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肘腋之變(下)
「新的副市長人選？」陳子華琢磨了一會兒才道：「是不是太急切了點兒？馬副市長的調查才開始吧？再說了，咱們市委也沒有這個權力不是？」只是稍微沉吟了一下陳子華便直接頂了回去，自己剛回來，很多事情都還不瞭解，不能讓管玉和牽著鼻子走,而且這麼說也含有試探的意思在內，看看管玉和會怎麼做。
「小陳吶，不是咱們太急切，是省委的要求，」管玉和親手倒了一杯茶遞給陳子華，然後道：「對馬市長的調查很早就開始了，馬市長呢，也供認不諱，尤其是在隴東水泥廠的改制過程中，收受賄賂，造成了嚴重的後果和極其惡劣的影響，調查工作也主要是由省紀委進行的，市紀委也只是配合而已。」
「省紀委？」陳子華心裡覺得什麼地方不對頭，假若是省紀委的行動，自己怎麼會不知道？以自己與省紀委書記邢雲峰之間的關係，若是調查市委的官員，一定會給自己打招呼的，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管玉和目光微微一閃，道：「是啊，省紀委書記親手抓的，沒想到新官上任三把火，頭一把火就燒到咱們隴東來了，所以，在新的副市長人選上，咱們要謹慎吶。」
陳子華只覺得腦門子一熱，新官上任三把火？省紀委書記換人了？只是這話不能在管玉和面前說出來，更不能隨便去問，心裡像貓爪子撓一樣，表面上卻神色不動的問道：「管書記的意思，打算推薦什麼人吶？」雖然強自鎮定，但這句話說得還是有些大失水準，只是這個時候已經顧不到，心裡在大罵孫莉和吳月萍，省紀委書記換人，怎麼一點消息都沒透漏？
上次宴請邢雲峰的時候，孫莉可是跟在身邊的，自然知道自己與邢雲峰之間的關係，若是省紀委有什麼變動，她絕對應該在第一時間通知自己才對，怎麼會連一點苗頭都沒有？同時，這麼大的事情，岳母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咋也沒跟自己說？他心裡隱隱有些慌亂，第一次感到局勢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
市紀委書記藍濤跟自己不是第一次合作了，當初馬懷民投靠的時候，還專門跟藍濤打過招呼，這次不但沒有給自己通風報訊，甚至還成了調查馬懷民的執行者，這其中有沒有什麼貓膩，實在是不好說了，假若連藍濤也倒向了管玉和，自己可就非常的被動了。
管玉和這次倒是沒有猶豫，神情自若的道：「組織上考慮推薦連雲縣縣委書記楊文生接替馬懷民，擔任副市長，你們倆曾經在一起共事，相互之間也比較瞭解一些，你看，有沒有什麼意見？」楊文生是管玉和到隴東執政後主動投靠的第一人，也是管玉和多次考驗之後的鐵桿心腹，與陳子華之間卻有著極深的芥蒂，這時候提出楊文生，其心思就昭然若揭了。
與楊文生之間的恩怨實在說不上深仇大恨，因此，陳子華意外的對這個提名沒有什麼表示，從心裡上來說，他對楊文生的能力還是比較欣賞的，而且，作為曾經的搭檔，兩人也有過一段很默契的配合期，若是讓楊文生來接替馬懷民，陳子華也不是不能接受，最起碼，楊文生的能力足夠了，但從自己的角度來看，楊文生上來，勢必會讓管玉和的勢力大增，自己這邊少一票，而管玉和那邊增加一票。
僅僅二十多天的時間，局勢居然會生出這麼多的變化，除了李家老太爺的下世給眾人造成的影響之外，陳子華相信，一定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而這個人，毋庸置疑，最大的可能便是楊建勳，在京城的時候，他已經對楊家的家世有了更多的瞭解，自從楊老太爺下世，楊家的大權就落在了楊建勳的父親手中，他自然會傾力推出這個兒子的，而且，自從在商場上一敗塗地之後，楊家已經開始將楊建勳送入仕途了。
「還有沒有別的人選？」陳子華心裡雖然巨浪滔天，表面上卻沒有什麼變化，如今他已經能夠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了，別人想通過他的神色變化看到他的心思，多半會上當受騙。
管玉和道：「組織部周部長提出的人選是芝泉縣縣委書記李林，梁市長推薦的人選是連雲縣的縣長吳鐵城，這幾個人選，都會在常委會上過一下，然後向省裡推薦。」
陳子華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除了楊文生，其餘幾個人他都不認識，因此，也提不出什麼看法，從管玉和的意思來看，顯然希望自己支持楊文生了，因為之前的常委會上，他始終都是與管玉和保持一致的，而政府那邊的梁珊，卻似乎跟他有仇一樣，按照管玉和的邏輯，這次他肯定還是要支持楊文生了，今天不過是提前透個風，免得自己還惦記以前在芝蘭時的心結，在楊文生的問題上投反對票。
