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歸京途
八十里亭外，這日雖然天色尚暗，冬陽未出，離清晨初晝之時，尚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但駐此處的數千禁衛軍士們，已是宣慰城守軍的輔助下，傾巢而出，將周圍往來的路人數驅離，戒備森嚴，戎裝整齊。
他們之，為精銳的軍士們，是整齊的列隊於八十里亭之北，彷彿儀仗一般，努力的將胸膛挺起，背後是無數錦旗招展。
而蕭漠與王翰兩人，也是不顧自己的生病或者年老，穿著整齊的朝服，不畏寒風，早早的候了那裡，背後是成列的上百位各色官員、無數儀仗以及如林錦旗，旁邊有紅裝鼓樂隊隨時待命。
他們之前，前幾天剛剛才迎接過他們的官道，如今再次清水灑地，黃土鋪路。
能讓蕭漠與王翰如此慎重迎接的，自然只有從前線歸來的八賢王田徵，和蕭漠此次上元之戰的副手張衍聖了。
按照昨日的快馬來報，兩人大約就會這個時候趕到八十里亭與蕭漠王翰匯合，其後四人不會有太多的敘舊時間，就要馬不停蹄的趕往京城。
因為這一天的晌午時分，楚靈帝會親自到京城之外，率著朝武百官，數十萬京城乃至於周圍數州的百姓圍觀下，以楚朝立國以來為隆重的儀式，迎接他們這批功臣，自然不敢怠慢。
……
「老了，老了……」寒風吹著，王翰竟是打了一個寒戰，被身旁的蕭漠發現後，搖頭歎息道：「想當年先帝尚時，老夫不過是吏部主筆，長隨當時的禮部尚書勤補公左右，老大人入殿上朝，而我則候殿外，那時寒風比之今日還要刺骨，整整兩個時辰，但老夫卻是一點感覺也無，而今日不過是這裡候了一盞茶的時間，竟已是堅持不住了。」
王翰與張謙朝爭鬥了幾十年，雖說是佔下風，卻也自保有餘，然而人緣風評上，卻是敗的徹徹底底，世人皆言張謙有君子之風，與之相處如沐春風，不察時間，而王翰卻喜以威嚴示人，重世家而輕寒門，為強調尊卑。
然而，王翰這般自小豪門出身、老來官居超品的驕傲威嚴，也是分人的，自從看出蕭漠前途無量，只可結盟無法抑制之後，王翰蕭漠面前完全是平等對待，絲毫沒有顧及他那比蕭漠大上數倍的年紀與官職。
而如今，這番抱怨，倒像是蕭漠自家的親切長輩一般。
聽著王翰的訴苦，蕭漠微微一笑，其實這兩天他依然是輕燒不斷，此時寒風一吹，頭是有些昏沉，但卻也不願像王翰這般訴苦，只是緩緩說道：「大人並非老了，只是心境變了而已。」
聽蕭漠這麼說，王翰微微一愣，轉瞬間後已是明白了蕭漠的意思。
當年王翰還只是一個吏部主筆，官職低微，自然有無數目標供王翰奮鬥，那時北風雖然寒洌，但王翰的心卻是火熱的。但時至今日，王翰已是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繼續與老對手們鬥法之外，其本身實際上已是沒什麼可追求了，又習慣了享受，自然會覺得寒風刺骨。
「是啊，時間變了，地位變了，心境也就變了……」王翰竟是突然少有的多愁善感起來：「這麼多年了，又有什麼沒變呢……」
「咳咳，大人想多了。」
輕咳一聲後，蕭漠搖頭，輕笑道。
看著蕭漠臉上因為咳嗽而泛起的病態紅潤，王翰關切的問道：「子柔，既然八王爺與子佳尚未趕到，你身體又不適，就隨老夫先回八十里亭休息一下如何？」
蕭漠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下官覺得還是算了吧，畢竟我們是迎接八賢王，不可怠慢啊，後面又有禮部官員相隨，這般不敬，日後必然會有御史彈劾我等擁功自大云云，也是麻煩，我等這般初立功勳之人，行事應該小心謹慎才是。何況，根據快馬來報，八賢王與張子佳大約也就是這個時間趕到了。」
王翰歎息一聲後，說道：「只能如此繼續等待了。」
雖然蕭漠是朝貴，王翰是位極人臣，但有些事情，依然是不由自主。
