用一雙小手摀住嘴巴,生怕一不小心說出什麼來。
我見自己這番話似乎效果不錯,這才略微放下心來,否則這事若是傳揚出去,還不知將有多大的麻煩。
微微點了點頭,我轉過身來,卻發現不知何時張任竟已甦醒,他面上略帶激動之色,眼中竟隱約有了光彩。
我想到因為自己一時莽撞才讓他在鬼門關轉了一圈,不由歉意的笑了笑,隨後卻淡淡的道:「人言千古艱難惟一死,將軍既不畏死,又何必懼生乎?」說完拱了拱手,轉身而出。
兩日之後船近臨江,也不知是由於張任自死而生,還是我說的那番話起了作用,他的精神竟然一日好過一日,加上我當初在涪陵時不吝錢財,幾乎搜羅遍了當地的滋補之物用以給他將養身體,如今已可在人的攙扶之下稍做行走,實又令我反而開始讚歎起他的身體來。而張任的那些親兵於行船途中暫做停靠之時,從另一艘船上前來探望張任,見到自家將軍恢復得如此之快,自是對我格外恭敬。
坐於後艙之中,我想著中午時分便要到臨江,正好可以藉機上岸遊逛一番,也好看看這裡是否適合做我的遷居之所,卻見吳克躬身進來,恭敬的道:「先生,張將軍在艙外求見。」
我聞言不由詫異,不知自從被我救活後便一言不發的張任怎麼突然會來見我,於是忙道:「快快扶將軍進來。」
在一名白耳兵的攙扶之下,仍有些虛弱的張任緩緩的走了進來,我見了起身微微笑道:「張將軍氣色似比昨日更佳,實乃可喜也。」
誰知張任卻推開了那白耳兵,屈膝跪於船艙之內,平靜的道:「張任已死,小人拜見『天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