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江湖淺談
雖然唐嬌已是離去，但蕭漠還是不由的靜坐書桌後面，愣愣的想著剛才的一切。
蕭漠自認並非是一個多麼堅強之人，也正因為如此，他對於自己無法理解想像的堅強，總是保持著某種敬意。
「很有故事的一個人……是吧？」
良久之後，蕭漠轉身，向著鄧尚全問道。
「故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大人。不過，您真的要為了一個唐嬌，而與蜀唐門為敵嗎？它畢竟是江湖上的名門，非尋常幫派可比。」
經過了初的吃驚，如今鄧尚全已是恢復了平日裡的深沉，問道。
聽到鄧尚全的話後，蕭漠雖然點了點頭，答了一句「有何不可」，但神色之間，卻是再次陷入了深思。
江湖，雖說向來都不是歷史主流，但自先秦以來，卻一向都是朝廷官府所重點關注的地方。
正所謂「亂世若起，則江湖先亂」，往往改朝換代之時，江湖人，或忠或叛，總是會起到一些極為關鍵的作用。即使是和平時期，這些江湖人，尤其是那些大門大派，也都會與朝的諸般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即使如今的楚朝，風氣也算開放了，道家無為而治的風氣頗盛，但兵部和將軍府，依然有一些部門，對江湖武林進行監視與控制，皇家大內，有一處「供奉堂」，專門養活著一些江湖高人，或護衛皇家，或威懾武林。
據蕭漠所知，張謙府下雖然有著所謂的三大高手，比如秦君之流，本身也算是威震武林聲名顯赫的大高手了，至少蕭漠身邊的楚達是遠不能和他們相比的，但與「供奉堂」的那些專門從各大門派精心挑選出來的高人們相比，充其量不過是武林散人，江湖游勇罷了。
其實，對於這些所謂的「江湖高手」、「武林大俠」們，蕭漠並不覺得他們本身有多麼重要，畢竟郭靖、楊過之流，只存於小說之。
但到了蕭漠如今的這般地位，個人的實力再強也是無謂，講究的只是一個「勢」字，只要掌控了大勢，甚至只要能影響大勢，個人的武力即使再如何高強，對蕭漠這種人而言，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比如說那唐嬌，雖是名滿江湖的武林女魔頭，即使楚達這般高手，對她也是百般忌諱，但僅僅只是因為官府的通緝——還僅僅只是地方官府的通緝——就已是走投無路，只能投靠蕭漠了。否則，若僅僅只是江湖人士的敵視，也不至於讓她如此狼狽。
只是，蕭漠雖然並不重視江湖人的個人武力，但對於江湖門派的影響，卻不敢輕視絲毫。尤其是一些武林大派，潛勢力之大，是讓人心生敬畏。
根據蕭漠所得到的資料，如今執江湖之牛耳的，乃是世人爭相傳誦的所謂四大門派——即少林寺、正氣堂、全真教、以及龍虎山。
少林寺自然不用多提，自當年五百武僧助唐太宗征伐天下時起，就已是確立了武林聖地、宗教領袖的根基，歷朝歷代以來，皆是皇家親信，勢力日漲。內諸般高手層出不窮，且任誰都知道，如今被世人所共知的少林高手，不過是其冰山一角罷了。
重要的是，少林多年經營下，它門下的俗家弟子，軍、民間影響甚大，分支門人無數，朝有不少官員都是它的信徒，一舉一動，皆是影響深遠。
只是到了今日，楚靈帝信奉道教，朝官員們紛紛跟風，少林寺的影響和聲望才稍稍降低，但依然是四大門派之首，多年來與王翰為代表的楚朝望族，關係密切。
……
僅次於少林的正氣堂，則成立於唐末。
當是時，外有塞外各族不斷侵犯漢家江山，內有無數軍閥雲起相爭，而唐帝無能，任由原大地受那戰火之苦，有鑒於此，一些有志書生聯合起來，毅然棄從武，聚於一處練就武藝，宣揚儒家正氣，保衛家鄉，一時間聲望極隆，「正氣堂」之名，也由此而來。