而王翰雖然一臉的關切與痛惜，但實際上如若蕭漠同意了他的建議，反而會被他看低一眼。
另一邊，蕭漠雖然這般說著，但看了看周圍情景，臉上的苦笑之意卻是濃，喃喃說道：「不過，還真是冷啊。」
說來也是諷刺，此時迎接八賢王與張衍聖的一眾官員軍士儀仗，因為以蕭漠與王翰為首，所以兩人也就站前端，身邊周圍，無一人敢與他們並列。
但也正因為如此，其他人聚成一團，尚可借助周圍人的身體擋一下寒風，蕭漠與王翰這一老一弱，雖然身份地位遠高於他人，反而只能無奈的直面冬風，苦不堪言。
然而，蕭漠與王翰身後的那一眾官員，看向兩人的眼神卻極為炙熱，看著蕭漠與王翰閒聊，皆是想參與其，卻又不敢越雷池一步，畢竟地位相差太遠，恨不得換個位置代兩人受苦，正如王翰先前所說的那樣，時間不同，地位不同，心境也就不同了。
有時候，有些苦頭，也不是誰想吃就能吃的——這或許也是一種諷刺吧。
而就蕭漠與王翰兩人相互閒聊時，一名官員猶豫良久後，終於壯著膽子，手裡捧著兩間狐皮大裘，走到蕭漠與王翰身後，臉上帶著一絲討好，悄聲說道：「樞密使大人，蕭大人，此時天氣寒洌，下官這裡有兩間上好的狐皮裘子，兩位大人先行穿上擋一下風寒如何？否則看著兩位大人這般，讓下官心痛啊。」
這名官員身後，一位長隨，則手捧著兩個炭火銅壺。
看到這一幕後，其他官員注視而來的眼神或譏諷，或幸災樂禍，雖然紛紛表示贊同，大有蕭漠王翰受苦，但他們心苦之意，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雖然偶有幾人覺得這是一個拍馬屁的大好時機，竟是被自己忽略了，正懊悔，卻有人他們耳邊低語幾句後，這幾人卻也如其他人一般變得幸災樂禍了。
而另一邊，那手捧狐裘拍馬屁的官員，看到周圍同事的神色，心也是一驚，但卻想不明白自己哪裡出錯了。
果然，聽到這名官員突然而來的插話，蕭漠微微搖了搖頭，說道：「多謝這位大人的關心，但不用了，我與樞密使大人等待八王爺的趕來，這般小風，又豈會意。」
而王翰卻是微微一哼，對於這名官員的討好，竟是毫不理會。
原來，此時的蕭漠王翰，內穿厚衣，外穿冬裝朝服，披著紫貂裘子，肩上還掛著御賜的披風，已是到了極致，雖然寒風撲面後只覺刺骨，但如若再穿什麼衣袍，就會如球般臃腫，給人弱不禁風之感；而以這般穿著去迎接八賢王，手裡還捧著火壺，會給人留下不甘這般環境下等待的印象……
等等等等，理由諸多，否則以鄧尚全的謹慎，又怎會如此疏忽讓蕭漠受苦？官場之上，很多時候，一舉一動，甚至一種穿著，一種形象，都代表著一種含義，所以自然不會接受這位官員的好意馬屁。
看著那位官員訕訕而去，神色間隱隱帶著一絲恐慌，似乎也明白自己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待那名官員離去後，王翰身邊的一名長隨哼聲說道：「這個官員，竟是絲毫不懂規矩，難道他以為我們願意這般等待？好像我們沒有裘衣可穿似的。」
王翰卻並沒有動氣，只是淡淡的說道：「或許他明白，只是想藉機向我們表達一番心意罷了，算了，不用追究……」
「那也要分什麼時候。」長隨搖頭。
拍馬屁，實質上是把對像當做馬來看待，以為他們如馬一般容易對付，實際上並非如此。
官場之上，下官覲見上官時，總會玩弄一些心思，或拍馬屁，或討取利益，自以為做的隱晦，但實際上，其真實目的，早已是數落上官眼，只是這些心思，本身也是一種態度，一種傾向，心有數後，樂得糊塗，沒有拆穿罷了。
聽著王翰與其長隨的對話，蕭漠心突然有了這麼一層明悟。
而就這是，卻見一匹快馬趕到，來到蕭漠與王翰三丈前滾下馬上，奔到蕭漠與王翰面前後，跪拜道：「樞密使大人，蕭大人，八王爺與王大人已經趕到十里之外，繞過了宣慰城，正向此處趕來。」
聽到快馬來報後，蕭漠與王翰對視一眼，心皆是想：「終於來了……」