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二十文錢引出的麻煩(下)
堂中跪著的是一個七、八歲大小的孩子,長得眉清目秀,一雙靈動的眼中含著隱隱的淚光,略顯單薄的身上穿著一身打了補丁的粗布衣服,卻洗得很是乾淨。
他有些惶恐的抬頭望了一眼劉備與我之後,便將頭深深的低下,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身子有些微微發抖。
劉備這時便似一個寬厚的長者,他雖是一方霸主,卻由於年少時的經歷,使得他身上的那種親和之氣顯得很是自然,眼前的這個小孩子竟敢獨自來州牧府求見於我,又有一副小大人模樣,談吐舉止也不粗鄙,不由令他大感興趣,於是微微笑著,聲音和緩的道:「你小小年紀求見『天機』先生,不知所為何事?你不必驚慌,可起身慢慢道來。」
「小……小子不敢,請皇叔讓我一見『天機』先生,好救我爹爹一命。」這孩子清脆的聲音中帶著幾分微顫,說著眼中又有淚水流了下來,不自覺的抬起小手抹了兩把。
劉備好奇的「咦」了一聲,指了指我道:「這位便是『天機』先生,你父乃是何人,又因何需請『天機』先生去救?」
那孩子聞言,又驚又喜的抬頭看了我一眼,隨後伏下身子連連叩頭不止,口中細嫩的聲音中帶著悲傷和惶恐,哀求道:「我爹爹說是先生家人,是為了湊錢讓我讀書識字,求先生饒了我爹爹的死罪,我只有爹爹一個親人,請先生放過我爹爹吧,我願一輩子做先生奴僕,先生…。」
我此時已聽出這孩子的父親想來便是那個貪人錢財的中年家僕了,看著眼前這個孩子哭得渾身顫抖,我心中不免大生憐憫之心,況且這樣一個小孩子有膽量來救其父,想來他們父子之情必是極為深厚,沒想到那個卑劣之人竟是因此才起了貪念,想他那副蠻橫囂張令人厭惡的摸樣,實難和一個疼愛孩子的父親聯繫起來,我不由心中暗自感歎天下父母的「舔犢之情」。
看到劉備一臉的迷茫,我低聲將事情往來經過對他講述了一便,劉備聽了先是惱怒,隨後看了看那孩子哭的淒慘,又連連歎息不已。
「你先莫要哭泣,你父冒我之名貪人錢財,獲罪恐是難免,但當不會有性命之憂,你怎說他犯了死罪?」我讓吳克將那中年家僕帶到劉巴那裡,正是因為劉子初為人正直,從不枉法徇私,因此對這孩子稱其父會丟了性命很是不解,於是便溫言問道。
那孩子雖小,卻很是機靈,聽我之言,似是其父罪不至死,忙抽泣著抬起抹得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臉,說:「我……我是聽衙門外的軍兵說的,他們……他們說我爹爹得罪了皇叔的好友,肯定……肯定難逃一死。」說著,他那哭得通紅的眼中又流出淚來。
我聞言不由一笑,但隨後卻略微繃了臉道:「你小小年紀有救父之勇,實有膽量,然你需知,爾父獲罪並不是因為得罪於我,他若以我之名行善事,又怎能有罪?如今他本意雖不惡,但欺詐他人錢財卻是不該,我見你聰明靈動,似也曾讀書,可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之理?雖然自古便有『子不言父之過』之說,但你亦當知對錯善惡之分。」
劉備見我教導那孩子,微微點頭,隨後似有所思的沉吟不語。
那孩子聽了我的話,連連點頭,聲音稚嫩的道:「先生所說,小子一定牢記。」隨後小臉之上露出歡喜之色問:「先生,我爹爹可是能保住性命麼?」
看他如此機靈,我不免笑道:「劉大人向來秉公執法,你父之罪尚不至死,你既如此孝順,冒我名之事便不再追究,不過怕是你父仍少不得皮肉之苦。」
那孩子得我肯定之言,臉上淚跡未去,卻已是滿面笑意,忙伏身叩頭道:「先生饒了我爹爹性命,小子願侍奉于先生左右,以為報答。」
原本以為這孩子之前所說不過是一時心急,況且便是再加上冒我之名這條罪狀,他父親也罪不致死,我實在是沒做什麼,於是笑著搖頭道:「你雖年幼卻甚為聰慧,若是做了我之家僕,豈不誤了一生?」
那孩子卻很是執拗的仰起臉來,嘟著嘴道:「先生說我年小,但我也知知恩圖報的道理,何況先生有如此名氣,想來學問也一定高深,我能每日在先生跟前,學的一定更好,還請先生收下我吧。」
劉備看著他那副靈動可愛的模樣,不由笑著對我道:「此子既有此心,子翼便收下他又何妨,其如此聰穎,又有勇至孝,若是落於塵泥豈不可惜?」
他這一番話顯是暗指這孩子若隨其父,怕是難成俊才,當是起了愛才之心,我其實何嘗不喜歡此子,只是想起他那個爹來,不由還是有些猶豫。
這時那孩子見到劉備開口替他求情,我又未出言拒絕,竟以膝帶步到我面前,口中連呼「主人」,恭恭敬敬的給我磕了三個頭。
