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四碗幽雲動亂
綏靖四年六月上旬,王鈺以皇帝趙允同的名義頒布詔書,為表彰韓毅的蓋世奇功,正式冊封他為儀坤郡王,並設立「大司馬」官銜,為大宋最高軍職,加之於韓毅身上,位同三公。因為他功勞實在太大,又賜給他「丹書鐵券」,上面記載著他的功績,以及對他的評價。也就是民間俗稱的「免死金牌」。
封他為郡王,大臣們還能理解,因為他雖然俘虜了金國皇帝及宗室大臣,但畢竟不是正式北伐,金國仍舊存在。沒有直接封王爵,合情合理,可以服眾。但這賜給「丹書鐵券」會不會太過了?
要知道,這種東西,本朝開國以來,只有前朝柴氏子孫才有。當年太祖皇帝陳橋兵變,柴氏「禪位」有功,所以賜給「丹書鐵券」。韓毅縱使功勞再大,也不過就是一個將軍,一個臣子,犯得著如此恩寵麼?
大臣們不明就裡,可知道內情的人卻絲毫不意外。這是因為王鈺擔心萬一幾十年以後,有人要翻韓毅的舊帳,有這塊免死金牌,至少可以保全他的性命。對等韓毅,王鈺可算是仁至義盡了,以他的立場,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盡了全力。
韓毅是個明白人,他雖然被解除了兵權,可心裡卻感念王鈺的恩德。受封郡王以後,立即上奏謝恩,從此以後,閉門謝客。這位如流星般劃過天空的大宋名將,一生中只指揮過一次戰役,便告別了他的軍旅生涯。
但這並不妨礙後來民間有人將他與已故燕國公種師公相提並論,並列大宋名將之首。韓毅解除兵權之後,在家閉門讀書,研習戰法,結合前人的經驗及自己的親身體會。寫成兵法十三篇,還被王鈺下令,全軍推廣,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
在加封韓毅的同時,朝廷也沒有忘記那些為國家戰死的忠魂,馮擒虎馬三金二人,被追封為開國縣公。其餘陣亡將領,各按軍功大小及生前爵位,追封為開國侯等爵位。其家屬終生由朝廷供養。
六月,王鈺擇吉日,率文武百官,於汴京皇城東北角設祭壇,為埋骨他鄉的英烈們招魂。並以聖旨地形式,高度評價了軍人們為國盡忠的高尚情操。並勉勵前線將士,以英烈們為楷模,精忠報國。
消息傳到前線,數十萬宋軍將士鬥志昂揚,只等朝廷一聲令下。便要劍指金國,掃平女真。有這種情況下,大將軍林衝上奏王鈺請纓。認為北伐的時機已經成熟,可以發動北伐戰爭。一統中華。
就在這個時候,樞密院收穫情報,女真皇帝被俘之後,金國國內謠言四起,有人說金帝及所有被俘人員,已經被大宋處決。海陵王完顏亮,已經在上京皇城中,為金帝豎起了靈牌。正式宣佈國殤。
並在一班手握重兵的將領支持下,「上應天意,下順民心」,即大金皇帝位,更改年號,重置百官,誓言為「先帝」報仇。
在這種微妙的時刻,王鈺按下了林沖的請戰奏折。命樞密院全線出動。於金國國內四處散佈消息,稱金帝仍在人世。並被大宋「以禮相待」,厚加封賞。
兩國之間,軍事鬥爭還未開始,政治戰爭已告爆發。王鈺還派出使節遠赴西域,知會西遼國,約定共同起兵伐金,並許以「事成之後,平分土地」的承諾。同時,以宗主國的身份,命令蒙古大汗,高麗王積極備戰,協同宋軍破金。
金國處在大宋軍事合圍之下,政治上被嚴重孤立,普天之下,竟沒有一個盟國。只有一個國家給出了模稜兩可地回答,說是靜待時機,若中原有變,他們或許會出兵相助,進攻高麗,這個國家,就是rb國。
前兩年,大宋登州水師在金蒙戰爭期間,進渤海灣進攻金國。當時金國孤立無援,水師又幾乎被全殲。便派出使臣,攜帶重金前往rb國遊說,至今才傳回這一點點消息。
在金國危急存亡之時,沈王兀朮上奏完顏亮,提出了「收縮防禦,集中兵力」策略。只因金國連年征戰,又數次敗北,損失慘重,如今兵力完全不佔優勢,若是還想著防守整個國土,必然被宋軍各個擊破。不如主動放棄靠近大宋前線的一些城市,將兵力集中起來,準備在廣闊的平原上,與宋軍打「騎兵游擊戰」。
原因就是,如果防守城池,目標就是固定的,宋軍有跡可尋。可如果放棄城池,集中騎兵,在遼闊的北方草原上四處遊走,讓宋軍疲於奔命,再侍機進攻。縱使消滅不了宋軍,但他們必須嚴重依靠內地的補給,耗上一個月,宋軍自然會退。
而女真人從根本上來講是遊牧民族,居無定所,有草有水的地方,就不會餓死。如此一來,宋軍縱然勢大,又有何懼之有?