後至五代十國期間，正氣堂也如那少林寺一般投靠於楚太祖，隨其征戰天下，作戰時奮勇直前，人不畏死。但因為武藝低微的關係，卻是死傷慘重，楚太祖田憲當時有感正氣堂的忠勇，將皇室所收集的武功秘籍三十三本數贈於正氣堂，其後又百般嘉獎，才有了它如今的江湖地位。
而自楚朝百年和平之後，正氣堂裡的儒俠們紛紛再次棄武從，門內弟子日益稀少，勢力看似大降，但潛勢力卻越來越深不可測，先不說壇儒士們對正氣堂天生的好感，如今的朝官員，也多有正氣堂的後人。而正氣堂本身雖說漸漸淡出了武林，但每隔十年卻必然會有一位俠客出世，才華武藝，遠非普通江湖人可比，為無數武林人士所追崇。
據傳，如今嵩山書院的院長牛語賢先生，就是正氣堂的四位長老之一，卻不知消息是真是假。然而，當初蕭漠前往上元城擔任監軍時，鄧尚全曾說嵩山書院可以為蕭漠尋一些正氣堂的高手作為護衛，雖然被蕭漠拒絕，但卻也可看出，正氣堂確是與嵩山書院關係緊密。
……
僅次於少林與正氣堂的，乃是執掌楚朝所有道家教派的全真教，其成立時間比之正氣堂還要短，只是因為楚朝接連幾任皇帝都是信奉道教的關係，卻是日漸興盛，內有高手名家無數，天資橫溢者層出不窮，有如那少林一般給人深不可測之感，外又有以當今皇帝為首的無數信徒爭相追捧，而當今丞相張謙，年輕時是全真教的記名弟子，風頭可謂是一時無二。
但與少林一般，全真教雖然勢力雄厚，影響甚大，行事卻極為低調，只是偶爾會有一些三代弟子出現於江湖，至於門長老們，大都只是安守於教，整日專研道家經義與武藝，不問世事，卻也因此讓人心生敬重。
……
除此之外，就是四大門派之末的龍虎山了。
龍虎山雖然也屬道家，但與全真教所傳承的南宗不同，龍虎山乃是正一教的分支，並不為楚靈帝所喜，只是按照慣例，龍虎山歷代山主皆會被皇帝冊封為國師，從無改變，所以多年以來聲望不減。
雖然只是以抓鬼制符的本事享譽民間，但其本身傳承下來的武藝卻也不俗，與其他三大門派相比，龍虎山的弟子人數少，行事也為低調，從上至下，如非必要，絕不會出現於世間，與朝各派，是少有關聯，但也因其神秘低調的關係，反倒讓人不敢妄加冒犯。
由此分析一番，蕭漠已是大致可以看出，這四大門派之所以能興盛不衰的原因。
它們雖然實力雄厚，但行事之時，卻彷彿比賽一般，一個比一個低調；雖然影響極大，潛勢力驚人，卻藏而不露，不到關鍵時刻，就絕不會動用；雖說與朝各派關係緊密，千絲萬縷，但卻極少直接參與黨爭，以免引起皇家之忌。
重要的是，這四大門派雖然看似與朝各大勢力關係密切，卻只效忠於皇家。對朝各派系的傾向，從某方面而言，也只是他們爭取自身利益的一種手段罷了。關於這點，從張謙王翰等人這些年來只能從江湖召收高手為己用，而皇家的「供奉堂」內，卻是四大門派的長老精英，就可見一斑。
而蕭漠看來，四大門派與其他江湖勢力相比，其本質的區別，就於它們經過多年的傳承與經營後，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江湖門派，甚至不再是單純的某股勢力，而是一種化的傳承和一種信仰的象徵——少林代表著佛家，全真代表著道家，正氣堂代表著儒家，龍虎山的門人，原一地是被視作當世神仙，
它們很清楚自身的定位，知道自己的優勢與劣勢，知道如何才能得到朝廷的支持，並以此定下目標，徐徐發展，韜光養晦，從不像普通門派那樣炫耀武力……如此一來，這般多年經營之下，四大門派已是根基穩固，除非天下大變，否則根本無從動搖。
而這，也就是其他門派與四大門派之間為懸殊的差距，是蕭漠看重四大門派的原因。
百餘年來，江湖之，雖然頗有些門派興起，如華山、崆峒、峨眉等等，高手無數。普通武林人士看來，彷彿這些門派即使比之四大門派也已是相差不遠，甚至某段時間內，它們的光芒還四大門派之上。但實際上，無論是影響力還是潛勢力，又或者是智謀底蘊，兩者之間皆是相差甚遠，有如恆星與流星之別。
也正是因為如此，蕭漠才敢於答應唐嬌會幫她對付唐門。