見此情形,我也只能無奈的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既如此,我便暫收下你來,不過還當得你父允許才是,你已跪了許久,還是站起來吧。」
那孩子有些艱難的站起身,清秀的面容上既歡喜又恭敬的道:「謝過主人收留之恩,黃皓今後一定忠心不二的跟隨主人。」
我聽了微笑著點了點頭,但隨後「黃皓」兩個字便如炸彈一般在我腦中轟然而爆,震驚得我張大了嘴,不可思議的望著面前的這個七八歲的孩子。
劉備和黃皓均被我驟然間的變化嚇了一跳,連聲呼喚之下,我才勉強穩了穩心神,問:「你……你叫黃皓?」
黃皓畢竟年紀尚小,見我的樣子不免有些害怕,臉色略微發白的低下頭,輕聲膽怯道:「是。」
劉備則不解的問:「子翼莫非識得這個孩子?」
我意識到自己的事態,忙強裝笑顏的擺手道:「干只是聞之耳熟,哪裡相識?」心中卻喊著:「天啊!兄弟我的運氣不會這麼好吧?難道這孩子真是那個日後亂政的宦官黃皓不成?只不過隨便收了個僕人,竟也會賺到這樣一個「名人」,這……這也太過離譜了,況且把這麼個人收留下來,簡直是……簡直是自找麻煩!額地娘啊……!」
兩天之後,我帶著呂豐、吳克和五十名白耳精兵,還有那個不知是不是真的歷史上弄權的黃皓回轉荊州。
其間,小黃皓的父親聞聽我收他兒子做了家僕,沒想到自己冒名,兒子卻反而真的進了我的家門,簡直歡喜的險些暈了過去,他被劉巴打了二十板子,疼得呲牙咧嘴,卻還要堅持跪地給我賠罪,涕淚橫流,好話說了一籮筐。
我本想讓黃皓在家照顧他,自己好一走了之,可他卻死活不肯,說什麼忠孝忠孝自然以忠為先,我知他欣喜兒子傍上了我這棵大樹,日後必有好處,又想到他那日仗勢欺人的模樣,不由心中厭惡,但見他愛子之情到非作假,又不免無奈的苦笑,於是找個理由支開了黃皓,嚴厲的警告了他一番,讓他莫要以為兒子進了我門下,便可肆意妄為,否則休怪我無情!當然,我也告訴他,只要安分守己,我自然會厚待他們父子,之後見他家中確實過得清苦,便留了些錢財給他,令這傢伙感激涕泠。
這邊我剛剛恩威並施的教訓完黃皓的父親,那邊劉老大又不知哪根筋不對,竟要我做劉禪的布衣之師。要是這樣的好事落在別人頭上,怕是早就千肯萬肯了,而對於我來說,一個周循都讓我頭大,更何況是劉備的兒子?
我到是並非嫌棄劉禪的智商,其實他雖說不上聰明絕頂,但卻絕對不傻,史書上說他是中人之資我覺得實是貶低了他,一個能瞞過司馬昭,讓人以為自己「樂不思蜀」的人,不是大愚便是大智,而劉禪既然不傻,那從他的演技和心機來看,至少也是中上之資。至於他寵信宦官等等,歷史上那麼多帝王,能明辨忠奸的有幾人?倘若換了別人在他那位置,也不一定能好到哪去,何況一個自幼便生活在劉備、諸葛亮這些牛人之下的孩子,若說沒有點逆反心理,那才奇怪了。
其實若只是讓我陪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玩玩到也非什麼難事,只不過一來我不想定居成都,二來劉禪日後大了,我實在不知能教他點什麼?於是便婉言拒絕了劉備,不過做為補償我順便把董允、費禕推薦給了他,還捎帶上了蔣琬,不過以蔣公琰年輕時的性格,怕是還要受些挫折。而劉備則奇怪的問我因何不言陳祗,顯然他已調查了那天的三個年輕人,我自然不能說出陳奉宗日後定為奸臣這等話來,只得言此人雖有才卻略顯輕浮,名利之心稍重,當多加磨礪才好。
告別了劉備及龐統眾人我便踏上了歸程之途,一路之上我發現小黃皓很是機靈好動、天真頑皮,而且雖然人小卻是善體人意,對我也是忠心耿耿,半點沒有歷史上那個貪婪好權、臭名卓著的宦官影子。我隨後想了想也就釋然,不由笑自己未免受歷史的影響太深,有些太過緊張了。縱然他真是我所知歷史上的那個宦官黃皓,但如今卻還是個小孩子,哪裡有那麼多複雜險惡的心思?便是仰慕我那虛名,也是人之常情。
而作為我來說,自然知道淨身之後的宦官性格多與常人不同,他們皆有著強烈的自卑感,因為自卑,所以他們之中有一少部分人會有發奮意識,譬如司馬遷、蔡倫、畢嵐、鄭和,但大多數則會產生極端性格,變得時而心腸極軟,時而毒辣凶殘,而由於身體上的殘缺,使得他們更加的貪財重權。但眼前的這個整日歡笑的孩子,若是如正常人一樣,可還會變成歷史上的那個黃皓麼?至於沒了黃皓的劉禪能否會變個樣子?這卻也難說,沒了黃皓或許還有王皓、李皓、周皓,既然宦官不可能被廢除,制度不可能改變,那重要的還在於他自己,而不是一個小小的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