秘書小樓進來道：「管書記，陳書記，常委們都到了。」
管玉和對陳子華道：「走吧，咱倆一塊兒過去。」
陳子華跟在管玉和身後走進會議室，心裡卻是說不出的鬱悶，今天這個會不管結果如何，對於他來說，都算是突然襲擊了，暗暗的便有些後悔，回來的時候應該先到省裡去一趟的，否則就不會如此的被動，同時，他也明白，若是在省裡停上那麼一半天，今天這個常委會卻是要缺席了，連發言權都沒有，比現在更慘。
與常委們一一見了面，陳子華一聲不響的坐在那兒，開始叼根煙沉思起來，餘光卻在暗暗的觀察著常委們的表情，企圖從中看出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除了新任的軍分區政委周雷，其餘的常委都沒什麼變化。
對於這個軍分區政委的政治傾向，陳子華沒有任何瞭解，不知道他具體是哪一系的人，雖然省軍區司令員換成出身韓系的趙方平，但一個多月的功夫，他是不可能將各個軍分區的關係都捋順的，畢竟這裡已經被貝家父子經營多年了。
空調吹出的涼風讓人煩囂盡去，但常委們的心思卻與外面的天氣一樣，熱浪翻滾，大家都知道今天的會議非同小可，雖然只是一名副市長的提名，但卻關係著常委會上各方勢力的均衡，關係著未來誰將掌握隴東的話語權。
陳子華因為回來的時間太過倉促，沒有與任何人提前溝通過，所以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思，便是吳月萍，都忍不住暗中多看了他幾眼，但陳子華卻始終無動於衷，對於吳月萍沒有及時通報省紀委書記的變動，他心裡還存著極大的怨念，孫莉倒還罷了，或許可能不知道上面的變化，但作為市委秘書長、辦公室主任的吳月萍，卻不可能不知道。
隨著一項一項的議題被通過，陳子華心裡的震動越來越大，儘管他一直都面不改色，但頻繁的抽煙，已經暴漏了他此刻的心態，雖然不是什麼重要的議題，但像今天這樣順利情形卻極不正常，原來常委當中是分成好幾派的，現在卻變得跟一言堂一樣，他的心裡豈能平靜？
吳月萍低頭看著面前的文件夾，語聲淡淡的說道：「下面討論關於副市長的人選。」
管玉和道：「周部長介紹一下各個候選人的情況。」
組織部長周亞娟翻開日記本，開始介紹楊文生等人的資料，陳子華這個時候卻在暗中觀察常委們的神態，同時心裡泛起了一個疑問，馬懷民被雙規，不光是缺一個副市長的問題，同時還差一名常委，因為馬懷民是市委常委，遞補的常委肯定還是要從政府那邊遞補了，政府那邊的副市長可不是一個兩個，除了入常的三位副市長之外，還有四位副市長不是常委，因此，增加這名副市長的學問可就深了。
管玉和等周亞娟語聲一頓的功夫，接口道：「大家都談談自己的看法，省委催的比較緊，咱們今天務必要拿出結果來。」
陳子華發現，管玉和話音才落，幾個常委的目光便開始偷偷的打量管玉和、梁珊和周亞娟，心思一轉就已經明白，自己這段時間不在，加上李家老太爺的下世，市委的常委基本上已經分成三派，在有心人的推動下，顯然已經沒有幾個人看好自己了，默默觀察了半天，陳子華很悲哀的發現，似乎只有吳月萍還在傾向於自己，而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經被梁、周、管三人瓜分，一時之間，竟然分不出誰強誰弱。
梁珊首先開口道：「馬市長是負責人事和社會保障、教育、科技、衛生、人口計生、體育、統計等方面工作的副市長，因此，綜合各方面的考慮，政府這邊擬提出連雲縣的縣長吳鐵城接任，吳縣長是我市最發達縣的縣長，領導經驗豐富，組織領導能力強，眼界開闊，工作重點突出，有開拓創新精神，基層工作經驗豐富，是最佳的副市長人選。」
管玉和聞言，眉頭忍不住微微一皺，梁珊這段話完全是站在政府一方的角度談的，而且擺明車馬，這是政府工作會議的集體決定，等於就包含了常務副市長卓欣然、副市長孫亞華的意見，而且這個人選也確實是梁珊召開的市長辦公會討論後的決定，即便是卓欣然和孫亞華有別樣的心思，在常委會上也只能支持梁珊了，他倆的意見在市長辦公會上已經被梁珊統一過了，這時候是萬萬不能去支持管玉和或者周亞娟的人選的。
實際上呢，卓欣然早已經向管玉和表示了投誠，被梁珊將上這麼一軍，他的那張常委票算是廢了，不但不能算到管玉和這邊，反而還要為梁珊增加一票，也就是說，梁珊已經穩穩捏住了三票了，除過被雙規的馬懷民，梁珊穩佔了四分之一。
陳子華暗暗歎了口氣，除非自己和吳月萍站到梁珊一邊的，管玉和依舊還是要佔絕對優勢的，至於周亞娟，他不知道這個女人腦子是怎麼想的，即便真的靠上了樓道坤，在市委也是沒有幾個同盟軍的，怎麼可能跟有了楊家支持的管玉和抗衡？