完顏亮在全盤分析天下局勢之後,批准了兀朮的建議,下旨放棄大定,來州一線所有城市,將軍隊撤入國內,準備打游擊。
幽雲衛戍區立即得到了消息,金軍前腳一撤,宋軍馬上駐防,佔住城池。可這些城池,在金軍撤退之前,遭到嚴重破壞。城樓被焚燬,老百姓地民居也不可避免,凡是城中的東西,能帶走的全部帶走,不能帶走的砸爛,燒光。
當宋軍進入這些城市之後,發現這些城裡,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幾十萬張等著吃飯地嘴。為什麼呢?因為老百姓的糧食全部被搶光了,甚至連衣服也給扒了,家裡的農具,傢俱,連鐵鍋,鋤頭都沒有了。
好啊,我撤退,我把錢糧和一切有用的東西全部帶走,毀壞,但把老百姓留給你。你們大宋不是號稱天朝上國,以仁義治天下麼?那好,老百姓沒吃地。你們國家管不管?你管了他吃飯,以後呢?救急救不了窮,要耕作,得有牛吧?得有工具吧?這幾十萬人口,得花費多少銀子?仗還沒有開始打,我就先讓你出出血。
各地報急的公文,如雪片般飛到了幽雲衛最高軍事長官蕭充的公案上。前線將士,盡全力救助百姓。但士兵也要吃飯,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蕭充感到事態嚴重,火速上奏朝廷。
汴京皇宮,中書省,政事堂。
往日莊嚴肅穆的政事堂,今天忙得一團糟,省官房官們進進出出。東北的奏章一道接一道地發來。一會兒糧食不夠了,讓朝廷趕緊發。一會兒那裡老百姓拖家帶口要跑去內地討飯,跟軍隊發生了衝突。好像突然之間,東北就亂成一鍋粥了。
尚同良正抱著一疊奏章匆匆忙忙往政事堂走,一個不小心。正與對面的人撞了一個滿杯,折子掉了一地。抬頭一看,原來是剛剛被召進中書省參與議事的陸游。
「陸侍制,已經夠麻煩了。你就別添亂了。」尚同良歎了一聲,俯下身去撿東西。
「衝撞大人,恕罪恕罪。」陸游趕緊賠罪,幫著撿起奏章。
「毒啊,真毒,老夫為官數十年,歷經多朝,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毒地手段。女真人還真夠狠的。」尚同良抱著奏章歎道。
「誰說不是呢?能帶走的全帶走。帶不走的都破壞,只把吃飯的嘴留給你,哼,金國這回還真擊中我們地軟肋了。」旁邊一位大人插了一句,又匆匆離開了政事堂。
「尚相,聽說那邊粗略估計,都有六十多萬人口,金國十幾萬兵馬一撤。這個麻煩就留給大宋了。管還是不管?」陸游剛剛被王鈺召進中書省。任命為侍制,也就是參謀。顧問的職務。
「你這不是廢話麼?先不說什麼仁義不仁義,你不管他,他往內地跑,六十多萬人,幽雲不全亂套了?幽雲十六州能亂麼?」尚同良搖了搖頭,趕緊走開了。
王鈺匆匆走進政事堂,他一出現,眾官齊唰唰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報告著事情。鬧得他頭都大了,一邊往裡走,一邊還要隨口應著。
就政事堂門口到他的公案前,幾十步路,愣是走了半柱香地時間。
「大人們!大人們!天塌不下來,稍安勿躁好不好?你們一起嚷,本王一句也聽不清,一個個地說。」王鈺終於坐了下去。
「王上,臣作了三十幾年的官,還沒有見過這等稀奇事。錢糧帶走不奇怪,城池焚燬也不奇怪,可連老百姓家裡地鐵鍋,鋤頭,甚至是衣裳也不能倖免,這,這,這簡直是天下奇聞!」一位五十來歲的老臣頭直搖,一副哭笑不得地模樣。
