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碗有驚無險
在兩座山坳相對的中部平地上,一座行軍大帳分外醒目。它的規格,是按御營大帳設立的。只是,孤零零一座大帳聳立在這平地上,憑添了幾分蕭素之意。以至在這萬物復甦的春天,仍舊讓人感覺有些許寒冷,它似乎在昭示著什麼。
幾名南府軍士卒在大帳外進進出出,有人抱著柴禾,有人正按住一頭肥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這好像是在準備宴會吧?仔細察看四周,除了在大帳前忙碌的士兵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的蹤影。假如這山林之中設有伏兵的話,絕對瞞不過久經沙場的將軍們。
呼延灼嘀咕了一聲什麼,在林沖的眼色制止之下,閉上了嘴。一行人打馬奔向大帳,人未下馬,帳簾已經掀開。神情和藹的王鈺迎了出來,王上居然沒有著戎裝?他只是穿著那件絳紅色的四爪龍袍,不過,也難保在這龍袍裡面,沒有穿上一件細鎧。
眼見王鈺迎出,將軍立即下了馬,自有士卒上前牽過。林沖緊走幾步,在離王鈺五步之遠的地方就跪了下去,右腿剛一曲,王鈺已經托住了他:「今天咱們免了這套俗禮。」後面趕上來的諸將見狀,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面面相覷,沒有了主張。蕭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王鈺腰間那口蒙古金刀上,據說,這把刀是蒙古王汗送給王上的,一直帶在身上。
「都到了吧?好,進去再說。」想從王鈺的神情中看出什麼端倪來,那是徒勞無功的,說完,他先走一步踏入帳內,眾將躊躇不前,這大帳裡面。會是個什麼樣子?會不會有命進去,沒命出來?
老將劉焉抬腳便走,剛踏出半步,就被種師道一把拉住。他二人分別在蘭州,延安戍邊多年,算是知交,種師道不想這位老友以身涉險。最後,還是林沖帶頭。昂首闊步走進了大帳。呼延灼董平緊隨其後,劉焉一見,拍了拍拉住自己右臂那隻手,小聲說了一句:「既來之,則安之。」
當所有人都進去之後,蕭充仍舊沒有動,悄悄打量著四周的地勢,這處山谷處在兩個山坳中間。坡度並不陡峭,而且沒有伏兵,如果現在立即回身,奪過戰馬,從西北面突出去。逃走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只要一脫離獵場的範圍,大可揚鞭躍馬,直撲黃河。如果順利回到幽雲,就不會受制於人了。不過這樣做地後果。就等於直接宣佈了自己反叛。
管不了那麼許多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漢人歷來秉持的準則。自己不是他們的族人,在他們眼裡,永遠是蠻夷外族,還是保命要緊。打定了主意,蕭充再不猶豫。突然折過身,就要發足奔往幾十步之外的戰馬。
「蕭大人!」就在此時,林衝突然出帳!蕭充這一驚非同小可,已經邁出的步子,怎麼也收不回來,保持著奔跑的姿勢。
「林,林大人,何事?」蕭充雖是領軍多年的戰將。可此時也不免有些心虛。林沖何等人物。他該不會看出什麼來了吧?
「哦,見大人遲遲沒有進帳。本官出來看看。」林沖對於蕭充這個奇怪的姿勢,視若無睹,平靜地說道。蕭充進退兩難,林沖是當年是八十萬禁軍教頭,梁山馬軍五虎之一,他的武藝當然不會差,想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幾無可能。
「哦,呵呵,蕭充久居邊關,不曾看過內地如此美景,一時神往,倒是分了神了。」蕭充馬上鎮定下來,將自己的奇異舉動輕鬆的掩蓋過去。說完之後,輕咳兩聲,直接向帳內走去。林沖抬頭看了看幾十步之上的那幾匹戰馬,若有所思。
酒是王鈺家鄉所產的陳年沱酒,一打開酒罈,奇香四溢。肉是烤得外脆內滑的肥養,滋滋的冒著油泡。正上方,王鈺鬆鬆垮垮地坐著,臉上始終保持著笑容。下首的左右兩方,排著八張小几,右首的第一張,卻沒有人坐。
「行了,下去吧。」揮了揮手,摒退士卒。王鈺站起身來,眾將的目光齊刷刷向他望去,盯著他的右手,那隻手,不經意之間,已經按上了刀柄。察覺到部下們目光有異,王鈺身子起了一半便停住了。
「怎麼了?本王臉上長花了?」王鈺開著玩笑。可將軍們卻笑不出來,因為他直起了身子,緩緩拔出了彎刀。而後,他提著刀一步一步走了下來,每當他經過一位將軍地面前時,後者都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王鈺在蕭充面前停了下來,轉過頭去看著他,蕭充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心裡如同亂麻一般,悔恨方纔已經及早的逃脫。
「蕭充,你久在邊關,認得這把刀麼?」王鈺舉起刀,向他問道。
「這是蒙古彎刀……」蕭充並不驚慌,也不敢驚慌。在這位名震四海地攝政王面前,如果露出絲毫破綻,那麼今天第一個試刀的,恐怕就是自己。
