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二十文錢引出的麻煩(中)
蜀漢「四英」之中,諸葛亮自不必多說,其餘蔣琬、費禕、董允三人中,當屬董允為人最為剛直不阿,忠正內斂不求名利,在陳壽的《三國誌》中,董允是極少數能夠立傳「子不系父,可別載姓」的人物之一,以此足見其人之優越。劉備立劉禪為太子後,他便一直侍奉劉禪,上匡帝王臣子,下斥宦官黃皓,使奸佞之徒不敢輕動,令蜀政較為清明,而在其身故之後,黃皓才逐漸登上政治舞台,從一個小小的黃門丞,一越而成中常侍、奉車都尉,操弄威柄、干預政事,雖然蜀國的最後滅亡之因不能全部歸咎於黃皓,但缺少了董允這副枷鎖,劉禪才敢肆無忌憚的寵信宦官奸臣,從而加速了蜀的敗亡命運卻是不爭的事實。
我對在此地得見年輕時的董允自是欣喜,觀其相貌及時才所為,確是沉穩剛正不畏權貴,斂錦繡於內不喜展露崢嶸之士,但更令我驚愕的則是與他同行的年輕士子竟是陳祗!
歷史上,陳祗自幼父母雙亡,乃是後漢三國名士許靖兄之外孫,從小長自許靖家中,因此得覽群書,聰慧過人,弱冠之時便小有名氣,但他為人自視甚高,好於賣弄,又熱中於權勢名利,故於諸葛亮、蔣琬在世時不受重用,而在諸葛亮、蔣琬死後,陳祗便在性格寬和謙厚的費禕面前表現得恭謹收斂,從而受到了費禕的賞識,屢受提拔,而在暗中,他則勾結宦官黃皓,多次在劉禪面前進讒言,打擊誣陷剛正的董允,而在其死後,陳祗便超遷繼董允之位為侍中,後官至尚書令,開始逐漸與黃皓明目張膽的內外勾結把持朝政,使得便是官位高於他的姜維也常受其所制。
此外黃皓能有後來的地位,實是托陳祗所賜,因此當我看到這樣一個日後的奸臣竟長得如此相貌俊朗、風度翩翩,心中感到極其的不平衡,又想到歷史上眾多的奸佞之人多是儀表堂堂、英俊不凡,而清廉正直之士卻又相貌平平,不由感歎連連,真是「卿本佳人,乃何為賊」啊。
要說董允和陳祗原本應該針鋒相對,彼此互為仇敵,但如今兩人非但結伴而行,而且似乎關係非淺,面對這樣的情景,怎能不讓我驚愕莫名?於是我足足楞了兩秒才忙道:「哦,原來是休昭與奉宗,二位皆為名門之後,剛正忠直、敏而多學,果然乃是少年英才。」
董允聽我誇讚之語,面色平靜穩重的道:「先生讚譽之詞允實不敢當。」
而陳祗卻面露喜色道:「先生竟知在下微末之名,祗實是惶恐,這等欺詐之徒,竟敢妄以先生大名行卑劣之事,祗自是不能容其所為。」
聽了他所言,我淡淡的道:「干布衣之人,『天機』之號不過徒具虛名而已,奉宗又何必惶恐?」或許由於知道歷史上的陳祗為人,我無意識的不冷不熱頂了他一句。
陳祗碰了個軟釘子,玉面之上略露尷尬之色,張了張嘴不知如何以對,董允則是微微一楞,隨後又恢復了平靜。
我見了陳祗面上表情,也感到自己有些意氣用事,如今天下大勢走向雖看去依舊如歷史上一般,但劉備卻比歷史上提前兩年取了益州,馬超、韓遂也依舊在天水抵抗曹軍,其餘像周瑜、龐統未死等等諸多細處都已改變,因此誰能肯定眼前的陳祗一定會變成歷史上的那個弄權之人?
