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碗好一個厲害的漢奸
蒙古人此次的作法,大出王鈺意料之外,在他的眼裡,蒙古人雖然厲害,可畢竟是一個以勇悍而著稱的民族,勇武有餘,而智謀不足,對天下局勢缺少準確和冷靜的談判。畢竟玩權謀,論機變,這是漢人的長處。可沒有想到,他們突然來這麼一手,倒讓大宋措手不及了,想必女真人也與漢人同樣的感覺,聽到這消息,一張嘴只怕也合不攏了。
經過事後的冷靜考慮,王鈺作出的談判是,蒙古人此次轉變策略,將會是他們民族發展歷史上一個轉折點,蒙古民族不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民族,他們也會隨機應變。在接連的軍事失利之後,圖謀在政治上找到解決的辦法。自己處處小心,還是小看了蒙古人吶。
「忽圖刺,他會不會是鐵木真的什麼人?」這個疑問,從現在起,一直在王鈺頭腦裡面縈繞。因為按時間計算,成吉思汗鐵木真,應該就在這幾十年以內出現在世界上。唉,還是不讀書惹得禍啊,要是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他媽一定念到北大的歷史系博士然後再穿越。只可惜,這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
王鈺雖然命人安排蒙古使臣朝拜大宋天子,而且自己也準備接見,但這並不表明他就打算接受蒙古人的稱臣,在沒有完全弄明白蒙古人的用意之前,他是不會倉促作決定的。稱臣,表面上看起來,這對大宋是多麼風光的事情,似乎大宋一下子成了天下頭號軍事強國,四面八方都來朝拜。可實際上,真正被大宋打得一敗塗地而稱臣的國家,只有西夏一個,這一點。王鈺比誰都清醒,只有打敗了女真人,大宋才真正有資格向天下宣稱,我是強國,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禁宮,保和殿。
宮娥太監們一片忙碌,準備著國宴,看得出來。王鈺對此次宴會很重視,規格也很高。就連高麗王子親自到大宋來,也從來沒像這般隆重過。王歡手舞足蹈,活活一個跳大神的神棍,指揮著太監宮娥們手腳麻利一些。
「哎喲喂,嬸娘,您怎麼親自來了?」晃眼一瞥,瞅見耶律南仙出現在殿外。王歡趕緊迎了出去。王歡是攝政王的侄子,這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如果說王歡對童素顏或是趙出雲還帶著幾分尊敬的話,對眼前這位嬸嬸可就是怕了。知道文武大臣背地裡稱呼耶律南仙什麼嗎?女相,也就是說她也算是大宋地一位女宰相,因為據說攝政王很多的策略。都是出自二夫人的手筆。
「王上很重視此次宴會,我進宮來看看,準備停當了麼?」耶律南仙嘴裡問著,眼光卻四處遊走。惟恐漏下什麼。
「有侄兒在,王上和嬸娘就放心吧。嬸娘啊,侄兒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王歡嘿嘿笑著。
「說吧。」耶律南仙伸出手帕在一張桌面上抹了一下,又仔細看了看帕子。
「這蒙古是蠻夷外族,聽人說還茹毛飲血,娘妻不分,這麼一幫蠻子。您說王上擺出這麼高的規格,是不是有些……」王歡一臉的鄙夷,好像他自己突然間也高人一等了。
可他話未說完,就迎上了耶律南仙凌厲的目光,嚇得一縮脖子,再也不敢多問了。
「你在內侍省呆煩了?想換地方了?這種事也是你應該議論的?也是叫我聽見,哼,茹毛飲血?這話要是讓王上聽見。你就等著好吧!」耶律南仙一頓訓斥。聽得王歡連連點頭,再也不敢多嘴多舌。
查看完了殿內。耶律南仙又朝殿外瞧去,從保和殿的玉階開始,一直延伸到外面地宮門,都站滿了全副鎧甲,手持長戟人的威武之士。漢人歷來有講究門面這種習慣,王鈺也不能免俗,這內衛禁軍都是經過嚴格選擇,不但要絕對忠誠,武藝高強,還有一點就是要長相端正,身材挺拔。按王鈺的話來說,這叫儀仗隊。
「去,把多餘的內衛撤了,讓客人看見,以為大宋也就這點出息了。」耶律南仙說道。
王歡哪裡敢問原因,小跑著奔了出去,下令把多餘的內衛撤除。一切安排妥當,耶律南仙悄然退去,聰明的女人都不會搶男人的風頭,丈夫建功立業,妻妾與有榮焉就是了,她是深諳此道。
申時,王鈺率尚同良,吳用,李綱,劉三石及一班文武要員,來到了保和殿。以如此隆重的禮遇,接待外國使節,這還是近年來地頭一遭。上一次還是世代與中原交好的雲南節度使,大理王段譽來,王鈺才動用過這種規格。百官心裡都清楚,王上對此次蒙古來使十分重視。所以,人人都不得不加個小心,注意自己的儀容舉止,不要壞了咱們禮儀之邦,天朝上國的名頭。
蒙古使臣此時應該在拜見大宋天子趙允同,不管怎麼說,這個娃娃皇帝是大宋名義上的國家元首,外國使節來到大宋,首先要拜見地還是天子。可看這日頭,也應該過來了吧?