實際上，如若唐嬌叛變的不是唐門，而是少林、全真、龍虎山、正氣堂這四大門派，那麼蕭漠即使再怎麼欽佩唐嬌的堅韌，恐怕也會馬上與唐嬌劃清距離，以免為自己引來接連的麻煩。
不過，蕭漠明白，鄧尚全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
從古至今，絕大部分江湖門派，當它達到一定規模之後，定然會與朝派系官員扯上關係，雖然不可能像四大門派那般直接效力於皇家，但投靠某位閣老大臣，卻是必然之路。
而放眼江湖，能做到特立獨行的，唯有兩個門派，一個是神秘莫測的天理教，即是江湖人俗稱的魔教，另一個，就是蜀唐門！！
唐門蜀經營數百年，根基深厚，實不遜色於四大門派，其暗器與製毒手段舉世無雙，暗殺之術天下少有，本應該是朝大佬們眼志必得的利器。
然而，無論是何朝何代，卻從無人能收唐門為己用，唐門自始自終都是唐家的唐門，由此可見唐門的實力之強，竟能讓朝大員們也為之忌憚。
蕭漠如今雖然聲望日隆，勢力漸成，但貿然對付唐門，卻也不見得會成功，反而可能徒然招惹到一個強敵。
只是，蕭漠之所以答應唐嬌會幫她報復唐門，卻並非是一時衝動，而是有著自己的把握與理由。
考慮到鄧尚全不僅僅是自己身邊的長隨，是他與嵩山書院之間的溝通橋樑，所以蕭漠心將關於江湖的諸般信息思整理了一番後，見鄧尚全並不明白自己的想法，還是解釋道：「尚全，我知道你的擔心，唐門並非普通江湖門派可比，但我這次之所以要對付它，並非一時衝動，自有成功地把握。」
聽蕭漠這麼說，鄧尚全眼露出疑惑之色，請教道：「大人您請說。」
蕭漠緩緩說道：「如今的江湖門派，大都投靠於朝的各般勢力，為何僅有唐門能獨善其身？我看來，不外乎是三個原因。其一，自然是唐門本身實力出眾，內部又頗為團結；其二，則是唐門傳承的武藝，使他們比任何江湖人士都精通於暗殺之術，讓朝官員們心生顧忌，不敢相逼；其三，也是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蜀的特殊環境，各般少數民族極多，勢力又大，關係錯綜複雜，而唐門與這些民族之間聯繫頗深，這讓朝大員們不敢動用朝廷的力量對其進行壓制，生怕牽一髮而動全身。否則，這唐門又不是少林全真，哪裡能獨善其身至今日。」
聽到蕭漠這麼說，鄧尚全微微一愣，細細思後，不由點頭，說道：「大人高智，說的有理。」
蕭漠微微一笑，繼續說道：「而唐嬌的出現，卻是改變了所有。首先，唐嬌此次叛離唐門，已是使其內部不穩；其次，唐門並不知道唐嬌已是投靠與我，敵明我暗，有時間慢慢經營；第三，唐嬌熟知唐門所有的手段，其製作暗器毒藥的功夫，是唐門第一，之前唐門威懾天下的手段，對我已是無用；而後，唐嬌對付唐門，本質而言，乃是唐門自家的事情，讓蜀各民族勢力沒有借口參與其……如此一來，唐門能獨善其身的種種優勢，已是喪。」
聽著蕭漠徐徐道來，鄧尚全點頭之餘，是揣摩著蕭漠話下的意思，良久之後，卻是遲疑的問道：「原來大人您之所以要對付唐門，並非是為唐嬌主持公道，而是為了將整個唐門控制手？」
蕭漠點了點頭，笑道：「正是如此，據說唐門曾放言江湖，只要給他們足夠的價錢，除了皇帝，他們誰都敢刺殺？話雖然說的自大，但這麼一股勢力，任它這麼一直獨善其身下去，對我而言卻是可惜了。我本還想，如今的江湖門派，稍有實力的，都已是被那些閣老們瓜分乾淨，無從發展，這唐嬌的出現，倒是天意。不過，這唐門能稱霸蜀這麼多年，自有它的道理，我手雖然有唐嬌，但卻也不能著急，慢慢謀劃吧。」
朝各派系各大臣，之所以會將那些武林門派收為己用，自有他們的道理及好處。
雖然蕭漠並不認為這些江湖力量有多重要，但必須也要承認，某些時候，這些江湖人物，確實能起到一些很關鍵的作用。
比如說楚達，雖然武藝不俗，但江湖上卻還算不得頂尖，還有那暗營，內大多只是三流人物，但時至今日，他們卻助蕭漠良多。如若日後有唐門加入，蕭漠民間及武林的暗勢力自然倍增，行事之時，是如虎添翼，關鍵時刻，說不定還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作用。