果然，宣傳部長李樹詠立刻開口道：「說到最發達的縣區，自然還是連雲縣，但縣長終究還是在縣委的領導下工作的，所以，我認為連雲縣的縣委書記楊文生同志比另外兩位同志更適合，楊文生同志任職期間注重抓班子、帶隊伍，堅持抓發展和抓隊伍緊密結合，積極推進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經常到基層調查研究和指導工作，事業心、責任感強，作風深入，是最適合接替馬懷民同志擔任副市長的人選。」
宣傳部長余泗水也道：「我支持李部長的意見，楊文生同志曾經擔任芝蘭縣的縣長，芝蘭的快速發展就凝聚了楊文生同志的心血，擔任連雲縣縣委書記之後，更是恪盡職守，勤奮敬業，任勞任怨，為加快連雲縣的發展傾注了大量心血，工作是富有成效的。對楊文生同志的工作，廣大幹部群眾是認可的，組織是滿意的，因此，楊文生同志應該擔任更重要的工作。」
余泗水的話還沒有說完，不少人就皺起了眉頭，芝蘭縣的前書記陳子華還在這兒坐著呢，你就提說楊文生當初在芝蘭縣的事兒，還明目張膽的搶功績，將芝蘭的進步和發展硬往楊文生身上貼，這不是當面打人臉麼。
幾乎所有的人都下意識的瞄了陳子華一眼，卻發現陳子華的臉色沉得跟嚴霜一般，正目不轉睛的盯著手裡的傳呼機，彷彿捏著九世仇人一般，眾人的心裡都是一凜，雖然不大看好陳子華如今的實力，卻也沒有人敢於小看這個副書記的政治手段。
陳子華從手包裡面拿出手機，站起來對管玉和道：「打個電話。」隨即看都不看管玉和的臉色，轉身出了會議室，將一眾常委都弄得面面相覷，原本正爭論得熱鬧的會議室，突然間就沉寂下來，連管玉和的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傳呼是張盈盈打來的，郭家峪的白雲石礦在放炮開石的時候有一個洞子意外坍塌，裡面埋了不少礦工，陳子華的傳呼機因為開會，設置的是震動，所以方才沒人注意到他的傳呼。
電話剛一通，張盈盈略顯緊張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陳書記，郭家峪的礦上出事兒了，礦洞坍塌，有幾十個民工被埋在裡面。」
陳子華心裡一緊，隨即鎮定下來，道：「盡快組織人員搶救，我馬上過來。」琢磨了一下接道：「我讓藍山方面組織醫療人員趕赴郭家峪支援，你們做好協調工作，告訴張文紅，負責安全，做好民工家屬的安撫工作。」
掛了電話，陳子華略一沉吟，又撥通了邢雲峰的手機，今天從得到省紀委有變動開始就一直沒機會打電話印證，心裡總像橫了一根刺似的，方才常委會的上的情形讓他心裡十分的憋悶，但沒有具體的消息之前，他根本沒法子進行調整和反擊，這時候一有空，立刻先打一個電話給邢雲峰。
「邢書記，我陳子華。」電話一通，陳子華立刻自報家門，用這部衛星電話還是第一次打電話給邢雲峰，這時候的行動電話通話質量極差，很難從話筒中的語聲分辨出對方是誰。
「子華，回隴東了？」邢雲峰顯然還不知道陳子華已經回來，試探著問道。
「嗯，今天剛回來就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您老挪位置了？」陳子華這話裡面已經帶了一絲怨氣了，好嘛，你挪位置連個招呼都不打，誠心找麻煩不是？
邢雲峰豈能聽不出陳子華話裡面的刺？苦笑了一聲，道：「你不是在京城嘛，李老剛剛下世，原打算等你回省城的時候再跟你說呢，」頓了頓接道：「調安東省了，省委副書記。」
陳子華聞言心裡一動，道：「那要恭喜您啦，啥時候請客啊？」從紀委書記到專職的省委副書記，那是前進了一大步了，這個時候過去，顯然是為明年的換屆做準備了，暗自回憶了一下前世的記憶，卻是沒有任何印象，龍溪市就在安東省，也就是說，前世的陳子華就是安東人，但那時候他與官場沒有什麼交集，自然不會注意省委的領導。
邢雲峰笑答：「恐怕要過段時間了，今天下午的飛機，要去中央黨校，三個月後去安東上任，你呀，想喝酒就到華都來吧。」頓了頓才道：「繼任的紀委書記是楊宏斌，你應該知道。」
陳子華聞言心裡一跳，歎息道：「知道了。」
楊宏斌是楊建勳的三叔，原本在中紀委工作，這次突然調任省紀委書記，顯然與前段時間出現的一系列案件有關，尤其是楊家在本省受到的一系列打擊，也不知道是誰出的餿點子，用邢雲峰的升職將楊宏斌弄來，明擺著是讓李楊兩家互相內鬥了，用心狠毒啊。
陳子華暗自歎了一口氣，對市委的變化，終於有些了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