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碗趙廣拚死上金殿
禁宮,資政殿。
淨鞭三響,召喚文武百官入朝。文武大員各持笏板,踏入資政殿內,按品階列隊。大臣隊列裡面,近兩年來出現了許多新面孔,中央決策機構經歷了王鈺安排的大換血。徽宗欽宗時期的老臣,已經屈指可數了。大多身居閒職,作為一個象徵。
「相父攝政王到。」殿頭官一聲高喝,金冠束髮,龍袍罩身的王鈺昂首闊步的踏入殿中,他的腰間,仍舊繫著那把蒙古彎刀。曾有大臣表示異議,認為他不應該帶著武器進殿主持朝議,但他仍舊我行我素。
經過一個又一個大臣的身邊,眼睛望著玉階之上那把金交椅,王鈺早已經習慣了這種捧場,或許再過不久,他的名號前面不就用再加上「相父」兩個字用作區別了。走到金椅之前,轉身坐下,文武大臣齊齊參拜,高呼千歲。這幾乎和皇帝沒有什麼區別,差的只是「千歲」和「萬歲」而已。
扭過頭,看了一眼那把空缺多時的「太叔公攝政王」交椅,王鈺的臉上閃現出一絲複雜的神色,但轉眼之間,便恢復平靜,手按刀柄,開始主持今天的早朝。日復一日,早朝都在不斷的重複著,軍國大事永遠沒有停止的一天,這麼大一個國家,事務多如牛毛。
「臣啟奏王上,廣西衛指揮使楊效祖上報,上月十一於廣西境內捕獲原江南東大營副總管黃信,在押解進京的途中,黃信咬舌自盡。請王上示下,如何處理後事?」兵部尚書吳用出班奏道。
「黃信?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終究還是伏法了。」王鈺笑道。當年趙構起事謀逆。江南東大營危急,身為指揮使兼副總管,號稱「鎮三山」,卻是臨陣脫逃,以至江南東大營被攻破,南府軍蒙羞,死傷慘重。還算他知道廉恥,沒有臉回京見自己。在半路上就自盡了。
「葬了吧,一死百了,他的家屬是如何處置的?」王鈺問道。
「回王上,當初黃信臨陣脫逃,被罷免一切官爵,其家屬也獲罪充軍,現在孟州牢城服刑。」吳用回答道。
略一思索,王鈺歎道:「罷了。人都去了,赦免他的家人,讓他們回原籍吧。等等,他跑到廣西去幹什麼?」
「回王上,據楊效祖上報。黃信企圖逃出國境,往交趾國投奔柴桂。在邊境上被官軍捕獲,據說捕獲黃信之時,他衣不蔽體。形容枯瘦,十分狼狽。」吳用奏道。王鈺不禁惋惜,黃信一念鑄成大錯,勝敗乃兵家常事,當年的戰役又非他指揮失誤,丟了東大營,即使回京請罪,自己難道會置他於死地麼?
「王上。仍舊赦免他的家人麼?」吳用再度問道,他猜測王鈺在得知黃信欲往交趾國投奔柴桂之後,有可能會改變主意。
「當然,孤一言既出,豈有收回之理?」王鈺笑道。正欲再問眾位臣工有無奏章時,值事太監匆匆而入,立於王鈺之下地王歡見到之後,走下殿去。那名值事太監與他耳語一番。只見王歡眉頭一皺,往殿下看了一眼。幾個大步竄上玉階,在王鈺耳朵說道:「王上,太叔公攝政王抱病來朝。」
「什麼?他不是……」王鈺大吃一驚。
「已經過了崇門,正往資政殿來。聽說他已經不能行走,是由家奴抬著來的。」王歡小心翼翼的說道。此事大出王鈺意料之外,好個趙廣,拖著一口氣不肯閉眼,居然跟我來這麼一手。他在油盡燈枯之際,強撐病軀進宮,意欲何為?