另一邊，聽著蕭漠的解釋，鄧尚全嘴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卻是鄧尚全想提醒蕭漠，如果蕭漠想要發展江湖力量的話，自有實力強的「正氣堂」可借用，根本不用費心思謀劃唐門，這般作為，不過是浪費精力多此一舉罷了。
但轉瞬間，鄧尚全卻是想到了不久前嵩山書院傳給他的一封密信。
密信之，大致就是向鄧尚全解釋了如今蕭漠與嵩山書院之間關係的轉變。
當年嵩山書院找到蕭漠，雖然口說的是結為盟友，但那時蕭漠不過是區區一介秀才，又怎麼可能有與嵩山書院結盟的資格？盟友只是客套，盤棋子，才是蕭漠真正的地位。
而如今，卻是連牛語賢也沒能想到，蕭漠竟是能短短時間之內，有了如此地位、聲望與功勳。
主要的是，蕭漠得到這些時，並沒有借助多少嵩山書院的力量，所以蕭漠如今雖然勢力初成，但嵩山書院卻並沒有什麼辦法進行控制與滲透。
如今的蕭漠，已是有了**於朝極大派系之外的勢力，讓人無法忽視，而不知不覺間，其身份是從棋手手的棋子，轉變為了可參與博弈的一方棋手！！
所以，如今嵩山書院與蕭漠的關係，隨著蕭漠的地位變化，已是真正的合作結盟了。鄧尚全留蕭漠身邊，只可建議，而絕不能干涉，不可讓蕭漠生出嵩山書院想要繼續控制他的想法。
所以，想到這些後，鄧尚全神色微微一變，然後向蕭漠躬身，緩緩道：「大人考慮的是，小人不及。」
蕭漠卻若有所思，略帶自嘲，說道：「不說這些了，整天謀劃這謀劃那的，從上元之戰結束後就接連不斷，這麼多天下來，又哪裡是個頭？一切都放日後慢慢謀劃吧。歸京之後，待陛下的封賞結束，我恐怕能得到一段時間的空閒，終於能休息一下了。」
說著，蕭漠輕咳了幾聲，苦笑道：「不過，這兩個多月以來，我是一天都沒歇著，這麼一口氣就一直提著，就怕待休息之時，這口氣洩了，反而會大病一場……」
「公子多慮了。」
鄧尚全寬慰道。
「我這身子……希望如此。」
蕭漠苦笑，自嘲一句後，閉上了雙眼，默默養神。
見蕭漠面露疲色，知道蕭漠因為這些日子不斷的謀劃，心力憔悴，想到蕭漠近這些天以來低燒不退，鄧尚全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書房，想著為蕭漠準備一些藥羹。
然而，剛剛走出蕭漠的房間，鄧尚全腦回想著從嵩山書院傳來的那封密信，似乎突然聯想到了什麼，身體竟是不由的一顫。
卻是鄧尚全突然想到，從本質上講，他雖然跟蕭漠身邊，卻還是嵩山書院的人，隨蕭漠身邊，除了服侍蕭漠，負責嵩山書院與蕭漠之間的溝通之外，還隱隱有監視蕭漠之責。
如今的蕭漠尚與嵩山書院保持著合作關係，所以尚能容下自己，但如果有一天，蕭漠與嵩山書院的關係破裂了呢？
朝各派，分分合合，總是見慣，鄧尚全並不會天真的認為蕭漠與嵩山書院會一直親密無間的合作下去。
想到這裡，鄧尚全不由想到，如若真到了那個時候，蕭漠會如何對待他？
想到這些日子裡蕭漠所展現的手段，即使以鄧尚全的城府，也是不由的心生敬畏。
再往深處想，如今蕭漠已是獨成一派勢力，脫離了嵩山書院的影響與控制，那他如今的身份又算什麼？蕭漠為何會容忍他一直旁監視？是把所有隱秘毫無保留的暴露他面前？
難道蕭漠勢力有成後，會依然甘心作為嵩山書院的棋子存？
根據鄧尚全對蕭漠的理解，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麼，只有一種解釋了，蕭漠等——等鄧尚全自己做出選擇，是繼續為嵩山書院效力？還是轉而真正的投靠於他！！
想到這裡，這天餘下來的時間裡，鄧尚全竟是比往日加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