突然,殿外鼓樂齊鳴,聲震雲霄,一個身影出現在了保和殿前的廣場上。可文武百官伸長了脖子,也沒瞧見想像當中那身長九尺,魁梧雄壯的大漢,反倒是一個個頭不足六尺,身形單薄的中年男人。
身披皮袍,足蹬長靴,身上也不知道戴什麼雜七雜八地玩意,腰間還吊把一把彎刀,正昂首闊步向保和殿踏來。看他年紀,也不過就是四十來歲,那五官任憑王鈺怎麼看,他也跟漢人沒多大區別。仔細想一想,恐怕因為都是黃種人的關係,所有區別不明顯吧?
「蒙古使臣虎爾華黎,拜見大宋攝政王殿下!我,代表蒙古王汗忽圖刺,向大宋攝政王殿下致意,願您像天上的太陽一樣,普照大地。恩澤蒼生!」這一席祝語,聽得王鈺直冒雞皮疙瘩,原以來只有漢人才會拍馬屁,沒想到蒙古人也精於此道。在中原,除了夏朝那位有名的暴君,就算是皇帝也沒誰敢自比太陽吧?
「貴使多禮了,請上殿。」王鈺彬彬有禮,威而不怒。那虎爾華黎倒是不卑不亢。抬腿踏上保和殿,來到王鈺跟前,撫胸再拜。
「這位聞大人,是我大宋皇帝陛下的老師,也是你們已故王汗合不勒的安答,聽說過吧?」王鈺指著聞煥章介紹道。
虎爾華黎又拜下去:「持薛禪金刀者,都是我蒙古的聖賢。」
「哈哈,好。請進,本王今日設宴,款待貴使,一路遠來,旅途勞頓。且飲一杯水酒,再作計較。」王鈺執住他的手,一同進殿,這樣禮遇。可不是誰都能享受到地。又特別是對蒙古這樣一個番邦,這種殊榮,更是難能可貴。大臣裡已經有不少人心裡開始嘀咕,攝政王這簡直就是自降身價嘛!你堂堂一國執政王爺,就算看他一眼,也是格外開恩了,何必搞得如此謙卑。
龍座之下,設有一把金交椅。王鈺端坐其上,仔細觀察,他今天居然沒有帶那把從來不離身的蒙古金刀。虎爾華黎沒有落座,四處一打量,發現這殿裡居然沒有武士。而剛才進來,他已經仔細查看過,並沒有想像中的陳兵設陣,耀武揚威。越是這樣。他越擔心自己能否不辱使命。
「攝政王殿下。我是否需要解除佩刀?」虎爾華黎突然問道。因為剛剛朝拜大宋天子時,自己就曾被要求交出武器。全身搜查。
「嗯?不必,中華是禮儀之邦,尊重客人的風俗習慣。本王聽說,蒙古人尚武,彎刀是不能離身的,請坐。」王鈺滿臉堆笑,活像是笑迎天下客的掌櫃。大臣們越發的不滿,這已經不是自降身價了,這是有失國體!