「王上,是否讓人攔截?」王歡見王鈺沉吟不語,從旁提醒道。
「本王說過攔截麼?」王鈺白了他一眼,這傢伙,越來越會自作聰明了。趙廣素有賢名,在朝野之中,威望較高,被視為皇室趙家的代表人物。他今天拚死也要上殿,如果自己阻攔於他,傳將出去……
「太叔公攝政王到!」
百官側目,資政殿外,一行四人抬著一頂軟榻。趙廣身具朝服,仰躺於榻上,雙目緊閉。病痛折磨得這位老王爺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雙頰深深的陷了進去。一雙如雞爪般的手,平放於胸前,一動不動。
當他的軟榻經過文武百官的身邊時,不少人低下頭去,向這位賢王致意。趙廣素以愛民,賢良著稱,哲宗,徽宗兩朝,這位王爺雖然沒有出來參與朝政,但私底下辦過許多利國利民地好事,大家都記著他的好處。
王鈺突然起身,向殿下走來,奴僕們將軟榻放在地上。王鈺來到他的身邊,端詳一陣,和顏悅色的問道:「王爺重病在身,何苦如此?若有要事,使人前來召喚一聲,孤親至府上便是。」
趙廣吃力的睜開眼睛,艱難的伸出右手,奴僕們一見,便欲上前攙扶。王鈺一擋,親自扶著他起身,又架住他的雙臂,一步一挪的朝玉階上他地交椅走去。趙廣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了,幾乎是王鈺拖著他往上走。
將他安置在交椅上,趙廣突然問道:「王上何不派人阻攔於臣?」
「王爺說哪裡話。」王鈺輕笑一聲,轉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趙廣一直看著他,斜靠在交椅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殿下文武百官沉吟不語,唉,老王爺為趙氏江山嘔心瀝血,行將就木尚不言放棄,可敬,可歎,可悲啊。
「本王……」趙廣開口,「天數將終,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有幾句話,不吐不快,願王上與列位大臣容我道來。」
王鈺面不改色,一如往常那般平靜:「攝政王有話,直說便是,孤洗耳恭聽。」
一陣咳嗽,聽得眾臣揪心,王鈺使了個眼色,王歡會意,上前替趙廣輕撫胸口。好一陣之後,才平復下來。
「大宋開國至今,已歷百年,祖先創業不易,我等後輩當思先人艱難,牢守基業,寸土必保。萬勿使割地賠款,屈辱求全之局面再現。所幸天不絕宋,以王上賜於國家社稷,雄才偉略,四方臣服,咳咳……」
王鈺微微俯首,輕聲說道:「此鈺職責所在,何足掛齒?」
「然君臣綱常,古已有之,今天子年幼,萬望諸位精誠團結,共保趙氏江山。待天子成年,當還政於君,盡心輔佐,成就賢臣之名,萬古流芳。此事,日前王上已承諾於臣,想王上一言九鼎,必不虛言。」趙廣一語既出,滿堂皆驚。
殿下吳用等王鈺近臣,都欲出班,卻被他眼色制止。
「趙廣一生歷英宗,神宗,哲宗,徽宗,欽宗,聖上六朝,深受歷代先帝皇恩,無奈才德淺薄,難堪大用。如今將死,為大宋江山千秋萬代計,有一言,不得不說。」趙廣說完這句,微閉雙目,良久無言。
王歡見狀,稍稍俯下身去,只聽見趙廣喉頭發出陣陣異響,想是一口濃痰睹住了心竅。心中一動,便伸出右手去。可沒等他手到胸口,趙廣突然睜開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雙眼之中,精光陡現,嚇得王歡連退兩步。
王鈺似乎看出了端倪,喝道:「王歡,站在一旁。」
「本王死後,攝政王位空出一席,兩王攝政,這是制度,在天子成年之前,不容更改……」說至此處,又扭頭看了王鈺一眼,只見他仍舊四平八穩,從容不迫,只是雙手束於腹前,兩根拇指不住地環繞著。
「本王在此提議……」趙廣正欲說出舉薦之人,吳用突然出班!
「王上,攝政王,臣以為……」吳用已經聽出趙廣的用意,萬萬不能讓他在這金殿上說出推薦何人繼任攝政王位。
「吳大人!」趙廣一聲大喝,猛然直起身子,「趙廣油盡燈枯,你也不願意讓本王臨死之前把話說完麼?」
吳用抬起頭來看了王鈺一眼,默然退了回去。可憐趙廣一心為趙氏著想,豈不知宋室至今,氣數已盡,妄圖以人力而抗天時,何其愚也。倒是王上的態度讓人捉摸不透,他今日何以容忍趙廣進殿,又讓他講出這些話?
「趙氏諸王之中,惟福王趙頡才德兼備,廣有賢名,可堪重用。本王在此舉薦福王,繼任攝政王位,兩宮太后業已首肯,還請王上斟酌。」趙廣說罷,一聲長歎,無力的靠在了椅背上。
資政殿上一片沉默,趙廣在文武百官面前,說出這番話來,又搬出兩宮皇太后,是想逼迫王上同意由趙頡繼任攝政王。可王上會同意麼?十幾年來,王上總攬朝政,權傾天下,南征北戰,豐功纍纍,廢趙自立,繼皇帝位,只是遲早地問題。趙廣言太祖皇帝創業不易,當年太祖皇帝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奪了柴氏天下。王上如法炮製,又有何不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太祖當年奪柴氏天下時,可曾想到百年之後,會有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