心中苦笑著搖了搖頭,為了緩解氣氛,我隨即換上一副笑容順口道:「奉宗儀表不凡,聰穎有才,想必當有一番非凡志向。」
陳祗聽了我這句話,似乎有些萎靡的精神頓時一震,臉上尷尬的表情一掃而空,黑白分明的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慷慨激昂的道:「劉皇叔乃仁厚之主,如今得荊、益二州,可與曹操、孫權相衡,祗願以一身所學助皇叔匡扶漢室,懲奸除惡,救天下萬民於水火,使社稷安定、百姓富足,縱粉身碎骨,亦不畏懼也。」
實在有些沒有想到,我只不過是隨便找個話題,卻引來陳祗這樣一番豪言,不由得有些詫異,正不知如何表示之時,卻聽身後有人呵呵笑道:「奉宗機敏多才又胸懷大志,實乃年少俊傑也,禕早聞許公家中有孫輩之英才者,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我與董允、陳祗兩人順聲望去,只見說話之人亦是一年輕文士,看年紀似在二十六七歲上下,面容清瘦,氣度儒雅,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令人一見甚覺親切。
這人緩步來到我面前,躬身施禮道:「禕見過『天機』先生,時才唐突妄言,還望先生恕罪。」
我看著面前這人實是有些茫然,記憶中似乎從未見過此人,而陳祗也如我一般二丈和尚摸不找頭,這時一旁董允面露喜色道:「先生,此乃江夏費禕費文偉,允之摯友也。」
好麼,費禕也來了,真不知今天刮的哪陣風,又吹來了一位日後的蜀漢大才,他的族叔乃是劉璋母親的兄長,而董允之父做了多年的成都令,兩人相熟到是正常,想到費禕博文強識,記憶力出眾,日後為尚書令時,雖然公務煩瑣,朝晡聽事,其間接納賓客,又飲宴嬉戲、博弈,卻能每每盡人之歡而事亦不廢,實在是個條理分明、能力甚強之人,自然心中十分佩服,不過我如今正急於向劉備辭行,出於禮節面對董允和陳祗時已是勉強應付,現在又來了個費禕,真是令人頭疼,於是便有些心不在焉道:「文偉識悟過人,為人雅性謙和,清儉樸素,干今日能見甚為歡喜,又怎能責怪?」
我此言一出,不止連費禕、陳祗,便是連董允都有些動容道:「先生應不曾識得文偉,然卻深知其人,這『天機』之稱真不謬也。」
哎~,又失言了,我不由暗自責怪自己,但能被董允這樣的人稱讚,感覺實在是比受陳祗誇講舒爽的多,我盡量保持平靜的道:「休昭實是過譽了,不知文偉怎來的如此之巧?」
費禕呵呵笑道:「禕時才亦在人群之中,聽那刁僕稱乃是先生家人,實是又氣又笑,本欲揭穿其行經,卻不料被休昭與奉宗先為,便靜觀未言,後見先生竟親臨,實是欣喜。」
我聞言點了點頭,暗道那家僕今日出門一定未看黃歷,否則怎麼如此倒霉,不但碰到了我這正主,竟還遇到了他們三個,真可謂是偷雞不成反失米也。
費禕又恭敬的拱手道:「今日休昭、奉宗皆在,又幸見先生之面,禕敢請先生往在下陋室一坐,我三人願聽先生教誨。」
這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我哪有工夫陪你們聊天?更沒那水平膽量教導你們,於是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之色,正要推辭之際,便聽陳祗恭順鄭重的道:「文偉兄之意雖妙,然我等今日偶遇先生已是大幸,如今雖渴聞先生教誨,卻不知先生可有事在身,怕是有些冒昧,不若改日奉上約拜之貼,才更顯鄭重恭敬之心。」
「莫非陳祗察覺到我的心意不成?」我聽了陳祗所言心中想著:「若真是如此,他察言觀色、揣摩他人心思的本事實是不小,這樣的人絕對是當官的料,倘是用於正途還好,若是整日只知以此討好上官,不分善惡黑白,怕恐將會是個大大的奸臣。」