可虎爾華黎暗自驚心,這位從戰場上走過來的攝政王,風範膽識果然不是常人可比。這一路走過來,沒有見到原來設想中武威雄壯地士兵,寒光閃閃地軍器,反倒是這滿桌的美酒佳餚。
分賓主坐定之後,歌舞昇平,美麗得讓人心醉地舞姬們翩翩起舞,香風陣陣,王鈺與眾臣興致勃勃的觀賞著,時時發出爽朗的笑聲,好一片太平盛世,紙醉金迷。可虎爾華黎沒有這個興致,這歡快的氣氛對他而言,是一種無形的壓力。而這種壓力,很大一部分,來自上首那位比自己年輕十多歲地漢人王爺。
耐著性子看完歌舞,虎爾華黎迫不及待的說道:「天下不安,群雄並起,蒙古王汗收眾於北,攝政王聚兵在南,與金國共爭天下。」
保和殿上突然一片安靜,所有人的注意力被他這一句話吸引過來。顯然,他這的開場白很有效果,作為說客,這已經是成功的一半了。吳用聽到這句話地時候,冷哼了一聲,端起酒杯自飲起來。
「不錯,天下大亂,群雄並起,正所謂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古往今來,亂世才能出英雄,你們的合不勒汗,俺巴孩汗,都是英雄。」王鈺絲毫不吝惜讚美之詞。
「今女真帶甲數十萬之眾,兵鋒指處,所向披靡。我蒙古新敗,英雄無用武之地,大宋幅員遼闊,兵強馬壯,或可一搏,還請攝政王殿下量力處之。」不得不承認,這位蒙古使臣口才真的不錯。
他的開場白就很厲害了,前兩句,把天下大勢簡要地說明。後面,又分析了宋蒙之間的關係,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說法,是把宋蒙放在了同等地位,而且是同一戰線。並推出了一個共同的敵人,金國。
而現在這一句,他絲毫沒有掩飾蒙古剛剛打了敗仗的事實,非常坦白的承認。不過他說「英雄無用武之地」,無形之中給自己增加了一股悲壯的氣氛。最妙地還是後面那一句,先把大宋誇一番,然後加上一句「請攝政王殿下量力處之」。什麼叫「量力處之」,也就是說,你看著辦吧,量力而行。
這種拔高女真,實貶大宋的說法。已經讓殿裡的大臣們不滿了。若不是王鈺在上面壓著,他們真要來個群英會,舌戰一番,耍嘴皮子,普天之下,沒有誰耍得過漢族的文人們。
王鈺倒是沉得住氣,微笑著問道:「那貴使且試言之,我大宋當如何應對?」
「回攝政王的話。出路也就是兩條,或戰或降。」虎爾華黎朗聲說道。
「放肆!我大宋雄兵投鞭斷流,名將如滿天繁星!剪除女真蠻夷,只在朝夕之間!只要攝政王軍令一下,百萬王師直撲金國,就如同風捲殘雲一般,降?貴使確定你沒有喝醉麼?」一人憤然叫道。
眾人尋聲望去,都笑了起來。你當此人是誰?保和殿大學士!
「哎,不得無禮,坐下。」王鈺輕笑道,揮手讓大學士落坐。繼而又問道:「那本王倒想請教貴使,蒙古有幾條出路?」
虎爾華黎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擲地有聲的說道:「只有一條,死戰到底!」
王鈺地神情,不如先前那般自在了:「那蒙古為何不降?」
「蒙古人生來不會屈膝,只要戰死地蒙古人。沒有投降地蒙古人!」真的要懷疑一下了,這虎爾華黎到底是來遊說地,還是來搞破壞的?他這明裡暗裡都在諷刺打擊大宋!這是來稱臣的麼?怎麼感覺大宋欠了他們銀子?
「一派胡言!竟然藐視我大宋國威!」
「豈有此理!是可忍,敦不可忍!此公以我大宋君臣為屈膝投降之鼠輩!」
王鈺緊握酒杯,也是忍耐不住,欺人太甚!我以禮相待,你卻處處為難,給臉不要臉!眾臣只有。吳用神色不變,嘴角一抹冷笑從來沒有消失過。但當他發現攝政王有些不耐之後,輕咳了兩聲。
正是這兩聲咳嗽,突然一下提醒了王鈺,讓他猛然醒悟。不對,這人是在用激將法刺激本王!他從進保和殿開始,先後用了「混淆是非」「偷換概念」「激將法」等等手段。其目的,無非是想激起自己地好勝之心。以達到他自己想要的目的。幾乎讓人忘記了。他代表的是一個剛剛打了敗仗的蒙古!