「不錯,這就是蒙古人用的彎刀。你們誰能告訴本王,彎刀與我軍制式的砍刀相比,優點在哪裡?」王鈺將刀舉起,環示於眾人。沒有一個人答得上來,大宋歷來與契丹人,女真人作戰,可還沒有同蒙古有過直接衝突。
「本王告訴你們,彎刀靈活,而且與人體的接觸面積廣,造成的創口也大。但是,它致命的弱點就在於,殺傷範圍較窄。將軍們,在前線帶兵的是你們,不體察敵情,知己知彼,怎麼指揮作戰?」王鈺這話似乎有些責備地意思,眾將諾諾連聲,心裡暗想,這是在開始找我們的碴。
「蒙古彎刀,蒙古彎刀……」王鈺盯著刀看了半晌,突然冷笑道:「在本王看來,它只配作一件事情。」
眾將抬頭,向他看去,只見王鈺提著那把刀半蹲下去,一手扯住烤養的肥腿。一手將刀割了下去。一條肥美的羊腿被割了下來,眾人鬆了一口氣,原來如此。
提著淌油的羊腿,王鈺來到右首第一張桌前,將其輕輕放到桌上的盤子裡面。隨後擦了擦手,望著那空蕩蕩的座位,神情一片肅穆。
「林沖。」王鈺突然叫道。
「是,王上。」林衝起身候命。
「劉邦有一首什麼歌。挺有氣勢,本王讀書不多,一時想不起來。」
「回王上,大風歌,全文是『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林沖立即回答道,同時。他已經知道這個空座位是給誰設地。
王鈺聽罷,頻頻點頭,嘴裡念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是啊,我華夏從來不缺猛士。正是這些猛士們灑血斷頭,才讓我們地民族延續了四千年而不亡。這個座位,本王是替已故種公師中設立地,他一生精忠報國。戰功赫赫,數次力挽狂瀾,救國家民族於水火之中。唉,強敵未滅,先損大將……」王鈺說話時的悲慼之情,讓在場所有人無不動容,沒想到,種公去世這麼久。王上仍舊念念不忘。
「本王永遠不會忘記那些為了保家衛國而浴血奮戰地軍人!」王鈺大聲說著,走到自己案前,端起酒杯,對眾將說道:「將軍們,謹以此杯,祭奠種老將軍,以及歷次對外作戰中犧牲的忠魂。」
七名將軍同時起身,默哀片刻。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氣氛有些悲壯。有些讓人不安。諸將開始弄不明白,王上究竟想幹什麼?難道把我們召集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緬懷先烈?
可王鈺遲遲沒有揭曉答案,他不住的勸酒,與眾將把酒言歡,追憶著當年在幽雲前線的崢嶸歲月。每一場戰役,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連雙方投入了多少兵力,也說得分毫不差。
漸漸,已經有人開始忘記今天所處地「險境」,與他大聲的談論著當年的往事。
「啊,一轉眼十幾年過去了,我們國家應該從全線的守勢轉入進攻了。邊患的問題不能再拖,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只有將女真,蒙古一舉殲滅,才能從根本上剪除我大宋的威脅。」半醉的王鈺突然話鋒一轉。
聽到他提起此事,頗有幾分酒意地將軍們望向了他。或許,咱們今天真的誤會了?
「但是!」王鈺一掌擊在案上,「大戰之前,本王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每個人都明顯的感覺到心頭狂跳了一下,終於說到正題上來了。但是什麼?什麼事情放心不下?恐怕,稍後從攝政王嘴裡說出來的話,足以決定我等的生死。
王鈺醉眼朦朧,強按著桌面撐起身來,搖搖晃晃了向下走去,在大帳中央立定,目不轉眼地盯著手中那只酒杯,夢囈似的念道:「諸君記得本朝開國時,太祖皇帝的一個典故麼?」
再也沒有比這更明顯,更露骨的話了。蕭充手中地酒杯,突然掉落在桌面上。本朝太祖皇帝最出名的典故,莫過於杯酒釋兵權!王上今天召集我等前來,就是要削去我們的兵權,奪去我們的性命!
大帳中突然死寂一般!就連林沖也默然無語,低垂著腦袋。
「嗯?怎麼了?都不說話了?」王鈺笑道。
「回王上的話,本朝太祖皇帝最有名的典故,莫過於杯酒釋兵權。」劉焉似乎完全沒有把危機放在心上。
「嗯,不錯。當年太祖皇帝對一班禁軍將領說,我得天下,是靠你們。但是得了天下,我又睡不踏實。假如有一天,你們的部下把黃袍加在你們身上,你們會怎麼做?那班將領第二天集體辭去了軍職,交出了兵權。」王鈺如數家珍一班講述著這個著名的故事。
攝政王地意思很明顯了。這是在暗示我等,要知道進退,懂得輕重。
一片沉默之後,蕭充第一個站起身來,幾個大步走到帳中央,面對著王鈺,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跪拜下去:「王上,臣無德無才,難堪大用!願辭去軍職,告老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