雖然心中如此想,但我卻不得不承認陳祗之言確是為我解了圍,難怪這樣的人歷來吃香。
費禕聞言愣了一下,隨後有些歉然的點點頭道:「奉宗所言甚是,禕確是思慮不周了,如此你我三人改日再持貼往州牧府拜望先生。」
陳祗聽了眼中微微一亮,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恰巧落入我的眼中,令我不由心中一動,但如今我巴不得早早脫身,也無心多想,於是便順坡下驢,與董允、費禕、陳祗三人略表歉意,帶著呂豐告辭離去。
回到州牧府中,恰巧劉備無事,我便提出離去之事,劉老大聽了楞了片刻,很是不捨的挽留我道:「備如今得了益州,荊襄日後怕是將成多事之地,子翼何不將家眷遷來成都,備可命人前去接來,如此也好與子翼朝夕相處。」
我想到這次竟陵所遇之險,確非是久留之地,劉備取了西蜀,孫權必會討要荊州,今後江陵怕也將成是非之地,但若要我搬來成都,卻還是算了,雖然我如今看似與劉老大走得越發近了,可想想這一切卻非我之本意,要不是因為我實是畏懼曹操,又有個大敵司馬懿在,說不定我早搬老曹統治的地盤去了,眼下還是要將與劉備的關係降降溫,保持若即若離最好,無論如何也要在東吳那裡給自己留個退身之路,如今歷史的走向實在讓我摸不透,榮華富貴、嬌妻美妾誰不想要?劉備若能改變歷史,有望一統天下自然對我最好不過,但我卻自知沒有那份扭轉乾坤的本事,因此能有兩個選擇自然比吊死在一棵樹上好吧?
「使君之盛情干感激萬分,想來竟陵確是非久居之地,然干卻仍要親往才可心安,還望使君見諒。」我這話說得摸能兩可,劉備聽了似乎略微安心,點頭感歎道:「子翼真乃重情之人,既如此,備便撥五百軍兵護送子翼前去。」
我聞言推辭道:「如今益州初定,張魯窺視,曹操又集兵馬於襄陽,使君用兵之處正多,實不需為干虛廢軍兵,我自水路經江州而返,當無險也,但有三兩人足可。」
劉備連連搖頭道:「如此怎可?益州初定之地,尚有潰兵殘勇作亂於林野,又有心懷忐忑之人,若是子翼只待數人而走,途中但有閃失,備豈不憾之終生?」隨後他略一沉吟,鄭重的道:「如此備便命呂豐、吳克率一隊白耳精兵同去,子翼切不可再辭!」
五十名白耳精兵?這數量上看雖是少了許多,但質量卻是不降反升,在益州這多山地之環境裡,以白耳精兵之強悍,除非受千人突襲,否則足可以一擋十。
既然劉備之意已決,我便拱手相謝而授,這時忽見他的親兵面帶為難之色前來,似是有事欲稟卻又吞吐難言,要知這些親兵乃是白耳精兵之中的精銳,均是縱然面對千軍萬馬也面無懼色,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悍勇之士,此時卻如此猶豫,想來或有不便他人聽聞之事。於是我便起身欲退,劉備見了卻面色一沉,甚為不快的對那親兵道:「子翼先生乃是備之摯友,無不可當面言語之事,爾有何情需稟,還不速速道來?!」
劉備這人雖然謀略不足,但其以販履之身而能鼎立天下,除了他那令後世之人爭論不休的仁義之名外,善於用人,長於斷事,百折不屈等等皆顯其一方霸主之資,此外對於麾下軍兵的管束之嚴,在群雄之中也是數一數二,尤其是對於自己的親兵更是如此,要知白耳精兵之所以戰力驚人、名聞天下,很重要的一點乃是皆由身經百戰的老兵組成,這些人均是久經戰陣,百戰餘生,無論經驗還是膽量都絕非常人可比,又經陳到這樣的名將操練,若是不強那才奇怪,但這些多年從軍的士兵,也都是一個個老兵油子,因此若不以嚴令約束、恩威並重,怕是平日早就亂成一氣了。因此那親兵見劉備不滿,連忙跪倒道:「啟稟主公,府外有一七八歲小童跪地求見『天機』先生,言若不允便跪死不起,小人一時猶豫,不敢妄稟,請主公恕罪。」
我與劉備聞言,不由彼此面面相覷,亦是迷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