好厲害的一張嘴!經常聽到影視裡面說什麼一條如簧之舌,勝似雄兵百萬。當時以為是誇張的說法。可現在看來,眼前這個蒙古人的嘴,就真抵得上百萬雄師。我王鈺自認為道行高深,不也險此中他地道兒麼?
想通了這一點,王鈺臉上又有了笑容,安撫憤怒的眾臣道:「諸卿不必惱怒,貴使不過一句戲言,何必介杯,莫讓客人笑話。」幸好今天這場合裡,沒有那幾個帶兵的將軍,如若不然,聽他如此諷刺大宋,還不立即拔刀相向?
「貴使,本王聽你漢語流暢,口音純正,學了很久吧?」王鈺問這句話的時候,心裡還想著大宋文明遠播蒙古。可當虎爾華黎回答之後,王鈺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臣本是漢人,鄉音難改。」他居然還知道鄉音難改!你他媽的連祖宗姓名都改了,留著一口流利地漢語有什麼用?
這可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比剛才的任何一句話打擊力度都大!一群漢人冠冕堂皇的坐在大宋這個國家最莊嚴地地方,卻是為了兩個利益在唇槍舌劍的爭鬥!
王鈺不由得想起當年自己出使遼國的時候,也有一幫子道貌岸然,任職於遼國朝廷的漢臣跟自己來了一場舌戰。可那是在外邦的地盤上,而現在,漢奸居然殺回來了,而且是堂而皇之的坐在自己跟前,言辭犀利的替外族人說話!不知道,這算不算我們這個民族的悲哀?
大臣們默然無語,因為他們知道,無論怎麼爭辯,這臉最終丟地還是自己的。民間俗語,一樣米養百樣人,可為什麼不少養一樣這種人呢?
王鈺是真想把他拉出去砍了,可他不能這樣做,那人現在代表蒙古。吳用發現了王鈺臉色不對頭,他擔心王鈺意氣用事,不停的咳嗽來提醒著。
「哈哈……」王鈺突然大笑,笑得眾人莫名其妙,「本王向來認為,漢民族生存能力極強,如今看來,果然是不假。」
大臣們面面相覷,王上還真是會苦中作樂,自找台階。
「貴使,直接說明你的來意吧,那些拐彎抹角的話,能免則免。」王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這上好的沱酒,喝起來也沒什麼滋味了。
虎爾華黎,這個取著蒙古名字的漢人,似乎不覺得有任何羞愧的地方,大大方方地說道:「我此次奉王汗之命,出使大宋,是為貴我兩國地共同利益而來。女真人殘暴不仁,貽害無窮,遲早必為大禍。我蒙古王汗忽圖刺,為一雪前恥,願與大宋重新結成聯盟,共同抗金。大宋乃天朝上國,為杜絕天下悠悠眾口,我蒙古願拜大宋為宗主國。」
聽到了麼?「為杜絕天下悠悠眾口」,說白了,就是為了顧全大宋的臉面,因為你們好面子,所以我們拜你們為宗主國,讓你們臉上覺得好過一些。
王鈺覺得很鬱悶,這樣一個人才,論口才,論膽略,都過人一籌地人才,居然為蒙古所有。他好像是算準了自己急於破金,才這樣「有侍無恐」。明明是向自己求援,偏偏搞得好像是他們向大宋旗加恩惠一樣。
更為可怕的是,他不但算準了大宋的決策,還瞭解自己的脾氣。知道自己不會因為他的無禮,而來一個「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叫有備而來。他都有這樣的本事,那他背後的主子,忽圖刺,將會是一個怎樣的人物?
群雄並起,真的是群雄並起!金國出了一個完顏亮,讓王鈺眼前一亮,現在蒙古又出了一個忽圖刺。自己到大宋十幾年,好戲似乎現在才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