「哼,國之將亡,必出妖孽,讓他們折騰吧,到時候民心盡失,女真人就知道什麼叫眾叛親離了。」孟昭一語道破天機。
王鈺一下蓋上茶杯,看著孟昭說道:「這話本王愛聽,一針見血!鬧,儘管鬧,本王倒要看看女真人還能玩出什麼把戲。這些狗日……」他雖然說得輕巧,但不難看出來,攝政王很為這件事情鬧心。
換作誰恐怕也輕鬆不了,六十多萬人等著吃飯,聽說金兵搶糧,一顆也沒留下。幽雲衛戍區不得命令,又不敢把軍糧撥出去,那邊都快鬧翻天了。
從道理上來說,金軍已經撤退,宋軍佔住了城池,那城裡的百姓,就是你大宋的子民,道義上大宋朝廷必須要管。即便你說兵荒馬亂,死幾十萬百姓不算什麼,不去管他,那他往中原跑,你攔還是不攔?總不能把人全殺了吧?
更為嚴重的是,北伐馬上就要開打了,那裡的老百姓安置不好,就是一個動亂地根源。要知道,這六十萬人成分很複雜,不光有漢人,還有契丹人,女真人。萬一來個沒有活路了,樹起反旗,號令百姓吃大戶,進攻幽雲,這可就是有名的「農民起義」了。那這北伐還沒打,就得先平亂。
北方民風剽悍,這六十萬人裡面,青壯年男子有個十萬吧?要是真反了,可夠東北軍頭疼的。
大臣們仍舊在爭論著,王鈺端起茶杯陷入沉思,忽然,他把茶杯一放:「傳本王諭令,讓蕭充緊急撥出一部分軍糧,先救救急,把老百姓穩住再說。讓他告訴百姓,朝廷不會不管他們的死活,正在想辦法,叫百姓安心。同時,軍隊要加強戒備,對於趁機鬧事,圖謀不軌地人,就地格殺!一人鬧事,全家連坐!知情上報,重重有賞,知情不報,同罪!」
吵鬧的政事堂突然安靜下來,大臣們被王鈺如此鐵血的手腕震懾住了。要知道,自王上攝政以來,可是天天把以仁義治天下這句話掛在嘴邊的,這回竟然如此殘酷。
「王上,這會不會嚴苛了一點?」陸游突然問道。他是新進的官員,按道理說,沒有他說話的份兒,這時一開口,前輩們的目光齊齊盯向了他。
「臣認為,王上此舉非常必要。亂世就得用重典,恩威要並施,穩定局勢是當前首要任務。女真人希望看到的,就是東北亂起來,北伐就要受阻,朝廷千萬要頂住壓力,迅速穩定下來。」孟昭當即說明王鈺地用意。
「知我者,孟相也,把本王意思馬上擬出來,今天就發下去。對了,去叫戶部許尚書叫到中書省來見本王,還有兵部韓世忠也一起來,樞密院劉三石也來。咱們必須馬上拿出對策,救急如救火。行了,諸位大人,都去忙吧,今天情況特殊,各位辛苦一點,十二個時辰都呆在宮裡,本王叫御膳房給大家準備飯菜,本王陪大家吃住都在這裡了。」王鈺大聲說道。
連王上都以身作則了,那大臣們還有什麼意見?紛紛應諾,各回本職去了,剛才還亂作一團的政事堂,馬上又按部就班的運作起來。王鈺一見,在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狗日的女真人,現在是困獸猶斗啊,還別說,這一手還真給自己出了難題。
幽雲那邊,只能暫時穩定局勢,要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不是這麼簡單,還得靠內地才行。六十萬張嗷嗷待哺的嘴啊,你餵不飽他,他就反過來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